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终点·天神
  入耳之语犹如五雷轰顶,震惊,愤怒,心痛,哀伤,不平,一切令他产生怨恨之意的情绪喷涌而出,将他淹没。
  泪水从白衣鬼魂的眼中滚涌掉落,世界旋转,天地颠覆。他听见自己从心底发出的尖叫声,凄厉嘶哑,哭嚎着一些他听不清的话语。
  他飞向天际,在所有阴暗丛生的角落里盘旋,踏遍天下一切有所不平、有所怨恨的地方,吸纳着人世间最痛最恨的仇怨——失去亲人,国破家亡,家财散尽,年华老去,病痛缠身,误解放弃……但没有一样,没有一样!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他所遭受到的背叛和欺瞒。他便是天地间最恨的那一个!
  安齐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痛苦地沉浸在这画面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眼哭得红了,眼眶之中的血色再也无法散尽,最终沉淀在了他的双瞳之上。
  就是这一双红眼,充斥着千年的怨恨和复仇的欲望。他就是,鬼王。
  “不错,就是我。”安齐脑海中的声音冷冷叙着,下一刻,却忽然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怒吼,“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他到底是谁?那个骗了我那一生那一世,还害了我每一生每一世的人,究竟是谁?!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不……”安齐无助地闭上双眼,画面却始终无法从他眼前消失,他看着鬼王变得狰狞可怕,在那侠士面前显形,咆哮着对他的怨恨。而侠士却丝毫不惧,只万分追悔地试图接近,想要将他抱在怀中。
  鬼王咒骂着,发泄着,用一切最阴狠而恶毒的话语诅咒着侠士。侠士呼唤着他,诉说着自己的后悔和无知,重复着徒劳无功的厮守承诺。他们的话音突破了风声鹤唳,突破了时空的流逝,突破了刀剑磨砺和灵力的喧嚣,但传入安齐耳中时,他却始终无法听清他们的名字。
  “到底……到底是谁?!”鬼王在安齐的脑海中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想起来,你给我想起来啊!”
  侠士颓然跪在了鬼王跟前,仰头看着眼中再无一点爱意的昔日伴侣,已再不祈求他的宽恕。
  “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他痴痴地望着鬼王,面对已经面目全非、怨气冲天的鬼魂,神色间却流露出与旧时并无两样的温柔,“无论你想要我如何偿还,我都依你。”
  “我要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尝到我尝过的滋味!我要怨恨和痛苦遍及天下,我要人人受苦受难,我要仇恨当道,我要你死!”鬼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掀起又一道昏暗苦涩的风沙。砂石所触及之处,草木枯萎,鸟兽横死,严寒和酷暑交织,希望不再出现。风沙阵阵逼近,将侠士团团包围。
  侠士闭上双眼,苦涩笑起:“……好。”
  三棱锏被侠士亲手执起,刺入他自己体内——“不要!”安齐大喊一声——再拔出。
  “你该……满意了……”侠士倒在血泊之中,眼看着鬼魂继续靠近。
  “不!我不满意!”鬼王,在风沙之中,同时亦在安齐脑海之中,仍然愤怒地嘶吼着,“我要亲手杀死你,那才叫复仇!你以为自尽可以改变什么?又是你大侠的清高?正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我要三界都与我感同身受,我恨!我恨啊啊啊啊啊啊!”
  安齐浑身颤抖犹如癫痫,他翻过白眼去,神智和躯干都在冷热之中反复煎熬着,仿佛顷刻间就已被这噩梦拖下地狱,马上就要在仇恨、后悔和无能为力之中度过余生,不得解脱。
  “这便是终点。”那声音咬牙切齿着。
  漆黑的浓雾,将柔和白光完全掩盖了过去。
  没错,这便是终点。
  安齐吐出一口气来,放弃了一切挣扎。
  “奸邪妖物,速速远离!”
  邓子追和郑小强的高呼声,同时划破了夜空。
  散发着金光的巨大白色乌鸦飞入房中,振翅挥散了一室怨气。白乌鸦师徒二人闯了进来,冲向床边。
  “安齐!”邓子追天眼处的标志正发着光,手中握着长剑。他看了一眼安齐的脸色,被他的面如死灰吓得说不出话,连忙用剑尖刺破自己的手指头,将鲜血抹在了安齐的额前。
  “呃——!”安齐体内的怨气被逼出,在房间中旋转得如同龙卷风,渐渐又汇聚成了蟒蛇的形态。仍在空中盘旋着的白光乌鸦与蟒蛇缠斗起来,啄向它的双眼,咿呀尖叫着,将怨气蛇赶入了房间的角落。
  郑小强连烧了三道符,将符灰抹在安齐后颈的伤口上,见他面色转好,这才抖动手臂展开折扇,猛力扇动两下。他又摸出一个玻璃瓶,和白光乌鸦两方合击,试图把怨气蛇赶进瓶子里。
  怨气蛇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角落里扭动着身躯,时而消散成一团漆黑的云雾,时而又聚集成毒蟒形状。眼看那边的邓子追稳定住了安齐的情况,马上就要提着剑冲过来了,两位白乌鸦散发出的金光越来越猛烈,它慌不择路,直接一头撞上了窗户玻璃。
  随着一声清脆破碎响声,玻璃炸裂开来,怨气蛇顺着窗户逃了出去。黑雾一离开房间便解了体,怨气顿时消散在了日出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啧,跑了。”郑小强挫败地捏了捏拳头,“还以为能抓住一点儿,顺势把鬼王的藏身之处给找出来。”
  房间中的白光乌鸦飞快地缩小着,钻回到郑小强的额头上,从他的皮肤之上消失了。邓子追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着安齐的药,安齐躺在床上,依然没有醒。
  “安齐!”手持红缨枪的任崝嵘这时才冲了进来,直奔安齐身边,将他紧紧抱进怀里,然后才杀气腾腾地环顾四周,“怎么回事?鬼王在哪儿?逃了?”
  “老任,安齐没事,你先别急。”邓子追把安齐的药交到他手上,见他连握着药也在手抖,赶紧倒了水过来,看着他极温柔地把药喂了下去,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们察觉到旁边有异样,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了。鬼王没有现身,没想到那条小灰蛇是他以怨念捏造而成的,估计是想利用蛇来获取安齐身上的记忆。”
  “我就知道他的目标一直在安齐身上!”任崝嵘咬牙切齿,将安齐放回到床上,再直起身来,凶神恶煞地将长枪低端重重戳向地面,神力当即像波纹一样向外扩散开去,“先前我信任你们白乌鸦,才同意搬出去暂住,还以为你们有能力守护好安齐的安全。现在看来,我绝对不可以再离开安齐半步!”
  “这一次,我们确实有所疏忽,但是就算你想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安齐,也得他自己同意才行啊。”邓子追愁眉苦脸着,“这要怎么跟他说呢?说现在天底下最恶最坏的大boss天天觊觎着他,得让你把他揣在兜里,哪儿也不能去,这样才能让他活下来吗?”
  “我不会再管这些事情了!什么天下苍生,妖魔鬼怪,全部都是废话!”任崝嵘竟然气得双眼通红,话语中难掩怒气冲天,仿佛下一刻就要操起长枪把整栋楼给扫平了一样,“让他每天这样命悬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受伤,就为了渡一个毫无意义的劫,这究竟有什么用?只有我能照顾好他,不管上天入地,哪怕要我以一己之力对抗天地人三界,我也要把安齐保护在我身边!”
  郑小强和邓子追同时露出错愕神情,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发雷霆的任崝嵘。
  “任将军,这话……”郑小强皱起了眉头,“听着可不是你该说出来的啊。”
  任崝嵘也稍微愣了愣,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却维持着紧握武器的姿态,难以放松。
  郑小强抿紧双唇,将扇子折起,在任崝嵘的两侧肩头各敲了一下,随后缓缓向后扯开。只见几缕黑色的丝线被折扇从任崝嵘肩上拉出,丝线摇晃着,漂浮着,在空中闪烁着令人心里发寒的诡异光线,最终消散在了空气中。
  任崝嵘略有些惊讶:“这是……”
  “这是怨念,”郑小强严肃地回答,“本不该出现在任将军身上的。看来鬼王的怨力确实非同小可,不单可以形成蛇妖形态,侵入菩萨的思维之中,还能残留在房间里,连天神也会被其影响。”
  任崝嵘面露后悔,将红缨枪挥散,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是我冲动了。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安齐一次又一次地身陷险境。”
  郑小强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这点我们明白,今晚的情况确实很凶险,如果我们师徒俩来晚半步,估计鬼王就要得逞了。”
  “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任崝嵘又坐回到昏迷着的安齐身边去,一手包裹着他的手掌,另一手轻抚他的面颊,“死守着这方寸之地,自以为能把菩萨保护起来,其实根本就是在坐以待毙。”
  “但是我们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只知道鬼王想要回他的记忆,恢复所有力量之后就报复社会,却不知道他究竟躲在哪里、打算怎么做,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邓子追唉声叹气着,“总不能用安齐当诱饵去逼他出来吧?”
  “绝对不可以!”任崝嵘立刻紧张地回答,“哪怕用我做诱饵都行,但不能让安齐再陷入危险中了。”
  “我当然也不想安齐受伤。只是,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了。”邓子追无奈地说。任崝嵘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眼也不眨地默默注视着安齐的睡颜。邓子追又叹了口气,扭头离开了。
  “凳子?”郑小强喊了一声,却见他背影耷拉,无精打采,头也不回,不由得也摇头叹息,跟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