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休业式之后大概放了几天寒假,就到了星河中学举办的七天六夜高三训练冬令营,大家统一在学校集合之后,各班乘车前往活动地点。
  星河中学每年的冬令营皆举办在西城区的花里山上,海拔高度大约落在2,016公尺,年平均温度约在摄氏10度左右,湿度大、年雨量充沛。
  花里山四周高山环列,群山连绵、绿林蓊鬱,尤以日出、云海、高山远景出名。
  悬浮大巴车上山的好处是不会有颠簸,抵达活动地点时,在吸了好几口山上凉爽的空气后,还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眾人下车后纷纷不自觉把双手插进发热外衣的兜里,黎田田戴着一双毛绒绒的手套,缩了缩脖子,「好冷啊,刚才在平地还有二十度吧,这儿体感温度是不是五度以下,冷死我了。」
  宋小嫻打开手机看了看,「现在是冬天,花里山的气温目前白天落在摄氏7、8度左右,晚上则还会更低一些呢。」
  宋小嫻:「你有没有把外套加热温度的档数调高些?我们俩都调到最高了。」
  「我也调到最高了啊。」
  她瞧着黎田田的装扮,宽大的热能外套上的帽子被他拉起来戴在头上,从脖颈处看里头似乎还穿着件高领毛衣,再底下应该就是学校长袖制服。
  她又看了看顏微的穿着,朝着黎田田有些好笑地道:「就你里面还多穿件毛衣,我跟顏微就穿这热能外套而已,也没觉得有多冷。」
  他张了张嘴想辩驳,但看他们俩是真没再多穿,又想到他们还是omega,自己是beta,还比他们更弱不禁风,于是改成阴阳怪气地说:「是啊,咋地,我多穿件毛衣,我还不只穿一件,我穿两件!」
  宋小嫻被他这副模样给逗笑,顏微也轻轻扬了扬嘴角。
  学生们拖着自己的行李往山里的饭店走去,第一天的行程比较简单,上午抵达后先整装,整装完毕吃过午餐,再让同学们先休息会儿,下午两点才会开始第一项训练。
  第一项训练是弓箭比射,是室外的训练课程,弓箭射击场前方设置了一排红心靶子,每个班级皆配有两名指导员,除了指导学生技巧,还会在课程最后记录所有人的分数,到时候冬令营结束后会得到总评分成绩单。
  虽然冬令营并不是採强制参加制,但因为总评分成绩单可以放入自己的高中备审资料之中,对于升学很有帮助。
  「咦,所以沉易辞到底有没有来参加啊?刚刚在学校的时候也没碰到他。」黎田田不捨地把手上毛绒绒的保暖手套脱掉,边往手上戴着持弓手套,边问。
  顏微想到他们聊天室的最新几条讯息还停留在期末的时候讨论专题发表,他低头调整弓弦的松紧度,语气莫名隐含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烦躁:「不知道。」
  黎田田哦了声,粗神经地没听出来,倒是宋小嫻转头瞟了眼顏微,若有所思地把头转回去。
  晚上顏微吃完饭,从饭店餐厅走回房间的路上突然发现几个穿着便服的保镖站在明处,视线隐隐约约地正望着他。
  因为冬令营办在山上,随身保护他的保镖便多了些,可顏微觉得有些奇怪,一般顏廷瀚派来的人除了是维护他的人身安全,更多的是监视,那些人大多都是隐藏在暗处,连他有时都很难发现及察觉,几乎没有像这样直接站在明处的。
  后面几天,顏微已经都能在白天里不论是室内或室外的课程看见那些保镖,虽然人群里并不显眼,可所在的距离已不再是之前那样只能大概看见个人影轮廓,如今他都能大略看清那些人的五官了。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耶。」黎田田边打着哈欠,边搥着自己腰后,连着好几天晚上他都没睡好,肩颈僵硬、腰酸背痛的,「你们谁有沉易辞的联络人?」
  他和顏微、宋小嫻三人一起在前往饭店的会议厅的路上,等了会儿,并肩走在饭店走廊里的另外两人都没有回话,黎田田嘖了声:「早知道之前就跟他加一下了,哪知道他不是说会来吗,结果没有来,想跟他连线直播给他看今晚的营火晚会都不行了。」
  顏微本来要说他有,但想到黎田田的个性,觉得讲出来绝对少不了一顿追问,于是到嘴的话又吞回肚子里,却像极了心虚。
  他手錶里、手机里那个聊天框都没有再出现红点,包含那个暱称「361」的联络人。
  顏微拿起手机,从介面看上去,一行浅灰色的字显示在框格子里:「这礼拜六我们是不是要去图书馆自习室排练专题发表」
  是沉易辞传的,因为他总爱问废话烦人,除了学习上的事,像这类的问题顏微总是直接照往常一样已读不回。
  顏微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手指无意识地不断下拉,彷彿正试图刷新介面刷出红点来。
  宋小嫻难得看见顏微会边走边玩手机,好奇心使她朝屏幕上望去,最上面的一个暱称「361」的联络人框格子里,显示出一行不知是对方还是顏微传的一句话:「这礼拜六我们是不是要去图书馆自习室排练专题发表」
  专题发表?她记得黎田田之前聊天时有说他们几个人还和一个肖云的同班同学同组。
  黎田田的联络人暱称是「阿田田」,所以这个人是沉易辞还是那个肖云的同班同学?
  宋小嫻觉得她好像猜到是谁。
  今天先集合所有人到饭店的会议厅是要说明今天野外求生技能课程内容,及宣导训练区注意事项。
  位于花里山的野外训练区不但佔地足有两千多亩之大,并且周围树木参天林立,虽然划分出的活动区域只有训练区的三分之一,且校方也会安排大量安保员随时追纵学生们动向,可还是有许多安全意识需要宣导给所有学生。
  野外训练区里,鬱鬱葱葱的森林遮住大半阳光,即使在正午时分也依然感觉有些阴暗,略显阴森。
  黎田田抓着宋小嫻的手臂,盯着远方其中一处树梢上一坨黑黑的阴影看,边吞了吞口水边抖着声音说:「嘿,你、你们有听说过,除了因为冬天太阳下山早,这儿还是花里山最快天黑的地方,再加上树林繁茂成荫,所以大概下午四点多,不到五点,就会彻底暗下来咧。」
  「今晚就是营火晚会了,这里的课程还要八点才能结束回去欸,而且不到五点就会天黑……」离那坨黑黑的东西越走越近,黎田田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再走近些才发现只是几片腐烂的树叶黏在一起,他霎时松了口气。
  「好了,到地方了,快拿着弓去捕点东西。」宋小嫻把黎田田的手指一根根拨开,「赶紧给我松手。」
  这片区域有许多野兔子、野雉等等可以猎捕,每个学生都配备一副弓箭,箭头其实并不锋利,而是在离弦之后会带上高压电,藉此不见血的方式电死猎物。
  这里也生长了许多可食用植物,所有人亦皆须搜寻到至少一半以上昨天课堂有介绍的植物,并在课程结束交给指导员登记检查,计算最终成绩。
  「好想用扫描器哦,扫一下不就知道能不能吃了嘛,昨天上课我有一半都在睡觉耶……」
  「别做梦了,这儿已经打开截断讯号器,只有讯息电波机能用了现在,八点结束才会重新开啟。」
  「我知道。」黎田田唉声叹气。
  因为是个人成绩,所以校方禁止所有人结队,三人在岔路各自分散开来。
  再往前走了片刻,进入密林深处,顏微就感觉周围已经空无一人了。
  花里山海拔并不算非常高,山上还是阔叶林居多,阳光想透过枝叶的间隙倾洩而下,奈何枝叶茂盛,绿叶一簇堆着另一簇,叶片彼此缠绕着,最终只漏下几缕光线来。
  天空如同被罩上了层层叠叠的绿色大网,彷彿充满海藻的暗绿色海底。
  顏微握着弓仔细听着声音,不久,一道振翅声从两点鐘的上空方向传来,他倏地拉弓放箭,顺利打中一隻麻雀。
  接下来的时间,顏微除了边走边採摘了好几种野植,也捕猎到不少猎物,背袋里不知不觉就堆了七、八分满。
  芬多精的味道充满整个林中,太阳下山后吹起阵阵凉凉的晚风,蓊鬱的树叶被吹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顏微穿着热能外套并不觉得冷,反倒觉出种沁人心脾的舒服感。
  身上只有讯息电波机,顏微从外套兜里掏出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到结束课程的时候了,他正将一株野菜根拍去土壤,却敏锐感觉到四周有人在接近自己,并且人数不少。
  他把野菜根放进背袋放好,抽出箭搭在了弦上,警惕地巡视一圈,有个人踩中了晒乾而发脆的树叶,顏微立刻捕捉到这细微的声音,骤然放箭——
  随着闷闷的倒地声响起,好几道脚步声驀地跟着响了起来,只见好几个蒙着脸,身穿全黑的alpha从黑暗中朝他围了过来,这些alpha个个看上去都像是长期在刀口上舔血的打手,来者不善。
  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不但都手握武器,并且挑选现在其他学生都正在往外撤的时候出手。
  顏微瞇了瞇眼睛,「你们是谁?」
  不出意外没有人回答他,为首的alpha微抬手臂,其他人纷纷举着武器往他身上招呼。
  其中一名抡起了电击球棒,被顏微以弓柄挥开,但因力气差距没能打飞出去,只把那人打得往后趔趄几步。
  眼角馀光瞥见又有人靠过来,他握住那人的手腕,一个用力拧断了腕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那人闷哼一声,武器因为握不住而从手上松脱。
  但他们人数眾多,不适合恋战,只有逃跑才是上策,因此顏微在又打退一个人之后,悄悄往后退了数步,转身拔腿就跑。
  但很快那些人追了上来,虽然他们已经知道顏微是受过严苛训练的s级omega,可这时才真正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没想到一个omega居然可以和他们对上好几招,且在这种情况下不但没有腿软,现在还能跑得那么快,于是不再轻敌,奋力追赶顏微。
  顏微藉着微薄的月光想分辨方位,却毫无头绪,只能不断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藤蔓,竭力往前跑。
  手心被一些有刺藤蔓上尖利的锯齿刺出血痕,身上的外套亦被无数突出的枝椏给划破,外套遭到损坏,温度开始变得忽低忽高起来,他没有在意,只用尽全力一直跑着。
  这些人刚才打斗时都没有对他下死手,情急之中顏微也来不及以这条线索去思考究竟是谁派这些人来的,他必须先给学校发讯息电波求救。
  方才的状况下根本没时间用电波机,他边跑边从右边的兜里拿出电波机,正打算随便往联络人里发送时,一隻手伸过来,猝不及防手中的电波机就被那隻手的主人一把抢走。
  生理上的差距终是不可逆,即使他比这些alpha先跑出几米远,体能也远超其他omega,可这些人训练有素,也不是好对付的,没多久还是被追上了。
  那个alpha将电波机抢到手后,直接往地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砸得稀巴烂的同时,也在地上留下一个不浅的小坑。
  顏微被迫停了下来,因为好几名alpha堵在他面前。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正突突地不断搥击胸口,那些人也不比他轻松到哪里去。
  顏微忽地察觉有人近身过来,正准备向一边避开,却慢了一步,裤腰上别着的信息素阻隔器被扯了下来。
  鼻间原先充斥的芬多精味道突然掺杂进许多陌生的、属于alpha的信息素,顏微迅速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却并无效果,因为这些人开始释放压迫性味道,他逐渐支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在了地上。
  身上的热能外套似乎已经彻底损坏了,顏微感觉刺骨的寒冷正攀着他,在他的体内肆意游走,瞬间带走大半体温。
  信息素压迫得他头尖锐地疼,他想,学校的安保员呢?还有爸爸派的保镖呢?对了,难怪前些天保镖会有那些古怪的跡象,所以爸爸提前知道了他会遭遇危险?
  他现在的位置已经超出学校划分出的活动区域,虽然他没有发出讯息,但如果顏廷瀚已经提前知道他会被抓走,也许可以有办法找得到他。
  眾人见顏微看起来已经被压制住,先是抽掉他手上的弓箭,又把他的背袋丢到一边,拿着两副金属銬子,将他的双手双脚都銬起来,顏微挣扎着,却无济于事,最后狼狈地坐倒在泥地上。
  陡然,一道带着笑意却听着有些冰冷的声音响起:「哟,这里可真是热闹啊!」
  空气里一股雪松木的味道顷刻间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带着不容小覷的威压覆盖住其他alpha信息素。
  只有顏微在意识模糊里闻到那股雪松木还夹杂着一丝丝淡淡的泡桐花香,但因为正在释放攻击性味道反压制那些人,所以泡桐花的味道并不明显。
  「拿着手銬干什么呢?是准备玩sm吗?」沉易辞一手握着弓,嘴角掛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双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却似暗藏漩涡,眸光沉沉地望着这方天地的所有人,「要不跟我玩吧,我当s,怎么样?」
  没有人回应,在场只有为首的那个alpha还勉强站得住脚,其他人已经被信息素压迫得跪倒在地。
  顏微也不例外,但这股并不陌生的味道却令他心底忽地生出些许安全感,甚至似乎还生出种臣服的感觉。
  沉易辞把手上的弓插到背后的背袋里,抬脚走向顏微,蹲下身,拿出了个阻隔器给他戴上,鼻间一切信息素味道在剎那几乎被清除乾净,只馀淡淡花香縈绕。
  顏微喘息着,尝试深呼吸好几次平復身体变化,他并不喜欢作为一个omega就要被那些alpha随意释放信息素压制,可他发现自己这好像是第一次真正完整闻到沉易辞的信息素,心里竟然没有最初那种排斥的感觉。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向外套左边口袋,却发现不知何时口袋也被划破了,里头空无一物,原先随身携带放着的抑制剂早已不翼而飞。
  不好,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这么高,他刚才闻到对方释放的高浓度信息素,将会加速引发易感期,沉易辞虽然一定也闻到他的,但他受到的影响并不会太大。
  沉易辞在给顏微戴上新的阻隔器之后,站起身走到那为首的alpha跟前,「銬子钥匙呢?」
  那人阴狠地瞧着沉易辞的脸,下一秒,其他alpha忍着后颈腺体不断传来的痛楚,扑向沉易辞,而他自己则扯住顏微衣领,扛到肩上便往另一边跑去。
  沉易辞几下便卸掉这群人的手臂,顿时哀号遍野,惨叫声充斥在闃黑的森林里。
  他随手从地上抄起不知是谁的一把弯刀,挑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回身朝顏微被抓走的方向追去。
  因为已经离了有段距离,那个alpha应该大致脱离沉易辞的信息素压制范围,他嗅着空气里残存的味道飞奔着,没多久他便察觉到越来越重alpha信息素飘来,彼此已经拉近距离。
  此时山上居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并且几秒鐘之内有愈来愈大之势,夜晚仅有大概5、6度的花里山,冰凉的雨丝落在身上,皮肤瞬间惊起一片鸡皮疙瘩。
  若持续待在室外,恐怕极易引起失温。
  等沉易辞找到那人时,显然他早已发现沉易辞追上来了,他此时正站在一处山崖边,掐着顏微的脖颈,恶狠狠威胁道:「你别靠过来,否则我就掐死他丢到崖下!」
  「把你的刀放下!」
  沉易辞眉似远山,薄唇微抿,一双乌黑雪亮的眼睛似不经意地扫过那人手里掐着的地方,眼里像有风雨欲来之态。
  被雨淋湿的碎发黏在额前,他把手上的弯刀扔到一旁,「别这样嘛,大家有话可以好好说,干嘛非要这样呢?」他用着一种近似撒娇的语气说着,可眉眼之中却是半点温度都找不到。
  「哼,我倒想知道你是谁?星河中学里什么时候有你这么厉害的学生?」
  「嗯……谢谢你的夸奖。」沉易辞佯装不好意思的模样,眼里一丝狠戾一瞬而逝:「不过你没资格知道我是谁呢。」
  话音刚落,沉易辞释放出极具压迫性的信息素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身向前,一脚踹向他掐着顏微脖颈那隻手的手肘关节,力道之大,关节直接当场脱臼。
  冷不防被他踢中,alpha痛得下意识松开了手,右手下臂失去关节支撑,软软地垂于身侧,但他咬牙忍着痛,在沉易辞伸手过来要抢人时,旋即用另一隻手抓住顏微的肩膀,向崖下甩去——
  霎那间,沉易辞瞳孔猛地一缩,目眥欲裂,惊恐猝然攫住他的心脏,一下收紧,有那么一瞬宛若停止跳动。
  他朝着顏微飞扑过去,手指却恰恰与他的衣角只差了半公分的距离就能抓住,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跌落山崖。
  那alpha半跪在地,他接收的命令是若无法活捉,便必须直接下死手处理掉,他往险峻陡立的崖下看去,深夜里那黯淡的月光早已不知何时被乌云掩盖,黑黢黢的山崖深不见底,正回响着雨水打在叶片上的声音。
  虽然不确定他们究竟死了没,但这里起码得有十几层楼高吧,他左手拿出讯息电波机,在衣上随意把屏幕上的雨水抹了下,发送几条消息出去,接着扶着自己脱臼的右手,拾起地上的弯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