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英国公同意了,小女儿哭得晕过去,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姑姑张贵妃把侄女小张氏召进宫去,住了几天,劝了几天,也不知张贵妃说了些什么,小张氏回家之后,神态都变了,像是被夺舍,稚气荡然无存,十四岁的身躯,住进了四十岁的灵魂。
  小张氏当了太子的侧妃,嫁入东宫,那么英国公和太子的关系就得以缓和。永乐帝已经老了,他不希望这时候太子和帝国最有作为的将军搞得不愉快,这会影响大明江山未来的稳定。
  张氏是名门贵女,不是平民,当然也没有参选秀女,如此一来,半路杀出来的皇太孙妃胡善祥便不显得那么突兀了。
  况且,就凭英国公府是洪武朝最受帝王器重的公爵府,旁人也不敢对两个非秀女嫁入皇室有所非议。
  面对绝对的权势,大家好像集体失忆,忘记了永乐帝要求“选秀畎亩,联姻民间”的婚姻法则。
  所以,把张氏赐婚东宫,是一箭双雕之计,永乐帝真是一如既往的骚操作,手段变化万千,又稳又狠,玩的一手帝王心术。
  东宫即将迎来一位出身高贵的侧妃张氏,郭良娣不再是唯一的豪门女了。
  张贵妃是太子妃的半个婆婆,后宫之主,太子妃岂能忽视了张侧妃?
  更何况,因皇太孙和太子的矛盾,太子对太子妃表面依然亲热,实际上有所疏远了,太子总觉得太子妃是偏向长子的。
  故,郭良娣有机可乘,她原本出身就高,现在为太子生了三个儿子,儿子的数量和太子妃打平,郭良娣的三个儿子年龄又还小,对太子一心一意。
  郭良娣的心意和付出,太子是看在眼里的,心中原本太子妃和郭良娣打平,现在天平偏向郭良娣这边,除了初一十五按照规矩在太子妃正房歇息以外,其他时间基本是郭良娣陪伴左右。
  太子妃有了危机感,心中越发偏向皇太孙。
  现在突然东宫里多了一个出身高贵、年轻貌美的张侧妃,太子妃顿时神清气爽,特地把东宫最好的宫室腾出来,安顿张侧妃。
  太子呢,当然不介意宫里多出一个小美人,何况,这个小美人背后是势力强大的英国公府,于曾经的政敌握手言和,他的储位越来越稳了,于是对张侧妃越发温柔小意,格外宠爱。
  郭良娣的宫室蓦地冷清起来,张侧妃成了东宫第一红人。
  太子妃或成最大赢家。
  不过,太子妃没有时间享受胜利,她忙着张罗皇太孙的婚事。
  皇太孙的婚礼规格在太子之下,亲王之上。
  永乐帝命西宁侯宋琥(也是安成公主的驸马)为正使,隆平侯张信为副使,发布了赐婚文书:
  “帝王主宰天下,必重嫡长,以隆万世之本。比谨婚姻,以正王化之原,此天地之常,国家之大典也。”
  “朕嫡长孙皇太孙,天资英明,孝敬仁厚,年长已冠,宜谐室家。”
  “尔光禄寺卿胡荣之女,天作之合。兹特授金册,立尔为皇太孙妃……”
  第286章 妙仪,你来接我了
  出嫁之前,胡善围给阿雷一对一教学夫妻洞房注意事项,末了,附赠一个小匣子,全是密制过的鱼鳔和羊肠,“结婚可以,要注意避孕,不要有孩子,有了孩子,到时候你很难走得了。”
  胡善围至今都记得她生下阿雷五个月后被迫断奶,为了查清范宫正死亡真相,把襁褓里的阿雷留给沐春,只身一人奔赴扬州,堆了一座银山千金买骨,发动水鬼们几乎把扬州段长江水筛了一遍。
  十六年了,只要回想过去,胡善围都能感觉到母女分离之痛,那个时候,只要想到阿雷,胸口就会自动胀痛不已,她喝一个月的山楂和熟麦芽才把奶水逼回去。
  然而,身体上的疼痛比起心理上母女分离焦虑之痛,百分之一都不到,对阿雷的愧疚,晚上时常做噩梦,梦到阿雷丢了、摔了、饿了没人管、被狼叼走了等等,直到沐春把阿雷托付给岳父胡荣照顾,来京城找她之后才慢慢变少。
  父亲胡荣把阿雷养的很好,外孙女就像黏合剂,弥补着早就分崩离析的父女关系。
  五年之后,帮助大明换了一个皇帝的胡善围功成身退,回到云南,印象中白胖软糯的小胖子变成了一颗黑不溜秋的卤蛋,全身上下只有脚底板和眼白是白颜色的“卤蛋”问她:“你是谁?”
  卤蛋两腿青泥,只为捞虾,像个野人。
  那一刻的辛酸刻骨铭心,胡善围一辈子都忘不了。
  无论男人或者女人,家庭和事业,其实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兼顾和平衡,每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这边偏重,那边就注定会少。
  世人被灌输了太多的心灵鸡汤,吹捧只要你足够努力,就能兼顾家庭和事业,要人们,尤其是要求女人当一个家庭事业双丰收的所谓成功者。
  如果你做不到,就指责你不努力,不配上当个十分的好妈妈,说你自私且冷漠。
  其实现实是不可能的,在完全竞争的残酷职场上,把工作做好,是需要投入专注且持续发力才行——甚至有时候努力了都有可能做不好!
  一个职场女性能够做到七分妈妈就已经难得了,所以,去他x的十全十美完美妈妈,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和自己和解,过好自己的人生最重要,不要被鸡汤灌傻了,人类文明还远远没有到真正尊敬全职家庭主妇价值的时候。
  胡善围可以选择把阿雷暂时交给父亲“托管”,到时候她把阿雷要回来,一家团圆,但是,皇室是不可能任由阿雷把孩子带走的。
  胡善围吃尽了母女分离的苦头,她希望阿雷不要重蹈覆辙。她是“有期徒刑”,阿雷是“无期徒刑”,将来会很痛苦的。
  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后的保护。
  阿雷红着脸收下这份“大礼”。
  阿雷出嫁后,胡善围夫妻远赴北京,筹备新皇宫。
  三年后。
  永乐十八年,八月,北京皇宫乃成。永乐帝召太子、皇太孙来北京。
  十一月,永乐帝昭告天下,大明都城定在北京。原来的都城应天府为南都,所以叫做南京。老家凤阳依然是中都。
  由于还有一群人反对迁都,永乐帝也不和他们死嗑到底了,创造性的启动“软迁都”策略,宣布南京和北京一样,虽然都城搬到北方了,但南京保留六部、锦衣卫,国子监等等全套中央领导班子,形成一国两“制”的特色政权模式。
  两套完整的政权体系,一套出了问题,第二套立刻可以顶上。
  那些不愿意迁都的大臣就留在南京继续当官,工资福利待遇不变,只是远离了核心政治圈。
  魏国公府徐家被永久留在南京,和黔国公沐家世镇云南一样,徐家从此以后世代镇守南京,无论生存还是死亡,都永远绑在一起了,一起富贵,一起沉沦。
  十二月,太子,皇太孙携家眷到达北京,春围夫妻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女儿……还有外孙女。
  等等,为什么还有外孙女?一箱子羊肠和鱼鳔都白送了吗?
  时间回溯到去年,惊闻皇太孙妃怀孕,北京的胡善围和沐春都愣住了,好像不是阿雷怀孕,而是被雷给劈了,两人借口探视“妹妹”,日夜兼程赶到南京。
  胡善围简直气急败坏,质问阿雷,几乎和当年茹司药质问她的话一模一样:“我早就说要你注意别怀孕,生了孩子将来如何全身而退,怎么还是把肚子弄大了?是鱼鳔不好用,还是羊肠不好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忘记初心吗?”
  沐春无可奈何拦在中间,“你消消气,有话慢慢说,她如今怀着身子,别吓着她,唉,怀都怀了,还能不生不成?身体要紧啊!”
  沐春心疼大于生气,因为阿雷气色不好。
  阿雷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她前期孕吐严重,怀相有些不好,别人怀孕会发胖,她反而瘦了,因而一直瞒着,等满了三个月胎儿稳定下来才宣扬开,现在长了一些肉,一减一增,身段和出嫁前差不多。
  阿雷躲在沐春身后,像小时候调皮闯祸后找姐夫庇护的样子,“我没有忘记,我们用了,每次都用,真的,要不然怎么成亲两年之后肚子才有动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那东西破了个洞。”
  一听这话,胡善围和沐春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初阿雷也是这样来的,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孩子。
  阿雷见胡善围似乎消气了,瑟瑟发抖的从沐春身后绕出来,搂着胡善围的胳膊撒娇:“娘,我刚开始很害怕、不想要这个孩子,觉得是束缚,可是孩子一天天在我肚子里长大,我就开始慢慢期待这个孩子了。”
  胡善围伸手,摸向阿雷的小腹,依然平淡如初,看不出里头有个花生芽般大的胎儿。
  阿雷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胡善围蓦地想起当年意外怀上阿雷的时候,也是从害怕到憧憬。
  茹司药叮嘱大龄产妇风险高,要她注意避孕,可是只那么一次,那玩意儿不知啥时候破了,本以为没那么巧,谁曾想一发入魂,就这样有了阿雷,胡善围三十八岁的“高龄”,在茹司药的帮助下,几乎拼了一条“老命”生下了她。
  后悔吗?
  从不后悔。
  胡善围一叹,抱着阿雷入怀,“既然已经有了,就好好养着。从即日起,我和你姐夫开始吃斋,日行一善,为你祈福,希望你生个女儿,将来你能省下不少心。”
  相比历朝历代的公主们,大明公主的日子算是最好过的了,所有公主都就近在京城选驸马,不用远嫁和亲,在异国他乡飘零。
  倘若生下儿子……嫡长嫡孙,阿雷恐怕一辈子都被套牢在皇宫。
  皇太孙亲自送走了岳父岳母,小心翼翼的说道:“两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雷的。”
  怎么放心,如何放心?你能替她怀还是能够替她生?
  唉,女人什么时候摆脱生育之苦?胡善围心里恼火,怎么看女婿都不顺眼,冷冷道:“皇太孙宫里还有位孙侧妃,以及三位侍妾,她们四个人都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秀女,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如今阿雷有孕,不能与皇太孙同房,皇太孙对这四人有何安排?东宫应该已经催促皇太孙了吧?”
  阿雷封皇太孙妃后,孙侧妃和三个侍妾相继抬进皇太孙宫,只是一直还没侍寝。
  皇室讲究多子多孙,但更看中嫡长。所以朱瞻基和阿雷成婚这两年过着两人世界,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享受着爱情,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光。
  但是现在不同了,阿雷已经怀孕,按照皇室规矩,应该会要安排皇太孙宫的嫔妃侍寝。
  阿雷从不在胡善围面前提这事,但是胡善围能够感受阿雷的压力和焦虑。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和别人分享丈夫——除非她已经不爱他了,爱情本就是独占,是排他的。
  胡善围见过三代帝后的爱情和婚姻,她晓得爱情不是永恒的,慢慢的被时光、猜疑、利益、冲突等等消磨,到最后,爱情会转化为政治联盟和合作伙伴,甚至是敌人,同床异梦,到那个时候,爱情消磨殆尽,女人就不介意分享男人了。
  那个时候男人不再是爱人,而是精子库和共享单车,扫码就能用,东宫从开始就是这样,太子和太子妃是一对政治夫妻。
  但是,阿雷现在还是热恋时期的样子。在这个时候分享朱瞻基,她会伤心的。
  面对丈母狼的质问,朱瞻基说道:“不瞒胡尚宫,太子妃略提过此事,但是我拒绝了,嫡庶有别,涉及大明千秋基业,尚未有嫡子,庶出不急于一时。太子妃也认同我的决定。”
  意思是在阿雷生出嫡子之前,皇太孙宫的四个花瓶依然是摆设,太子妃不会向阿雷施加压力。
  不过,胡善围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希望阿雷生女儿,说道:“我知道皇室的规矩,一个没有子嗣的储君是不能长远的。不过,我也有我的规矩。皇太孙临幸嫔妃之日,就是我带走阿雷之时,这是我们当年同意这门婚事私下定的规矩。感情不在了,婚姻就不在,皇太孙不要忘记了。”
  朱瞻基还沉浸在爱情和即将当父亲的狂喜中,“不会忘记,无论阿雷生下嫡子还是嫡女,我都只有她一个,那些话是用来应付太子妃的,我给了准话,太子妃便不会向阿雷施压。”
  看着朱瞻基嘴巴都合不拢的笑容,胡善围心中五味杂陈,现在有多幸福,将来一旦……就有多么虐。
  唉,不想那么多了,每个人只能活在当下,起码现在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胡善围和沐春返回京城,无肉不欢的沐春都诚心斋戒了,老两口日夜祈祷阿雷生女儿,五个多月后,传来喜讯:阿雷生下一女,这是皇室头一个重孙女。
  春围夫妻高兴得放了一整夜的烟花。
  寒冬腊月,太子和皇太孙携家眷到北京,春围夫妻第一次见到外孙女,永乐帝也第一次见到重孙女。
  永乐帝一见重孙女,就抱着不肯撒手,连说小婴儿长得像她曾祖母。
  众人很无语,实在难以从一团白胖得像个蚕宝宝一样的小女婴身上看见画像里端庄肃目仁孝皇后的影子。
  但是皇上说像,谁敢说不字,纷纷附和说长得真像。
  就这样,在一家团聚的和谐气氛中到了永乐十九年,大明迈入新的时代,从此以北京为政治中心了。
  正式迁都完毕,到了胡善围功成身退的时候,永乐帝信守承诺,大摆宴席,风风光光为胡尚宫饯行。
  这次胡善围是必定要走的,因为皇太孙宫搬到了北京紫禁城,以她和阿雷的关系,是要避嫌的。
  胡善围在筹备皇宫人手这三年,已经暗中埋下了几枚“钉子”,原本她不打算这么做,但是阿雷在宫里,她必须为阿雷打算一二,留有后招。
  既然要退,表面就要退个痛快,不要拖泥带水,告别宴之后,胡善围和沐春次日就走了,说是携手在外头游历,不知去向。
  洪武十九年,正月,新年新气象。为了庆祝大明迁都,永乐帝诣太庙奉五庙神主,皇太子朱高炽诣郊坛奉安天地神主,皇太孙朱瞻基诣社稷坛奉安神主,黔国公沐晟被召回京城述职,诣山川坛奉安山川诸神主。
  沐晟是赵王朱高燧的岳父,岳父得此待遇,赵王很是得意。
  永乐帝在奉天殿接受群臣的大朝贺,正式宣布北京为新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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