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韩絮望着满城灯火,慢慢回忆起了往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此事我仍清楚记得。那时圣上还是嘉王,我姐姐刚晋封崇国夫人,我还能时常去嘉王府见她,她也还能时常带我外出游玩。那天我们去城东的妙明寺赏花,回程时已近中午,路过了玲珑绸缎庄。姐姐未出嫁前,去过这家绸缎庄很多次,还用那里的针线刺绣过,她说想再进去看一看。我当时还说,这些针针线线的有什么意思,她说等我长大了,自然便会明白。她吩咐落轿,拉了我的手,一起进了绸缎庄,接着便见到了你母亲。”
  时隔多年,韩絮还记得禹秋兰埋头裁制衣裳的样子,那件衣裳小小的一件,布彩铺花,看起来很是喜庆。韩絮不懂刺绣,不知那是讲究热闹喜气的闽绣,只知道临安城里的人,衣着大都清淡素雅,这件布彩铺花的衣裳虽然看起来俗气,但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新鲜感,竟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和喜欢。
  禹秋兰花费了一整个上午,差不多裁制好了宋慈的新衣裳。突然见到韩淑和韩絮,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她这些天虽然忙于赶制衣服,但宋慈被韩㣉欺负一事,她可从没有忘过。突然与韩淑和韩絮相见,她当即提起了百戏棚的事,问起了韩㣉的来历。
  见禹秋兰已经知道那天百戏棚发生了什么事,韩淑不再像上次那样一言不发。原来上次是宋慈怕给父母添麻烦,请求韩淑和韩絮什么都不要说,她姐妹二人答应下来,这才保持了沉默,将宋慈交给禹秋兰便离开了。韩淑如实告知了韩㣉的身份,丝毫没有遮掩她也是韩家人,并代韩㣉向禹秋兰诚心地道歉。禹秋兰听明白了韩淑与韩㣉的关系,既然同宗不同支,那便算是两家人,她提出想去一趟韩㣉家中,当面向其父母说清楚此事,希望其父母能对韩㣉多加约束,不要再欺负他人。彼时韩侂胄官不高位不重,没有毗邻西湖的府邸,更没有恢宏别致的吴山南园,还住在八字桥附近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里,但韩淑考虑到吴氏地位尊崇,又一直对韩㣉百般宠溺,怕禹秋兰招惹事端,不希望禹秋兰找上门去讨要说法,想以自己的赔罪道歉,换来禹秋兰的谅解。可禹秋兰看起来温柔和蔼,却丝毫不打算退缩,哪怕她只是个平民女子,对方是官宦之家,她仍决意要往韩家走这一趟。她并不打算招惹什么事端,也不是为了索要什么钱财,只是想说清楚这件事,换得韩㣉一句亲口道歉,以开解宋慈所受的委屈,弥合宋慈心中的伤痕。韩淑见禹秋兰如此坚决,只好答应下来,带着禹秋兰前往韩家。
  “到韩家时,中午已过,姐姐让随行的轿夫和下人都去找地方吃饭,以免他们挨饿,而她自己却饿着肚子。姐姐这辈子,心肠实在是太好,对上对下,对内对外,不管对谁都是那么和善。她走到韩家门前,正准备亲自上前叩门时,门却开了,出来了两个戴帽子的人。”韩絮一边回想,一边说道,“那两人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的脸。姐姐说了一句:‘你是刘太丞吧?’那两人闻声抬头,其中一人是刘扁。姐姐看见了另一人的长相,又说了一句:‘古公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两人没说话,只是匆忙行了一下礼,便急匆匆离开了。”
  “古公公是谁?”宋慈知道刘扁,但还是头一次听说古公公。
  “古公公名叫古晟,是御药院的奉御。”韩絮道,“我那时还不认得他,后来做了郡主,入宫次数多了,才知道他是谁。”
  御药院隶属于入内内侍省,掌按验方书,修合药剂,以待进御及供奉禁中之用,也就是核查御医所开验方,并按验方为皇帝准备所需的药剂,因此御药院的奉御,通常得皇帝的亲信宦官才可出任。彼时皇帝还是光宗,韩侂胄并非高官大员,也非亲信重臣,光宗皇帝差刘扁去韩家,只可能是给吴氏看病,但看病只需太丞就够了,何以要差遣身为御药院奉御的古公公一同前去呢?刘扁和古公公戴着帽子离开韩家,还有意将帽子压得很低,看起来不像是受差遣公干,更像是私自去的韩家。宋慈一想到这里,不禁眉头一皱。
  “刘太丞和古公公还没走远,叔公便迎出来了。”韩絮继续道,“叔公虽然年长两辈,但姐姐贵为王妃,他对姐姐很是恭敬,将我们请入家中。姐姐说明了来意,叔公说韩㣉一早随母外出赏花了,眼下还没归家。叔公向你母亲道了歉,又问明你母亲现下的住处,说等韩㣉回家后,会带上韩㣉去锦绣客舍,到时再让韩㣉亲自道歉,还说以后会对韩㣉多加管教,不让他在外闯祸。姐姐原本还担心闹出什么事端,没想到竟如此顺利,此事就算了了。她带上我,一起送你母亲回了锦绣客舍。”
  韩絮讲到这里停下了,宋慈问道:“然后呢?”
  “临别之时,姐姐送了你母亲一枚平安符。那平安符是从净慈报恩寺求来的,姐姐让你母亲拿回去,挂在你的身上,保你一生平安无虞。”韩絮说到此处,原本望着远处灯火的她,转头向宋慈看了一眼,“你母亲原本不肯收下,姐姐说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她的一番心意,你母亲实在推却不了,最终才收下了。其实那平安符很是贵重,符是从净慈报恩寺求来的,值不了几个钱,但上面的玉扣是先帝御赐的,可以说是千金难买。胡作非为的虽是韩㣉,但姐姐自视为韩家人,想对此稍加弥补。送你母亲回了锦绣客舍,姐姐便带着我回了嘉王府,后来便听说……便听说锦绣客舍出了命案,你母亲……”她低下头来,看着酒盏里晃晃荡荡的月亮,没再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