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节
  玉儿看向苏麻喇:“不如我们就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该选谁选谁,我倒要看鳌拜,能闹到什么地步去。”
  苏麻喇道:“您这么想就对了,难道真选了那谁家的孩子,就天下太平?但凡将来帝后不和睦,又或是那孩子没福气为皇家开枝散叶,再或是皇上只喜欢某一个后宫,得了,还得闹。咱们瞻前顾后的,费尽心思成全周祥,人家可一点儿不领情。”
  玉儿胸口舒缓了,脸色也好起来:“就这么定了,再给鳌拜一年时间,叫他使劲折腾吧,可怜那几个孩子,要替他担当恶名,成了叫人避之不及的祸害。”
  主仆俩有了决定,心里不再动摇,玉儿对鳌拜依然客客气气,礼遇有加。
  可是对外头,便尽可能地让天下人知道,这样那样的事,都是出自鳌拜之手,如今他在朝堂上一人独大,横行霸道,从不把皇帝放在眼前。
  但这样的事儿,又不能太过了,不然显得天家毫无威严,损了玄烨的名声,玉儿少不得费些心思。
  忙起来,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去,转眼过了福临的忌日,福临走了三年,到二月里,元曦故世也有一年。
  时光永远这样无情而公平,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脚步。
  玄烨在母亲忌日这一天,亲赴皇陵,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京城大街上,走过昔日孝康章皇后被刺杀的地方,像是要向那些反清复明的势力挑战,玄烨临时命仪仗停止前行。
  他走下马车,在去年出事的地方,为母亲上了一炷香。
  后面的大臣急匆匆赶上来,劝说皇帝回辇前行,
  玄烨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小小的年纪,眼中没有丝毫恐惧,眉目冰冷地将四周扫视了一番,才缓缓回到御辇中。
  如今,皇帝的马车比往年更牢固,黄绸覆盖下的车身,用了厚重结实的木材,刀剑轻易无法侵犯,所以行进过程中,皇帝在御辇中待着,才最安全。
  鳌拜急匆匆地从前头队伍赶回来,喝令众人起驾,御辇的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和玄烨对上了眼,小皇帝犀利的目光,让他浑身一颤,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御辇缓缓而去,鳌拜看了眼四周,认出这里是孝康章皇后出事的地方,不禁背后凉飕飕,匆匆跑开了。
  且说玄烨的帝王之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明显,即便他不说话不干预朝政,也渐渐掩藏不住,他和先帝是截然不同的父子俩,那些带着先帝长大的老臣们,个个儿都明白。
  但这并没有给朝政带来什么改变,鳌拜依旧是四大辅臣中,最嚣张霸道的一个。就汤若望著书一案,前后在全国各地抓捕传教士三十余人,京郊教堂遭查封,他如愿以偿得到了拿块地。
  五月,太皇太后在宫中摆宴,请王公大臣携家眷赴宴,御花园中百花齐放,玉儿便让孩子们来逛逛。
  昔日的小娃娃们,都渐渐长大,鳌拜因树敌太多,无数人在背后念叨他,这些孩子们在家中耳濡目染,也知道鳌拜不是好人。
  灵昭今日进宫,就感觉到和过去的不同,那些贵族世家的女孩子们,总围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面上和气地笑笑,背过身就翻白眼。
  灵昭感觉到自己被孤立,只有和自家亲近的几个孩子还肯跟她说话,此刻女孩子们在园子里摘花戴,几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吓得魂飞魄散说:“这可是孝康皇后娘娘种的花,谁也不能碰的。”
  元曦擅长侍弄花草,那些年紫禁城上下,好些地方都是她打理,甚至亲手栽种。
  去年开春,玄烨就命令宫人谁都不许碰额娘栽种的花草,他几乎每天都会到园子里走一走,回忆母亲的音容笑貌。
  “都是她摘的,我们都说不要摘了。”几个女孩子嚷嚷起来,纷纷指责灵昭,巧的是,灵昭手里正捧着两朵花。
  她们正吵嚷,又有小太监赶来说:“皇上驾到,皇上来了。”
  园子里顿时静谧无声,不多久,玄烨带着一众人来到花园,只见这里花叶凋零,满地狼藉,额娘栽种的花草,叫人糟蹋了。
  说来,这些贵族人家的孩子,无不家教严格,断然不会跑到御花园里来糟践花草,他们自己都想不起来,是谁先起的头,一阵疯玩后,就成了眼前这样。
  “皇上,是她弄的。”有一个孩子叫嚷起来,大家便纷纷指向灵昭,叽叽喳喳不停。
  灵昭木愣愣地看着所有人,捧着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玄烨看向她:“你喜欢吗?”
  灵昭神情呆滞,彷徨地看着玄烨。
  大家都是孩子,十来岁年纪,玄烨能厉害到哪里去,可灵昭被家人教化得,早已不是十一二岁孩子的心性,她知道,自己得罪了皇帝。
  “奴才……”灵昭颤颤开口,“奴才只摘了这两朵。”
  娇嫩的花朵,被她小心捧在手里,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随意丢弃践踏,她本不想摘的,因为这里是御花园。
  可她今天已经被孤立,她不想再被指指点点,为了随众,勉强摘了两朵,就一直捧在手里。
  “大李子,命人把这里打扫干净,再剪些花枝送到慈宁宫,请福晋夫人们欣赏。”玄烨说,而后对灵昭道,“朕正想摘两朵话,送给皇祖母和皇额娘簪发,就用你手中这两朵吧,替朕送到慈宁宫去,献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灵昭的心突突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玄烨却温和地说:“朕还要去书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第715章 她是不是要做皇后了?
  眼前的一切,和想象的不一样,同样是小孩子,和皇帝相比,那些无端端指责自己,孤立自己的家伙们,真真是云泥之别。
  灵昭也知道,父亲和义父,挖空心思,要把她嫁给皇帝。
  说来,除了亲生母亲不是正室,灵昭什么都比旁人强,就连脸蛋子,也生的好。
  可不是吗,阿玛就是贪恋额娘的美貌,才会纳她进门,可又死撑着贵族世家的体面,连娶三位嫡夫人,也不愿将母亲扶正。
  而一切的一切,灵昭都没得选。
  前些日子,鳌拜到府上做客,她又被叫去行礼,离开时还没走远,就在窗下听见他们哈哈大笑。
  鳌拜对阿玛说,要让灵昭学一学女人家讨好男人的功夫,他觉得灵昭看起来太严肃不甜美,小姑娘吓得夜里直哭。
  这几日一直忐忑不安,刚才又被诬陷毁坏佟太后的花草,灵昭心想完了,不知要被父亲怎么斥责,没想到,皇帝如此温和。
  皇帝比她还小一岁,却完全没有其他同龄孩子的暴躁,换做自家的哥哥弟弟,若发生类似的事情,早就冲她大喊大叫了。
  只见玄烨又叫过几个堂姐妹,吩咐她们好生招待客人,但不要乱跑,如此没再说什么,带着大李子就走了。
  很快有太监拿着笤帚来到,也有人来引领灵昭,说:“小姐,您这边走,是不是要把花儿送去给太皇太后。”
  灵昭点头,跟着他们走,就听见几个女孩子在身后起哄:“灵昭姐姐脸都红啦。”
  甚至有人嚷嚷:“她是不是要做皇后了?”
  灵昭小心翼翼捧着花,心里又乱又紧张,一直走到慈宁宫门外,才平静了一些。
  玉儿收到花,听说是玄烨拜托灵昭送来的,很是惊讶,而在座喝茶话家常的贵妇人们听闻,好些忍不住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就窃窃私语起来。
  待日落,端午宴开席,大臣们也纷纷进宫,遏必隆听闻女儿和皇帝说上话,还托她向太皇太后献花,顿时得意起来,连忙派人去告诉鳌拜。
  宴席上并无什么特别之处,皇帝也没再找灵昭说话,散了后,大臣们陆陆续续出宫,遏必隆找上鳌拜,笑道:“没想到,灵昭终于和皇上说上话了。”
  “索尼家的孙女,今天怎么没进宫?”鳌拜却是顶顶精明的人,当年皇太极把他放在多尔衮身边,他既要得到多尔衮信任,又要一面向皇太极传递消息,必须心细如发才能活下去,到如今,都成了他叱咤官场的本事。
  今日索尼一家不带孩子进宫,显然很奇怪,他问:“难不成又病了?总是找这样的借口,久而久之,对孩子有什么好处,成了别人嘴里的病秧子。”
  遏必隆说:“听贱内讲起,说是亲家身体不好,想见儿孙,少夫人带着孩子回娘家过节去了。”
  鳌拜将信将疑,冷笑:“他们倒是轻狂,太皇太后的面子都比不上亲家一句话。”
  只见遏必隆的妻子带着庶女走来,灵昭向鳌拜行礼,喊了声“阿玛”。
  鳌拜背着手俯视孩子,哼道:“昭儿,你长得越发水灵了。”
  他是不甘心的,只因膝下女儿早已过了年纪,族中子侄里的女孩子,又姿色平平也不聪明,将来就算往宫里选,也不会有出息。他不得已,才将努力巴结自己的遏必隆引为同盟,选中他家的女儿。
  好在,如此也有个好处,不必真正成为扎眼的外戚,只要控制住钮祜禄一家,利益就能归自己,而将来万一出了事,把钮祜禄一族推出去就是了。
  “皇上命你向太皇太后献花?”鳌拜问。
  “是。”灵昭应道。
  鳌拜的嗓门突然大了些:“早些时候见你,还大大方方的,怎么如今扭捏起来,笑一笑孩子,你长得这样好看,总绷着脸做什么,笑一笑。”
  灵昭吓得半死,可阿玛瞪着自己,鳌拜瞪着自己,嫡母在耳边不断地催促,她努力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看看,一笑,模样都出来了。”鳌拜说道,“记着孩子,下回再见皇上,见太皇太后,就要笑起来,听见了吗?”
  “是……”灵昭答应着,不自觉地往后退,遏必隆和鳌拜则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她总算松了口气。
  嫡母在边上絮叨:“灵昭,你阿玛对你寄予期望,你可不能让他们失望。不说别的,将来你飞黄腾达,成为人中凤凰,你额娘也会跟着有面子是不是?”
  灵昭点头不语,双手绞在一起。
  夫人又道:“我今天冷眼看了看,别家的几个女孩子,或是没规矩,或是没姿色,就说你鳌拜义父家里。”
  她轻声道:“女娃像爹的多,他们家个个儿五大三粗,跟山似的,能生出漂亮丫头吗?”
  灵昭呆呆地看着嫡母,夫人呵呵一笑:“皇家的后妃若是歪瓜裂枣,也太给爱新觉罗丢脸,往后世世代代的子孙,不也要丑死了。所以啊,他们还是会挑姿色,这一点,你绝对是艳压四方的。”
  灵昭垂下眼眸:“赫舍里家的妹妹,也很漂亮,皮肤像雪一样,眼睛又大又亮。”
  嫡母摇头,轻声道:“你忘了,她脑袋有疤,在内务府初选时,就要被撂下的。”
  “真的?”灵昭问。
  “那是自然,除非……”夫人想了想,“没什么除非,有你义父在呢。”
  深宫里,玄烨送嫡母回宁寿宫后,又赶来慈宁宫向祖母道晚安。其实刚才已经和嫡母一道请过安,玉儿知道孙儿来,是有话要说。
  玄烨坦率地对祖母道:“白日里听说他们在御花园里糟践额娘的花草,孙儿满腔怒火,本是要去骂人。可到了那里,见她们合伙把罪过都推在遏必隆的女儿身上,孙儿就冷静了,顺势让她来向您和皇额娘献花。”
  玉儿耐心地听着:“是不是不愿和鳌拜发生冲突?”
  玄烨神情郑重:“是,皇祖母,我不能和鳌拜发生冲突,从今往后,我会让着他害怕他,甚至敬重他。我不能给他任何机会和借口,抓着朕的不是,来对付朕。”
  “那个钮祜禄灵昭,是鳌拜义女的事,你也知道?”玉儿说,“皇祖母好像没对你提过。”
  “是大李子打听来的。”玄烨说,“这事儿都一年多了,那会儿额娘还在。”
  玉儿怔怔地看着孙子,招手让他上前,她捧着玄烨的手道:“玄烨,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皇祖母希望你撑起大清江山的时候,也能过得快活幸福,一定会有好姑娘,来到你身边。”
  玄烨用力点头:“孙儿知道。”
  玉儿道:“既然提起这个钮祜禄灵昭,皇祖母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但说是商量,你也只能照着皇祖母说的做,十分委屈你。”
  玄烨眼中,溢出满满的聪慧和对祖母的敬意:“皇祖母,您要为我选皇后是吗?”
  玉儿见他干脆,也不再藏着,将她的一切打算,都告诉孙儿:“皇祖母看中了索尼家的孙女赫舍里舒舒,要选她做你的皇后,而钮祜禄灵昭,也要选进后宫,封为妃子,用来堵鳌拜他们的嘴。”
  玄烨现在哪里懂什么情,什么爱,满腹志向的小皇帝,只知道祖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为了大清好。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孙儿谨遵皇祖母的安排。”
  “这宫里传说的你阿玛的静妃,你没见过的这个女人,是皇祖母的侄女,是你阿玛的原配皇后。她凶残暴虐,不仅折腾后宫欺负你额娘,对着你阿玛,也是能破口大骂大喊大叫,最终成了她自己的悲剧。”
  玉儿说起这些,平静地仿佛别人家的事,对玄烨道:“皇祖母很愧疚,没能为你阿玛选一位贤妻,皇祖母也没有信心,赫舍里舒舒能成为你的好妻子。所以……”
  “皇祖母,我会好好待她们,不论是皇后,还是妃子。”玄烨道,“额娘说过,她们进了宫,孙儿从此就是她们的天。”
  玉儿哭笑不得,拉着玄烨坐下,说道:“你还小,才会觉得一切都简单,可将来,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