朝为田舍郎 第305节
  站在节府大门边的亲卫们用力推动大门。
  砰的一声闷响,节府大门被紧紧关上,沉闷的声音令所有将领心头微惊。
  安禄山神情严肃,肥胖的身子在李猪儿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身,面朝前堂后的屏风行了一礼,沉声道:“有请长安天使!”
  一名容貌普通,穿着绛紫色宦官袍服的中年人走出来,双手高高捧着一道卷起来的明黄色圣旨。
  宦官神情不太自然,走到前堂中央还没说话,安禄山却率先朝宦官跪下,大声道:“臣,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跪聆圣训。”
  见安禄山跪下,身后的众将愕然之余,也纷纷跟着跪下。
  宦官缓缓打开手中的圣旨,念道:“安卿如面,长安情势危急,杨逆国忠者,佞幸窃国,串通长安宫闱宿卫,囚朕于兴庆宫大同殿,伙同奸宦多人,使朕不见天日,杨佞把持朝政,勾连佞吏,朝堂礼法崩殂,天子禁于斗室,法令滞于省台,忠臣死于刀俎,今遣亲信之宦星夜出城,宣朕密旨,安卿若忠直不改,当可提三镇兵马入长安勤王,窃窃语此,未可示矣。钦哉。”
  圣旨念完,众将神情各异,有的作义愤填膺状,有的沉默不语,更多的却是茫然不解,这些茫然的人大多是没读过书大多,根本没听懂圣旨里的意思。
  安禄山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沉声道:“此为天子密旨,意思就是,长安的杨国忠胆大包天,竟敢串通宫闱宿卫,将天子囚禁于深宫之内,而杨国忠却伙同奸臣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此獠竟冒此大不韪,其行悖道,其心可诛!”
  众将这才听懂了,一齐露出恍然之色,接着恍然之色又迅速转换成愤怒之色。
  安禄山缓缓道:“天子遣人将密旨送来范阳,请我出兵南下,入长安勤王,清君之侧,诛杀杨国忠,还我大唐乾坤,正我大唐朝纲,天子待我如子如侄,天恩难报,今日正斯时也!诸位将军皆是安某多年心腹爱将,国难之时,诸位可愿与安某同往?”
  前堂内一片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大声道:“安节帅平日待我等恩重如山,如今又有天子亲笔密旨请安节帅勤王,于公于私我等焉有坐视之理?节帅,末将愿为节帅前锋,提三镇兵马直击长安,救天子于囹圄之中!”
  有人带头响应,此时此景,就算有个别将领心中并不情愿,也深深明白今日这关若不表态,怕是难见到明日的太阳了,于是众将纷纷附和响应,节府前堂内瞬间杀声震天。
  至于所谓的“密旨”,所谓的“勤王”,所谓“杨国忠囚禁天子,把持朝政”,这些话里漏洞多得跟筛子似的,可是堂内诸将无人反驳。
  密旨这个东西,只是为了造反而编出来的合法理由,不论写得多么的无懈可击,都掩盖不了造反的事实,这道密旨说直白点其实就是给那些愚昧的百姓们看的,欺骗那些愚昧的人,我并非叛乱,而是奉旨勤王,所谓勤王究竟是怎么回事,堂内的直接参与者难道不清楚?
  见堂内群情激愤,这些激愤的情绪有真有假,但大家喊杀的声音还是比较大,也比较统一。
  安禄山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今日宣旨什么的,其实只是走个过场,毕竟造反也需要一块遮羞布用来掩耳盗铃,现在理由编得很充分,也很正义,这场面已经足够了。
  于是安禄山站起来缓缓道:“甚好,既如此,本帅下令,尽起三镇兵马,连同奚族,契丹等异族兵马共计二十万,明日清晨向南开拔,遇城则破,遇兵则击,打到长安城内,救出圣天子!”
  “起兵!”
  一片甲叶撞击声,众将纷纷高举拳头,齐声大喝:“杀!”
  堂内一阵阴风拂过,天地低昂,北风怒号。
  第四百二十三章 自污清名
  天宝十四载二月十八,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起兵反唐。
  三镇十五万兵马,连同奚族和契丹等异族部落五万兵马,共计二十万,从范阳起事,叛军迅速南下,首先兵发太原。
  太原是河东节度使府所在,是安禄山自己的领地,但安禄山的河东节度使是天宝十载才封的,河东节府官员武将的人心尚未完全被收服,仍有许多官员武将忠于大唐天子。
  安禄山兵至太原后,清洗屠戮了一大批官员武将,换上了自己信任的人,一些忠于大唐的官员武将见叛军杀气腾腾,很多官员不得不选择了屈服,成为了叛军的一员。
  至此,安禄山完全整合了三镇和异族的二十万兵马,将其彻底掌控在他手中。
  接下来叛军继续南下,朝黄河渡口而去,兵锋直指陈留郡。
  安禄山范阳起兵的同时,留在范阳城内尚未被发现的朝廷眼线纷纷出城离开,骑上快马风驰电掣般赶往长安,向朝廷报信。
  天下乱世已至。
  ……
  长安城。
  顾青在家休憩几日后,终于不再像条咸鱼,大清早去了一趟武部,领了右卫大将军的印信和官凭官袍。
  仍然穿着万春公主送他的明光铠甲,顾青一身披挂,领着销假归来的韩介等亲卫先去右卫府认了门,在一众中郎将,录事参军,司曹等大小官吏的恭迎下,顾青与众人见了面,互相认识了一番,然后决定进宫巡察将士们戍卫宫闱的情况。
  走在进宫的路上,韩介悄悄道:“侯爷,最近好像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末将出城回家探望双亲高堂和妻妾,听说庄子里有几位商贾久出未归,原本是去北边贩卖皮货布匹,早在两个月前便应该回来的,可是至今杳无音讯,商贾的家里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去北边打听,仍没打听到消息……”
  “你觉得何处不对劲?”
  “末将留了个心眼儿,昨日回长安后去了一趟东市,问了一些东市做买卖的商人,听那些商人说,很多去北边做买卖的商人都超了归期杳无音讯,好像往北边去的商人都莫名其妙失踪了似的,侯爷,这就很不对劲了。”
  顾青脚步一顿,缓缓道:“他们大多已遭难了,或许也有侥幸活着回来的吧……”
  韩介大惊:“侯爷的意思是说……”
  顾青沉声道:“应该是安禄山的三镇兵马干的,既然连商人都敢公然抢夺,想必他已经没了顾忌,准备起兵了,咱们说话的这会儿,说不定人家已经起兵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到长安。”
  韩介愣了半晌,急道:“侯爷,咱们要想办法回安西!”
  顾青苦笑:“没办法,只能等安禄山造反的消息传到长安,再看陛下的决定吧,在此之前,我不能流露半点急于回安西的样子,否则陛下是绝对不会让我回去的。”
  顿了顿,顾青又道:“你和兄弟们的家眷如果有在长安城外定居的,马上让家眷们离开,往南走,最好去蜀中,那里安全。”
  韩介惊疑道:“安禄山那狗贼真能打进长安城?”
  “能,千万不要有侥幸之心,否则会酿成终生之遗恨,叛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莫拿自己双亲妻儿的性命赌叛军的仁慈。”
  韩介重重点头:“是,末将马上安排兄弟们回家收拾,将家眷迁离长安。”
  顾青舒了口气,道:“接下来,又到了我混吃等死当富贵侯爷的咸鱼生活了,宫里随便巡视一下就回去睡大觉。”
  韩介理解地点头。
  这次侯爷混吃等死的咸鱼状态可谓理直气壮,反正不能露出半点力求上进的模样,唯有懒散怠惰的样子才能打消天子的猜疑。
  顾青走了两步又停下,问道:“对了,长安城哪家青楼的娘子最美最有名?”
  韩介惊讶道:“侯爷这是要……”
  顾青笑了笑,道:“搞点风流绯闻,一掷千金啊,抢夺花魁啊之类的狗血剧情偶尔可以演一演,反正最近这段时期我要立一个人设,风流权贵浪荡子如何?还有,让郝东来的八卦报也适当拿我的风流韵事宣扬一番,嗯,要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曾经的安西节度使回到长安后是个沉迷于声色犬马的登徒子,名声越臭越好。”
  韩介古怪地看着他,忍不住道:“侯爷三思啊,办法有很多,侯爷何苦自污清名……再说,若被张家两位小姐知道,恐怕侯爷难以善了。”
  顾青脸色一滞,恨恨地咬牙喃喃道:“不跟我成亲,又不解决我童男的问题,简直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哪怕是用手呢……”
  定了定神,顾青一脸无惧道:“无妨,男人逛青楼不是很正常么?夫纲这东西,我一直拿捏得死死的。”
  韩介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侯爷若坚持,末将只好从命,若说长安城的青楼,大多集中在平康坊,至于孰优孰劣,末将虽熟,但不及王贵这狗东西熟,此货是青楼常客……王贵!”
  身后的亲卫人群里,王贵这狗东西闪身而出,一脸荡漾的微笑:“侯爷,小人银钱不多,常去的是一些半掩门的暗娼之所,不过平康坊哪家青楼有哪位绝色娘子,小人却能够如数家珍……”
  “把脸转过去说话,不要让我看到你这副男盗女娼的样子。”
  ……
  龟兹城。
  虽已开春,但大漠里依然寒冷,干燥的寒风在荒凉的沙漠上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风沙,渐呈蔓延之势,笼罩了整座城池。
  城外的安西军大营也被风沙覆盖,大清早便一片黄茫茫,将士们的眼睛都无法睁开,可急促的鼓声还是在每天固定的时间擂响。
  这是操练的鼓声,顾青在的时候定下的铁规矩,无论多恶劣的天气都不准停歇。
  然而今日的安西军将士们却懒洋洋地躺在营帐内,任由鼓声越来越急促,将士们仍未动弹。
  裴周南从帅帐里走出来,身着官服一脸威严,扭头看了看帅帐旁正在卖力擂鼓的军士,又看了看前方空无一人的校场,裴周南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的身后站着几名将军,常忠,李嗣业,沈田等人皆在列。
  见将士们没人出营帐,裴周南沉声问道:“鼓声将毕,将士们为何不出帐操练?这不是你们的规矩吗?”
  常忠躬身道:“禀裴节帅,当初顾侯爷在时,每日操练是铁打不动的规矩,但是如今将士们却没了操练的兴头……”
  裴周南冷冷道:“为何?”
  李嗣业在一旁冷冷搭言道:“以前每日操练,顾侯爷皆有赏赐的,操练头名赏一百文钱,前十名赏五十文,前二十名吃肉管饱,将士们冲着赏赐,这才人人卖力操练,如今裴节帅为安西之主,将士们操练多日,却不见一文赏钱,大家哪里来的劲头操练?”
  裴周南胸中顿时冒出一股怒火,然而看着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武将,裴周南有些忌惮,只好将怒火压了下去。
  “每日操练可取,为君为国强军,本帅深为赞同,但每日重赏却不可取,尔等为国戍边,为君上披甲巡疆,凭的是赤胆忠心,若将士们皆只看重赏钱,而不知忠诚,未来安西军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一群唯利是图的势利之军么?朝廷若有危难,如何调得动你们?”
  沈田冷声道:“裴节帅,将士们只是想在安西多挣点安家的钱而已,您开口闭口‘忠诚’,再忠诚的人也有家小要养活,若无赏钱诱惑他们,谁愿意每日在校场上卖力操练?”
  刘宏伯最没存在感,但也如同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以前顾侯爷在时,出手可大方得很,不仅每日痛快给赏钱,隔三岔五还给全军将士送羊群改善伙食,随手几百上千头羊毫不吝啬,唉……”
  下面的武将话里话外提起顾青,裴周南顿时怒不可遏。
  自从顾青走了以后,裴周南暂领安西节度使之职,虽说是临时性的,陛下迟早会派武将来代替他,但他也松了口气,他以为顾青不在了,安西军终于可以按他自己的想法来整顿治理。
  于是裴周南将近千名从长安带来的执法队打散,下放到各营各伙,这些执法队是根正苗红的长安金吾卫出身,下放以后每天给将士们强调忠君忠社稷的思想。
  裴周南隐隐察觉安西军将士在顾青的影响下,有些不太好的苗头。
  尤其是操练赏钱制度,看似问题不大,也能调动将士们操练的积极性,但时间久了,裴周南却渐渐发觉安西军将士的气质变了。
  顾青用这种方法提高了军队的战力,但弊端在于,他们如今只认好处,什么忠君忠社稷,都是虚妄之言,毫无用处,但每天操练的赏钱和肉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当场就能兑现的。
  长此以往,这种唯利是图的军队如何能为国所用?
  所以裴周南接任节度使后,果断下令停了每日操练的赏钱和肉,他要将安西军只认钱不认人的毛病改过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人立威
  一支强大的军队必然要有信仰。
  信仰不是信佛信道,而是对皇帝对家国的信仰,保家卫国,忠于社稷,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知道自己征战沙场的价值。
  有这样的信仰,那么再孱弱的军队都能杀出一条血路。
  但顾青治军的风格不一样,顾青的理念受了前世的影响,主张学习企业公司的狼性文化,用最直白的利益来打动他们,把他们喂饱了,将来真正征战之时,他们会像一只只饿极的狼,拼命杀敌来为自己博取利益。
  对将领们许以升官晋爵,对普通将士们许以金钱土地,用最直接的利益激发他们征战沙场的意志。
  顾青知道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无疑是最有效率的办法,乱世将至,顾青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裴周南却很反感顾青的治军方式,所以他接任之后首先要解决的便是安西军唯利是图的问题,否则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以后若天子要征调他们难道也必须用金钱和官爵来诱惑吗?
  断绝将士的赏钱和肉还有一个原因。
  顾青在的时候,供给安西军将士的赏钱和肉都由城中做买卖的商人交上来的赋税租金等各种渠道支应,然而顾青走后,城中原本繁华的集市却不知为何冷清了许多。
  说到底还是裴周南自己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