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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我问了他的电话号码,我想以后应该还有机会聊得更多。孙絳文没等乐团表演完就走回店里,伏在柜檯上把号码写在纸条上。
  过没多久我看他搁下笔,含笑跑过来。
  「给你。」孙絳文把纸条递给我,随意系于脑后的发因为奔跑有点散乱。
  我道谢后接过手,盯着号码看一会儿,基于礼尚往来的理由我拿出手机,发了封有电话号码的讯息给他。孙絳文被简讯铃声惊动的模样很可爱,眼睛睁得大大的,迅速掏出手机收信。
  他笑了笑,看着萤幕的表情变得很柔和,「太好了……我以为这些年过去,你不会想再和我有瓜葛。」
  我苦笑出声,「你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孙絳文眼神茫然了几秒鐘,没有立即回答。这我不晓得该把视线放到哪里,只好瞪着主唱因投入而迷离的汗湿脸庞。
  联系我俩的是一段仅有两年的国中岁月,在那段时间里,他不快乐,而我难释怀。
  我清了清喉咙,想和他开点玩笑化解尷尬,但我对自己当时是否参与其中感到疑惑,最终只能沉默。我没有忘记霸凌这件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而且很容易成为一种连锁反应,因此我无法断定自己当时的角色定位,到底是受集体催眠的帮兇,还是沉默看待一切发生的旁观者。
  孙絳文见我默默不语,吸了口气,随我一同将注意力移回乐团上。我的馀光瞥见他隐去笑容,双手插在牛仔裤后臀口袋中,我只是暗自揉紧手里的纸条。表演结束以后一些人留下收拾器材,我想起孙絳文说过他自己有表演,但不确定是什么时候。
  孙絳文他人被小深拦下攀谈,我只好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到店里,坐在来时落座的位子,听着旁人热烈讨论刚才的表演,那些融洽的声音化成一股孤独感,试图将我驱离。
  我到底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并不想和孙絳文有更深入的交谈,也不想当他的好朋友,我只想要一个足够我釐清过去的答案,可是为什么我不能直接了当的问呢?反正没有事实是不伤人的。我感到烦闷,后来跟靠在吧台边看杂志的店长轻声要了杯啤酒,我需要一点酒精作缓和。
  我要它来杀死我一点脑细胞,好让我不再失控围绕一个没答案的问题空转。
  我喝完一杯觉得不够,杯子已见底而我的味蕾仍贪恋那点苦,于是意犹未尽又要一杯。不知道谁把店里的背景音乐换成矇矓縹緲的乐团,每一寸乐曲都隔层纱,什么都听不清楚,让我怀疑起自己究竟是清醒还是醉的。
  孙絳文回店里我对他毫无理由的笑,见他皱眉问我「你醉了吗」我也笑,他说要送我回去我还是笑。我发现我的腿无法支撑住自己,得要靠孙絳文搀扶才能走出店里。
  我听到他说「我先送培妍回去,晚点过来」,他扶在我手臂上的手很烫,我向他靠近一些,因为我知道外面会很冷很冷。
  听说好人和心胸宽大的人,手心是火热的。
  「你是好人。」我低低的说。
  孙絳文疑惑的「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平静近似宽慰,我有点想哭,「你太好了。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平心静气?」
  孙絳文叹口气,气息暖呼呼擦过我耳旁,他反问:「什么平心静气?」
  我没有回答,又扔了个问题回去,「你难道不会困惑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
  「不会啊。」孙絳文坚定的说。
  我勉强自己站直,狠狠瞪视逆着街灯灯光的他,一种无来由的怒气,不晓得发作的对象到底该是谁:糊涂的自己亦或是若无其事的孙絳文。
  「我会。我明明想问你国中发生的事,但是我问不出口,因为我……呕。」
  我的胃部突然掀起一阵汹涌,连忙推开孙絳文蹲到灯柱下大吐特吐。我吐得辛苦,眼眶泛泪,喉头及胃不受控制的痉挛,我想忍耐但胃里的东西完全不听我使唤,不断倾巢而出,我的身体瞬间变成一台失控的机械。
  这期间我感到背上有阵拍抚,从头到尾都没停止过。吐得累了我只剩满口胃酸带来的呛意,这时一张纸巾递到我面前,我虚弱看了它一眼,沙哑道谢一把抓过手,紧紧抵住唇。
  孙絳文的声音淡淡传来,「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我吐完以后脑袋跟着清醒,顿时拾回所有的羞耻感。我紧张的用卫生纸来回摩娑嘴唇,盯着孙絳文投射在柏油路上的影子,看它吞没我的一部分。
  我迟疑很久,才决定小心翼翼的自白。「我说的忘记,不是字面上的那种。」我把手撑在腿上抵住额头思考如何啟齿,我发现它开始隐隐作痛,齿轮动得艰涩。「我……失去了一年多的记忆,有些在日后慢慢恢復,儘管非常模糊,只依稀记得个轮廓。但是关于你的一切,却是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听见身后的孙絳文站起身,他的影子一下子把我的全吞光了。
  我手指因此神经质的抽动了下。
  我接着道,语速仓促了些,「这是因为外力衝击造成的逆行性失忆,医生说有可能会恢復,也有可能不会。」
  「原来如此……」孙絳文轻声喃喃,「是我误会。我还以为你不计较了呢。」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像是从外太空飘来的一样。
  我被一种无以名状的愧疚攫住喉头。
  「但我说过欢迎你来和我叙旧,对吧?」
  他的一句话压缩出我的肺部的空气,我一时衝动,倏地站直身体,结果眼冒金星差点就要向后倒进那滩呕吐物,还好孙絳文牢牢捉住我的肩膀。
  待眼前斑驳的杂点散去,我总算能够观察他的表情。他还是在笑,可是他的笑容不再是辽阔的星空,而是由朝生暮死的萤火虫点亮的草原,随时都有可能变暗。
  为此我感到说不出的失落。
  他垂下眼睫,放开手,又说:「我什么都知情。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在那之前你愿意等我吗?」
  我情绪激动到指尖发麻,「我可以等。」我停顿了下,弥补似的:「顺便,告诉我你下次的表演是什么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