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 第13节
  幽暗的长廊,耳边的低吟,左右两边的各3000扇门,一切都还是未知。
  长廊尽头的镜子中,周宥正像一条金毛狗一样睡得死死的,头顶的摄像头正对。
  范雎嘴角都抽动了好几下。
  也不知道都过去这么久了,周宥怎么一点也没有放松。
  范雎四周扫视了一遍,加上周宥捂在被子里面,并不能发现周宥身上是否携带有类似的青铜片。
  看着崭新的被子,柔软的枕头,甚至周宥身上的睡衣,床头柜上的充电宝,范雎差点没流出口水。
  春秋战国这个时代的日常生活物资太让人不习惯了,用惯了现代生活中的日常用品,肯定会十分不适应。
  但没办法,那摄像头一闪一闪的红点,表明它正在运行着,他没办法伸手。
  在遗憾中,范雎退出盒子世界。
  将青铜盒子藏进挎包中,怀里抱着那面透骨镜,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期间,旁边小床的赵政惊醒了好几次,一脸紧张地翻身看向范雎,见范雎还在,这才安心睡去,脸上都是笑皱的褶子,小小的一张脸,跟盛开的花一样。
  迷迷糊糊地,范雎是半夜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的。
  天还未亮,应该是深夜,外面嘈杂得厉害,似乎夹杂着呵斥,怒吼,刀剑金属交接的声音,以及窗外到处都是火光。
  失火了?范雎心道。
  不对,失火不会有厮杀的声音。
  范雎不由得想到,白天的时候,公子丹那傲娇少年的话:燕国刺客名满天下,定会在他见赵王前来杀他。
  范雎紧张地听了一会儿,这个时代,若真有人提刀冲进来捅人,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半响也没见其他动静。
  倒是旁边的赵政,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又……又开始了?”
  “仙人,我不怕,我都习惯了。”
  范雎问道:“以前也这样?”
  赵政还没睡醒,眼睛都是闭着的,睡眼朦胧地点点头:“隔三岔五。”
  一个小孩,受尽苛待,身边隔三岔五还是刀箭血影,这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
  范雎起身来到窗边,向外张望。
  外面的嘈杂和火光,似乎的确不是冲击他们的小院,而是……隔壁的燕国质子府。
  范雎想了想,在柴房找来一个梯子,搭在院墙上,偷偷向隔壁张望。
  燕国质子院。
  七八岁的少年,头戴红冠,手提长刀,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在白皙的小脸上滴落。
  提刀的手有些颤抖,是力竭也是他不想承认的害怕,冷汗和鲜血让他的头发贴在了脸颊上。
  几个仆人将公子丹护卫着,面前的大门不断被人冲击着,似乎时刻都要被冲破。
  公子丹头顶那地母金霞冠的火焰将四周点燃,将他明明只有七八岁的小脸,照得惨白惨白。
  范雎看得心都是一颤,就像有人用手指在他灵魂的弦上弹动了一下。
  七八岁的少年,在范雎的认知中,应该还是一个半大孩子,而不是现在这般,提着刀,竭力地和人拼命,鲜血和汗水混杂在一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场面,才让这样一个少年,明明力竭,明明有些害怕,却没有半点退缩。
  这就是这个时代质子的缩影。
  刀剑和鲜血才是他们的归属,阴谋和尔欺我诈是他们唯一的宿命。
  他们肩负的是这个时代,永远无法摆脱的战争的阴影。
  范雎眼前,是这个时代的真实。
  范雎心道,没想到他没有等到公子丹所说的燕国刺客,倒是公子丹在被人夜袭强杀,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范雎又朝四周看了看,在他的小院外,有几支赵国士卒的队伍守在那里,一副隔岸观火,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
  范雎心道,果然,赵国人不会让任何人在他未见赵王前被人杀掉。
  只是,这些赵国人,似乎对他国的暗夜拼杀,漠不关心。
  也就是这一舜,燕国质子府邸的大门破了,刀光,嘶吼,火焰中似乎有鲜血在空中飞洒。
  公子丹惨白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刀,那刀对他的手来说还有些大,但必须紧握。
  结束了吗?
  燕楚之战,他燕国势弱,所以他父王将他质于赵,以求赵王出兵,帮助燕国退楚。
  国弱就代表着无法生存,他所肩负的是他燕国的生死存亡。
  他多次求见赵王,但都被拒。
  楚国人自然知道他的目的,一场场的劫杀,无休无止。
  但现在,终于要结束了吗?
  头顶地母器皿的火焰疯狂的点燃,但依旧拦不住那些悍不畏死冲上来的楚国死士。
  刀在扬起,似能看到对方脸上的冰冷和疯狂的笑意,而他,连抬刀的力气都用尽了。
  范雎也在看着,谁能想到,那寒冷的易水之畔,令举世震惊的一场刺杀的谋划者,竟是眼前单薄的高傲的嘴唇都咬出血迹的年少的少年人。
  范雎握着拳头,给了他自己一个理由,公子丹不能死,至少在他归秦计划成功前,不能有事,公子丹将是他归秦计划最重要的一环。
  第13章 燕国子丹牵着的小孩
  火光中人影晃动,黑色的青烟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黑夜之中,披着长发的红冠少年,惧不畏死地艰难的抬起了手中的刀。
  春秋战国时代的发式,男子多会在头顶侧方梳一个暨,十分的有特色,但公子丹因为要戴着那只地母金霞冠,头发一直披着。
  夜风中凌乱的长发,惨白的脸和汗水,公子丹心里十分明白,挡不住的,这些楚国死士即便死也会先将他杀死在此处。
  也是这时,一声奇怪的喊声从旁边响起。
  “公子丹,你过来。”
  “今天那碗你还没有还我。”
  厮杀中,这么一声,倒是让周围的人一愣,瞟眼一看,那个秦国人?
  莫名其妙。
  公子丹也有些懵,什么碗?
  对了,中午时送他的装长寿玉膏的碗?
  稍微想了想,那不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只碗,非得在他们厮杀得如此激烈的时候来要碗?深更半夜?
  这碗他估计是还不了了,他马上就要死了,死在楚国死士的利刃之下。
  没有人会因为这一声而停下来,直到……范雎从墙上跳进了燕国质子院,并表情僵硬地向那披发如仙的少年走去。
  公子丹:“……”
  这个秦国人干什么?
  比公子丹更懵的是楚国死士和赵国的那两支队伍。
  一个秦国人为何要主动参与进燕楚之争?
  范雎不害怕吗?
  不,他僵硬得身体都有些不听使唤,烟火熏人,但更让人难受的是空气中夹杂着的血腥味,人血的味道。
  对于一个生在新时代,才毕业的大学生,他连杀鸡都未必见过,更何况这真刀真枪,皮开肉绽的惨烈现场,但正因为从未见过,所以他的内心还未对这样的惨烈感到麻木,他的内心会悲伤和翻涌,和那些见惯此景内心再无波澜之人完全不同。
  周浩曾经说过,范雎性格坚韧,任何的困难都能随遇而安,或许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
  范雎在赌,在赌他未见赵王前,他在这赵国邯郸,几乎等于不死身。
  赵国人不可能让他出任何意外。
  范雎在厮杀声中靠近,火光中范雎的身影,让公子丹看得都有点恍惚,这个秦国人到底在干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世上之人,所为何事,皆有目的,绝不可能真因为一只碗冲进他们的战场中。
  范雎的手都是僵硬的,他有很大的把握,赵国人不可能对他置之不理,但他这么被乱刀砍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也是这时,赵国士卒的队伍中,一个长袍老者点燃了一只青铜灯,提着灯,皱着永远也解不开的眉头,走上了前。
  “邯郸宫灯前,何人敢造次!”
  那青铜灯的灯光并不明亮,豆点大的黄光,盈盈灼灼,若隐若现,似随时都会熄灭。
  但范雎偏头看向那青铜灯时,脑中一阵刺痛,然后一阵空白,就像被那青铜灯照得快要失去意识。
  以及灯光下,老者皱起的眉,怎么也解不开的疑惑,秦燕结盟了?不然这秦人怎会在这紧要关头救下燕国质子?
  但这样重要的消息,为何他赵国的探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六国纷乱,关系十分复杂,秦国虎狼之师,除了他赵国,诸国连纵才能抵抗,若燕国偏向了秦国,这乱世战场或许就打破了。
  青铜灯现,公子丹也向后退了一步,旁边的仆人赶紧遮挡住了公子丹的目光,似十分担心公子丹被那青铜灯的灯光直射。
  老者也看了一眼捂住头,痛嘶的范雎,低声了一句:“果然是白霜感染者。”
  然后阴沉着声音道:“邯郸城内,不得私斗,违者割肉离骨之刑。”
  按照赵国律例,私斗者,割肉离骨!
  鸦雀无声。
  楚国那些死士,脸上变幻莫测,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就差那么一点。
  燕国人也紧张到了极点,一点不敢松弛,那砍向他们脖径的刀,就在他们头顶,甚至只需一刀挥下,他们的脑袋就得纷纷落地。
  沉默,只余烟火燃烧的啧啧声。
  “退!”半响那些楚国死士才鱼贯而出,声音中多有不甘和仇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