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67节
  同时,安东都督府的公信力或许不高,但秦王刘煦的金字招牌可就不同了,这毕竟是天子的长子,身份最高的他都去安东了,那他们这些小民,又有什么好过虑的,天子总不至于真把自己的亲儿子放到一个不毛之地去吧。
  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很多人都在招民吏那边,登记、领钱、准备行囊,然后踏上前往安东寻梦的旅途。
  当然,刘煦也不是什么人都要,按照他的要求,需要的是家室清白的农家子弟,还得是青壮年,废人是不要的,劳动能力的保障是最基本的。
  至于像罪犯一类的人口,那是另外一回事,安东地区也有专门的流所以及流犯管理制度,像刑徒营这当下大汉的特色产物,朝廷也抽调了几支远赴安东,支持开发建设。
  即便如此,经过近五年的努力,安东都督府在移民上,前前后后也只招揽了不到十三万人。
  第71章 安东大开发2
  毫无疑问,安东都督府所招徕人口,基本来源于中原以及北方,再往南招募,成本更高,且南方的百姓也更加难以适应东北的气候。再加上,南方的百姓,也实在很少愿意脱离温暖适宜的环境。
  而范围再缩小一些,那些招募的百姓,则集中在河南、河北、燕山三道,其中来自河南地区的汉民,几乎占总数的四成。
  尤其是登莱青密几州的百姓,更呈现出一种积极踊跃的状态。他则不只是因为安东都督府提供的诱惑条件,还借助这些年北方海运的兴起,尤其是通往高丽、日本、辽东的商道开通壮大,当地百姓对外的了解也在增多。
  随着一名名海商从海外满载而归,赚得盆满钵满,荣归故里,引得当地的民众瞩目。如此致富故事的传播,也使得当地百姓心中的开拓欲被激发出来了,经商不是所有人都能干的,那既需要本钱,也需要运气,稍有不慎,就可能是血本无归。
  而对于那些农民子弟而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一身力气,以及种地的技术了。而安东都督府给他构建的,则一张美好的蓝图与愿景,在家乡,或许只是一个小农小户,还要面对与兄弟分地分产的竞争压力,到了安东,就是另外一个广阔田地,开局就是至少百亩的“地主”。
  这可是阶级地位的直接提升,并且,根据安东都督府宣传的政策,对于田亩数量,在安东是完全不做限制的,只要你有能力经营耕种,就算万亩田土,也不会受到打压,哪怕转让都不用像在内地需要承担不低的交易税。
  这样的条件,也激发了河南子弟勇闯安东的欲望与动力。同时,由于这些年朝廷鼓励百姓生养,人口数量的激增,也使得民间劳动力开始出现富余的情况。
  对于大部分农户家庭来说,土地暂时是不愁耕种的,但每家每户都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财产继承的问题。
  不只是皇帝贵族官僚需要面临这个问题,小农小户同样需要,或许不像达官贵人们一样有一套严格的继承制度,但也难免偏私宠爱,有多有寡。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一些子弟送去安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还能在安家费上分享一部分,那可是黄澄澄的铜钱,可以节省不少用于换钱缴税的粮食。
  在多方因素的加持下,安东的移民方才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完全有别于大汉其他诸边的情况,当然,这也是安东地区的特殊性造成的。
  同时,前后十几万人的移民,也有一个显著的特征,他们都属于武装移民,一手拿刀,一手执犁。
  安东都督府下,虽然拥有近两万人的军队,但是这么点军队,是无法兼顾到偌大的安东地区,这些新移民,更多地还得依靠他们自己保护,必需拥有一定的自卫能力。村寨镇堡,民兵互保,是都督府制定的自卫政策,武器都由官府提供,除了铁甲、硬弩等特殊装备之外,这些移民的武器堪称精良,至少不是当地的蛮夷所能比拟。
  除了诸道州汉民之外,还有一些胡民也在招募之列,并且效果很好,大部分都是来自燕山北道的奚人。
  大汉地域广袤,民族众多,自南到北,固然有不少叛服不定、不愿接受王化的顽固份子,但同样有一些温顺的部民。如羌民、温末者,像吐谷浑人,早年的时候河东还专门有那样一支番军,但如今已然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融入到汉民之中。
  同样的,奚人也是比较温驯的一个族群,十年了,对于大汉的统治很服从,燕山北道也没有预想一般的那么动乱多事。
  有一说一,这还得感谢契丹人对奚人的驯化,那是十分到位了,如今,只是换了一个主人,一个外表温和,浑身笼罩着“温良”之光的统治者。
  当然,其根本原因,还在于大汉的强大,朝廷的威严,以及在汉辽争霸过程中,饱受战争创伤的奚人也需要休养,其部族百姓,也想过段安安稳稳的日子,而大汉的统治,除了在控制上更加严密强势之外,总体而言,还是比较温和。
  再加上,以奚王筹宁为首的原奚人贵族、部落首领酋长,也被朝廷驯化地服服帖帖的,很是配合,除了治权被剥夺,其他权利全部都有,大部分人还是能在大汉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表现好的,也能为官为将,甚至参加科举。
  像奚王筹宁,如今就在开封过着安乐日子,安心养老,每天锦衣玉食,就是见刘皇帝,也不困难。而现在,也不能以“奚王”称呼筹宁了,刘皇帝在开宝十一年的时候,就改封筹宁为顺化郡公了,明显有别于大汉对爵位的命名规则,但政治意义深远。
  于是,有近万的奚人,受到安东都督府的招揽,前往安东安家垦殖,并且享受同样的待遇。这一点,也得到了中枢的支持。
  而除了从各地吸引普通农牧百姓之外,还有一些人,也成为了开发的有力臂助,甚至可以说是主要力量。
  那便是以勋贵及官僚子弟为主的一个群体,当然,让这些高门贵子,到安东去讨生活,没有多少人愿意,甚至有抵触心理。
  但是没办法,有刘皇帝的训示在,大汉的贵族与官僚们总得表现一二,哪怕只是为了迎合皇帝,也不得不投入钱粮,派遣家族中的子弟,远赴安东。
  刘皇帝有一句话,让人无从反驳:朕的儿子都在边陲打拼,为国效力,勋贵官员家的子弟,难道比他们还金贵吗?
  这句话实在,也让人不得不遵从皇帝陛下的号召。当然,前往安东的那些贵族官僚子弟,有的人是去当官的,有的人是去从军的,也有的人是去圈地置产业的。
  而朝廷中也一向流行着一个潜规则,那就是有边地履历的人,得到提拔的机会也就更多,对于有志于官场前途的人来说,安东也是一个不错的去处,毕竟其特殊,也牵动着朝中掌权者的目光。
  被派去安东的大家子弟,哪怕大多都属于庶出或者旁系子弟,但他们能够带去的资源,显然也不是一般农民、牧民所能相提并论的。
  小打小闹,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的开拓,还带有一定的政治目标。他们圈地,往往都是几千上万亩地圈,毕竟有钱,还有人,而东北的土地、山林、矿藏、毛皮、药材等资源,辅以安东的宽松政策,也确实有利可图。
  当然,安东的土地,也不是任意赠送的,刘旭做了一个规定,那就是给你多少地,你得耕作,田里得有作物,地里得有产出。
  但这又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劳动力的不足,不过,他们有的是办法,或者花钱从内地招募,觉得成本高的,则干脆做起无本的买卖,去捕捉农奴,把那些活跃在当地的靠渔猎为生的土著蛮人,生生逼迫下地。
  于是,“捕奴业”在安东也逐渐兴起了,由贵族子弟们组织起的捕奴队,甚至配合起安东军对当地治安的肃清,不过这样的行为,引起的反弹也是不小的,也成为安东地区动荡的根源之一。
  但即便如此,还是缺人,而种地也是需要技术经验的,可不是随便一个人拿起锄头就能开垦出一片良田的。
  后来,甚至有人把注意打到安南及其以外地区的土著身上,花钱从南边买人。当然,朝廷是明令禁止蓄养私奴以及人口买卖的,因此,类似的行为,都是套着一个“雇佣”的名义。
  这些充斥着暴力、强权与剥削的行为,也只有在安东地区,可以这么明目张胆,也名正言顺。
  因此,到开宝十七年时,安东新填充的外来人口,已然超过了二十万。当然,除了以上,还有一个人群,对安东的开发也起到了促进作用,那就是商贾。
  第72章 安东大开发3
  无农不稳,无商不活,在农牧上坚持治本,在商业上安东也是大开方便之门,尤其体现税收以及货物进出的宽松。
  自古以来,历代王朝都坚持一个重农抑商的政策,这是一项基本国策,也是由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基础决定的。
  同时,于统治阶级而言,过度的商业活动,既会影响从事农桑的劳动力人口,也会增加人口的流动,增加治安的隐患,最重要的是,不利于官府的统治管理。
  时至如今,大汉各地官府,在治安管理上遇到的最大麻烦,还是那些走南闯北,时刻处于流动状态的商业人口。
  即便朝廷在户籍制度上是坚决强力推行,也是不可能做到无死角监控,至于跨道州甚至跨县镇办案都十分困难。
  因此,天下的官员们,虽然知道商业活动的好处以及必要性,但为了政绩,为了安稳,他们仍旧更愿意将治民拘束在土地上,那样既能创造生活资料,也更利于维护社会治安的稳定。而秉持儒本思想的一些官员,对商贾就更是大加鄙弃了。
  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在大汉朝廷上下,实则也属于常态,哪怕大汉如今商业活动日趋频繁,商业氛围日渐浓厚,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在农与商的问题上,农永远是排在前列的。
  而商业的兴旺,也基本局限于京畿、诸道州大城市以及沿海一些州县,而这些地区之外,实则仍旧处于一种相对固化的小农经济状态。
  同时,在经商上,仍旧伴随着各种有形无形的压力,像盐、铁、茶、酒、糖等产业,其大部分资源,都是实行国家专卖政策,一盘的商贾根本无法参与其中。
  虽然盐、酒早已开禁,但其生产源头,尤其是制盐,仍旧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甚至更加牢固,即便承担分销的大商人们,也要按照官府的规定,要舔着官府臭脚,才能正常经营而不遇麻烦。
  各地的商道确实通畅了,层层重重的卡税、关税也被废除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严厉且严格的市税,尤其在大城市内,要是不交足税,连市场都进不去。
  像赵匡义在洛阳实行的人货进出通道分离,如今已经被全国各地的官府给学了去,这也确实极大地减少了商贾逃税、漏税的可能,除非不想把货物售卖了城市中去。
  限制的同时,也意味着规范,至少,还从没有一个王朝,对商业从事人员、活动及税收有过如此细致明确的管理,并专门制定了一部《商法》。
  当然,赵普等大臣最初制定这份法案的初衷,是为了割商人的韭菜,也缓解财政拮据,却反倒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商业的发展。
  毕竟,在《商法》的框架下,进行合法商业贸易,从事商业活动,这本身就是一项进步,也是商人们愿意接受的。不愿意遵从商法的,那是奸商,自然需要惩罚,愿意遵从的,自然就是良商了,只要服从管理,照章纳税,就可以安心经营。
  事实上,对大汉商业的推动,刘皇帝是有大功的,要不是他时不时地商人说好话,大汉如今的商业氛围,也未必有这么“宽松”。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一些根本性的问题,无法改变大汉是一个以自然经济为主的封建农业帝国,在生产力没有取得突破性发展的情况下,大汉的商业也只能局限于此,也难有更多的突破发展,政策的限制始终在那里。
  甚至于,就是刘皇帝,如果真因为过度的商业发展,影响到了农桑渔牧,影响到了农业产出,影响到了社会治安,威胁到国家稳定,那他也会毫不犹疑地举起大刀乃至屠刀,狠狠地砍下去,什么都没有帝国的安全与稳定重要。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煦在安东也采取了一些堪称激进的劝商兴商政策,比如商税的大幅度降低,像商人开放安东的各项资源,包括木材、皮货以及各类动植物资源,就是矿藏,也持对外开放的态度,只是被闻听消息的东京给叫停了。
  不过,对于金银矿这样的贵金属,还是同意让商贾开采、冶炼,只是要加强监管。而在这方面,也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甚至在安东掀起了一阵淘金热。
  一直以来,像矿藏这类资源,都是由国家直接控制的,朝廷在全国各地,也设置了大量的矿监,也开采、冶炼,民间是不允许私自开采的。但这一点,在安东也被打破了一些藩篱。
  同时,对于前来安东贸易经商的商贾,安东都督府还同意他们组织护卫队,佩戴武器,武装押送货物。
  总的来说,安东对于把队商贾的限制放得很宽,可以说摆足了诚意,很多在大汉其他地方难以实现甚至明令禁止的事情,在安东都可以发生,几年下来,刘煦基本把安东地区打造成为了一个冒险者的天堂。
  除了地理位置有些偏远之外,从其他任何方面来说,安东对商贾来说,都是十分友好的。而位置的偏僻,对于常常需要走南闯北的商人来讲,完全是可以克服的,关键是有利可图。
  安东都督府的兴商政策,也着实吸引了天南海北的商贾,哪怕是抱着尝试的心态,也有络绎不绝的客商前往闯荡。
  甚至于,有大量南方的商贾,闻讯而往,不远千里,奔赴安东。尤其是东南沿海的一些商贾,南方的商业氛围本就浓厚,那些从商者,尤其是海商,更显踊跃,尤其是临海的江浙、福建乃至两广商贾。
  随着海上贸易的兴起,以及大汉海运的发达,北上的海路航线,已经十分成熟,通过海路也能节省许多成本。
  在过去几年,就已经有大量商贾,到辽东经商了,东北的毛皮货物、人参鹿茸、造船建筑木料等等都是重点经营对象。安东虽然还要更远更偏些,交通也更加不便,但得益于惠商政策,也摊薄了成本,基本只要能成功把东西运出,那就有得赚。
  商贾本就自带冒险因子,愿意出海闯荡的,更富有冒险精神,乃至搏命。大量商贾、商队的涌入,也给安东地区注入一股蓬勃的活力,安东都督府也从中得利不少。
  农牧,那是统治的根基,安东官府选择的支出,对商,只是促进发展的一种手段,哪怕优惠再多,都督府也是不可能搞赔本生意的。
  因此,商税也成为了安东都督府在近几年间最主要的财政收入,而有了这些税收,才使得都督府能够正常推动开发。
  如果仅靠朝廷每年下拨的那一百万贯专款,要把安东带上正常的发展轨道,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即便朝廷能够长期坚持,也会引发闲话,大汉这么大,好地方那么多,何必要花费大代价在如此偏远的安东。
  同时,从开宝十五年开始,安东每年都会向朝廷贡献大量的黄金、生铁,有了这些,朝中的异声才被压制下去了。
  像金银这样的贵金属,哪怕向民间开放了,挖掘出来也是带不走的,必须得向安东官府折价兑换成铜钱或银锭,夹带藏私出境的,一旦被发现,会遭到严惩,那就不只是破财免灾的问题了。
  在安东的开发上,刘煦以极大的决心,抵挡住了巨大压力,锐意进取。不得不说,哪怕取得了一些成绩,引起的争议却更大。
  按照朝中一些官僚的说法,安东的做法,完全是在破坏朝廷的法度,败坏朝廷的纲纪,标新立异,激进鲁莽,与大汉的治国理念相悖,属于异端,该当被取缔……有太多人对刘煦在安东的“大动作”,持反对乃至批判的态度了。
  也就是刘皇帝没默许,太子刘旸不表态,宰相赵普也沉默,舆论压力才没有转变为实质的政治举措,即便如此,刘煦哪怕身在安东,也是有所体会的。
  大概是为了表明决心,刘煦甚至把在两京的秦王府产业全部变卖,所有仆佣内侍,全部带到安东,投入到当地的发展中去,以实际行动,表明他开发安东的坚定意志。
  在两京,也只是留下了两座王府,以及零星的维护人员。这样的举动,这样的态度,也着实坚定了不少追随执行“安东政策”的官员信心,也给商旅、移民带去了信心。
  第73章 安东大开发4
  不管刘煦在安东有多么开放的政策,多么有效的措施,都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下。
  其一,自是朝廷的认可与支持,没有这个前提,那任刘煦有再多的想法,浑身的力气,也无法放心施展。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一点,安东地区最强大、最基础、最有力的保障,那一万八千戍卒,可是牢牢地掌控在朝廷手中,养军之费,也是从中枢财政所出,军需后勤也是由兵部进行调度。
  其二,就是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与局面,如果安东地区始终处于一个动荡的状态之中,那再好的政策,也会成为空中楼阁。
  而事实上,在过去的五年中,安东地区根本谈不上安宁,动乱之源,还在于那些分布在山野茂林间的当地土著以及残余势力。从武装移民,到武装商队,没有一定的武力基础,根本无法在安东从事正常的农商活动,这一点也可侧面证明当地的局势如何。
  当然,这并不怎么出人意料,甚至在都督府的预期之内,针对于此,刘煦同高怀德商讨,也拟定了一条基本、长期的治安政策。
  一个基本的目标,就是保障都督府下辖主要城镇的安全,武装移民的平稳安定,商道的安全畅通,显然,这与刘煦的安东开发计划是相辅相成的。
  而安东戍军,也花费了近两年时间,方才勉强做到一点,把主要交通线周边的土著蛮夷肃清。
  当然,这也是土著在汉军的强势进剿下,不得不选择退却,躲避到山林中,转变为彻底的袭击骚扰。
  与汉军正面抗争的势力基本不存在,而敢于正面相抗的,也在当年汉军挺进安东的过程中被摧毁得差不多了。
  事实上,在安东有过那么短暂的安定,汉人与土著之间达成了一种脆弱的默契,那就是汉人占城镇平原,土著据山林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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