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第65节
  阿四泄气:“那要什么时候?”
  “哪来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性,倒是和宋王越发像起来了。”姬若水却不肯再说了。
  要是能和姬宴平像,阿四也高兴,她倒是觉得姬宴平离开后,生活少了很多趣味。
  今天阿四既然是来学游泳的,姬若水就让人清出池子,叫来一众能凫水的宫人围着,由阿四在水里玩得高兴。
  阿四穿着简便的小衣下水,先将双脚沉入水中试探,发觉水温要比设想的低一些。不冷,但绝不是上次来的那样温热。
  服侍的宫人说:“以免热气上冲、头晕目眩,温泉是不能久泡的,也不能游泳。这儿池子里的水是专门与井水兑过,供公主嬉戏。”
  齐王指派来的两个会水的禁军沐浴更衣,同样穿着简便,她们先一步下水游一圈回来,和阿四说:“公主放心下水吧,整个人沉入水中后反而不会感到水凉。”
  白石砌成的方池正好是到成人脖子高度,保证任谁都能下水救一救。
  阿四默念几声“我会游泳”,用胳膊撑在池边,慢慢地下水。两个身量高挑的禁军一左一右护着,确认阿四双手扶着石壁能在水中浮起。
  阿四谨慎地松开一只扶墙的手,在水面滑动,问左右:“那我该先做什么?”
  两人本意是来护卫阿四安全,不曾想阿四是真心实意要学游泳的。两人沉默片刻,年长些的说:“第一件事要学会在水中憋气……”
  许是阿四确实还记得如何游泳,半个时辰不到就在水中自如飘荡,得意非常。
  应了那句话,善游者溺,就在阿四兴奋地在水中扑腾时,一不小心就抢水,小身板向下落下去。
  这一刻,时间变得极漫长。
  阿四睁着眼睛,能见四周水茫茫,只头顶一小片的白色。
  出乎意料的漂亮。
  阿四心中笃定会有人来救,甚至欣赏了一会自水中向上看的景象。
  四只手从两侧伸出迅速将阿四捞出,把阿四大半个身子高举出水面,周围一片兵荒马乱。
  唯有阿四还笑得出来,咳嗽两声后说:“水下还挺好看的。”
  宫人们却不能放心,连哄带骗地将阿四抱出池,换上衣裳去隔壁的屋子休息,另一头十二万分小心地叫来随行的医师。
  这医师本是阿四给姬若水带的,结果是自个儿先见了一面。
  第104章
  医师和阿四也是老熟人了, 每回阿四在外头有些状况,总是这医师来检查。从姬宴平偷带阿四出宫坐彩船、到姬宴平携妹包揽斗金阁……找点不同的话,只有这次是阿四独自跑出宫。
  医师刚坐下给阿四看, 后脚姬若水就匆匆进门, 他已经知道阿四无大碍,只放不下心来瞧瞧:“学不会也罢了, 别伤了身体。”
  阿四向医师和大兄描述的自身的体验, 着重讲述了在水下的风光, 大言不惭地表示:“我已经学会游泳了, 接下来我还要学着在水下玩,刚才只是一点很小的意外, 大兄不用担心。”
  糟糕的身体令姬若水无法体验需要剧烈运动的游戏, 也因此更能体谅阿四对快乐的追求, 他总想着人在能吃能玩的时候就要尽兴才好,对阿四也不忍苛责。
  姬若水对医师说:“既然阿四喜欢,也不必为小事扰了她的兴致, 就随她去吧。”
  阿四连声附和:“是呀是呀,别将这点事告诉阿娘和阿姨了,平白让人忧心。”
  小孩信誓旦旦的话, 倒叫医师笑了:“今日这样多的人,哪里是瞒得住的?我总要向圣上回禀的, 四娘今后得多加留心才是。”
  阿四举手发誓:“我可有分寸了。”
  满宫最健康的就是小阿四了,医师略略瞧她一眼,就将目光放在姬若水身上。姬若水方才沐浴,脸上的脂粉已去, 露出寡淡苍白的真容。医师苦笑:“大公子要多加保养,少思少虑。”
  “劳烦大医了。”姬若水笑容淡淡。
  姬若水儿时也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直到阴阳不分的身体异常被意外发现,生母因此忧惧而死,他失了庇护,罪王又悄摸寻些术士庸医来治病,身体每况愈下。
  这些年在医师的精心调养下略有些好转,但幼年伤了根基,难有长寿。
  阿四在一旁略有些紧张地听医师说出一连串闻所未闻的药材,再看医师落笔如飞写下的一长串,险些惊掉了下巴:“这样多的药?”
  姬若水一目十行地阅过,颇有经验地说:“是温补的方子,看来我这病还是老样子。”
  医师交代几句后随宫人去煎药,留下阿四捧着药方啧啧称奇:“眼瞧着就很苦,大兄每日吃这样多的药,又有许多美食不能入口,我还记得你睡得不好,这样的日子过得多没劲儿啊。”
  “是啊。”姬若水坐下跟着叹气,“四娘可得保重身体,不要像我一样生病,那可就难受了。”
  阿四放下药方,将手搭在姬若水肩上,悄悄问:“大兄已经很不舒服了,为何还为外头的事操劳奔波?不管他是三家分晋、还是一家吃三家,总归都没有大兄身体要紧。”
  “人活着,总要有点事做。我不想沾染麻烦,俗事却未必能放过我。”姬若水伸手抚过阿四杂乱翘起的头发,摸到末尾一节湿润,向宫人要来手巾擦拭。
  阿四背对姬若水坐下,方便他动作,笑说:“那倒也是,柳嬷嬷换成雪姑后我也觉得烦恼,从前总有人替我将事情安排妥当,但现在事事都要自己做主,初时觉得麻烦,长久了也觉出其中的趣味。想吃的、想玩的说一声就能送到手边,想去哪儿玩也不必顾及身边有人跟着。等我习惯了当家做主的滋味,再叫个人来管手管脚,也会觉得不高兴。”
  说着说着,阿四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远了,又道:“我长大一些了,要学的东西变多了,但得到的东西也不少。大兄约莫也是如此吧,是因为有其他我不知晓的理由,才会忙忙碌碌的。”
  姬若水放下半湿的帕子,换了木梳给妹妹梳头:“我儿时也有一乳母,她的名我早已忘却了,只记得她是我生母的心腹。她在某一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多久我的生母也病逝,再过几年罪王伏诛。这世间纷纷扰扰,人人都为自己一条命活着,我也是,只盼着能稍稍活的长久一些。而完全依赖别人的人是活不久的,我命歹,也信不过外人。”
  阿四沉默,她第一次听说姬若水的身世,简单的几句话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常理中对于姬若水最要紧的人全部横死,最可悲的是,他如今虚弱的身体也是拜他们所赐。
  太苦了,姬若水这一生,除了最初一口甘甜,往后余生都是在苦汁里泡着。
  窗外的山景沉入黑纱,露出的一角天色晕红。
  阿四不晓得此刻该说些什么,只能将视线寄托在柔软的云朵上,企图让风吹散此时凝固的氛围。
  这样的苦楚,既是无常的命运,也是人为的祸患。
  任谁也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更遑论生来长于富贵的姬若水。他见过太多好东西,却要在锦绣堆里过最苦痛的一生。
  阿四扪心自问,是受不住的。
  好不容易等到那朵云也消失在窗边,阿四艰难开口:“那大兄想要的是什么?”
  姬若水打理好妹妹的细软头发,温柔地说:“阿四想问的是,我恨的是谁吧?”
  若水,上善若水,本是个很好的名。阿四有时也觉得姬若水正如其名,能如水包容、不争万物;有时又觉得,姬若水无孔不入,总能渗进人心。
  阿四转过身面对姬若水的笑容,伸手拍拍他的手说:“即便是恨也在情理之中,就是太辛苦了一些。”
  事到如今,姬若水能憎恨谁呢?
  孕中求男服药的生母、召集术士胡乱治病的亡父、无知进药的母族……他们全都死去了。曾有摩擦的男兄弟们也天各一方,此生不复相见。这样一想,似乎也能称得上一句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高坐庙堂的九五之尊,是不能怨恨的,明里暗里试探的旧党人是无法根除的,俗世腌臜。
  姬若水依旧是笑:“所以啊,我要找一些事来做,既能让我少一些胡思乱想的时间,也能让自己做一个有用的人。”
  可什么才是有用的人?
  整日在太极宫招猫逗狗的阿四算不算是“有用”,也从无人强求过她。
  这是一个进入终局的话题,阿四只能找另外的事来说:“早些时候,我去大兄住的承欢殿,碰见了闵小郎的乳母们闲谈,说起闵小郎吃药的事。他是生了什么古怪的病症吗?”
  虽然姬若水搬出宫数年,但阿四就是笃定他是知晓的。
  姬若水也确实答上来了:“闵小郎和我不同,我是人为的残缺,他是天残。”说不上谁更凄惨一些。
  又绕回来了!
  阿四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她今天说的都是什么话。
  姬若水瞧出阿四的窘迫,轻笑一声,说道:“时辰不早,阿四应该也饿了吧?我们回去用膳。”
  刚才听得投入,阿四也没将咕咕叫的肚子放在心上,现在饿过劲了,反倒没感觉了。
  但送上门的美味是不能不吃的,她马上点头:“好。”
  考虑姬若水的脆弱脾胃,温泉宫的菜色清淡又好克化,多是蒸煮的汤粥。
  阿四吃着新鲜,饱饱地吃了一顿。
  既然在温泉宫,沐浴更是别有趣味,另有错季的瓜果奉上,阿四吃得很满足。
  少了柳嬷嬷在身后叮嘱,雪姑还未把准阿四的食量,结果一不注意就吃撑住了,又把医师叫来吃了一剂消食茶。
  此后三日,阿四见识了一番姬若水广泛的人际往来,几乎是谁家都与姬若水有点交情。姬若水的出身,再加上尤熙熙的关系,不拘是旧党还是新贵,总能搭上几句话。
  再有,姬若水早年对母族的赵老翁百依百顺的态度,致使世家人人都以为姬若水秉性柔弱、愚孝好欺。因此稍有些事端,总爱找姬若水帮着求情。姬若水也确实一一求情,皇帝也会看心情,十次里会有两三回是轻轻放过。这样一来,抱着侥幸上门的人就更多了。
  阿四靠在窗外喂鸟吃米,耳边是嗡嗡的叙话声。
  这是今日第三个了,她奇道:“论起来满鼎都也只有五世家而已,怎么事情这样多?”
  温泉宫的伙食好,鸟雀较别处圆滚、不怕人。
  雪姑拢住一只肥鸟雀放在阿四手边,笑说:“五姓为首,枝蔓极多,稍微沾亲带故的,就能论亲戚。江陵县公为人宽和,门庭难免就热闹。”
  阿四顺毛摸雀尾巴,不屑道:“连大兄养病都要打搅,也好意思上门论亲戚,真该一并打出去。”
  “财散人聚,聚众成势。”雪姑念叨两句,在阿四面前见底的碗里倒上米粒。
  阿四随手又撒一把,在翅膀飞扑的声音中神思不属地偷听屋内的谈话,说的是来年科举事。
  往年多是求楚王府,今年姬赤华入宫长住,姬宴平也去了北境,这事儿也就兜兜转转落到姬若水头上。若是有另外门路的,也会求上端王府,不过玉照实懒得应付文人的,除非有实打实的交情。
  各方考虑下来,姬若水既好说话,又乐意举荐,今年倒成了热门去处。
  第105章
  才过秋闱, 鼎都中就为春闱忙碌起来了。
  将手中剩余的米洒在地上由鸟雀去食,阿四拍拍手站起来,回望一眼正奉送诗文的文人, 无趣地往住处走。
  能够上姬若水门槛的文人, 多半也是出身门第了,再有一点就都是男人。男人写的诗, 阿四已经看的够多、听得够多, 再一想当日再斗金阁瞥见的那些文人墨客, 实在是恶心。
  偏这些事太过常见, 阿四反而不好多说。
  快步回到屋里,阿四难得捧起书本读了两页, 写了一篇师傅布置的文章。待到课业完成七七八八, 她问起雪姑:“既然这些小郎往大兄门下拜会, 那娘子们往哪里去?”
  雪姑家中也曾做过微末小官,说起其中门道:“多半是几位相公、大王,再有就是淑太主、户部姚侍郎。姚家巨富, 又曾为商贾,最愿资助入京的士子。此外,若是有天资的女童, 六七岁扣姚家门,姚家的老封君也是乐于接待的。”
  有伴读姚蕤, 姚家情形阿四是知晓的,身为寒门表率,姚家一向与世家融不到一处。多年以来,姚家对外广结善缘, 在寒门布衣间颇有声名。世家根基深厚,寒门间报团取暖也是难免。
  阿四意外的是:“淑太主?”记忆中, 两位太公主并不如何参与朝中纷争,宫中宴饮来的也不多,阿四只记得两位确实是很富贵的模样。没想到,淑太主竟也关爱寒门士子?
  雪姑说:“淑太主从前管着户部事,她有个独生的小郎,长得一表人才,性格最为温和,许配给了姚侍郎。”
  阿四是头一回听说,不由点头:“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头,怪不得我瞧姚蕤在宫中要更自在些。”
  既然阿姊们都能举荐士子,可见她也是能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