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719节
  “官家!”张德钧终于露出一点意外之色,他正在状态呢,还想继续“建功”了,下意识地要劝谏,被刘皇帝一个眼神就给制止了。
  “朕说了,此事到此为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刘皇帝直勾勾盯着张德钧。
  “是!小的明白!”见状,张德钧哪里还敢再多废话,只是暗觉可惜。
  看着他,刘皇帝继续吩咐着:“接下来的事,不要皇城司再过多涉入了。此次所查犯行罪人及案档,悉数移交内侍省,由内侍省依制处断!”
  听此令,张德钧眉头轻微之皱,有种被摘桃子的感觉,关键是,内侍省当权的,可是喦脱那厮,这岂能不让张德钧多添几分忧虑。
  但是,皇帝的命令,他岂敢反驳。
  刘皇帝则继续道:“皇城司内部,也该整理整理的,司内的事,就由你自己处置!另外,此番你办差有功,稍后自有赏赐降下!”
  “谢陛下!”见刘皇帝这态度,张德钧顿时喜笑颜开,心情舒展。
  刘皇帝这又是安其心,与其甜头尝了。
  第450章 杀一皇亲
  大汉宫廷这场风波,在刘皇帝的“高举轻放”下,终究平缓落地,于安稳之中度过了结。当然,所谓的轻轻放下,大概只是刘皇帝自己认为的。
  这场针对内廷、少府职吏的清查行动,几乎波及了宫廷所有的司局职司,涉事三百七十七人,被追责问刑者两百余人,引颈受戮者九十三人。
  皇帝的威德,宫廷的森严,也用这些内侍、职官的鲜血给浇筑了一遍,人头滚滚,鲜血琳琳,妖艳可怖。
  而被追查的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有一定职级的内侍职官,汉宫之内,也由此空出了大量的职位,给其他人一个上进的机会。
  危险过后,就是机遇,一批人倒霉殒命,一批人时来运转,大概是最为真实的写照。
  被拿下地位最高的,毫无疑问,是少府监李少英。这可是皇亲国戚,刘皇帝的表兄,榆林县公李洪信的长子。
  这也是张德钧此番完成的最大“业绩”,据他调查,李少英在少府监任上,贪墨肥私,赃款达百万贯,涉案金额巨大,情节极其严重,影响格外恶劣。
  当然刘皇帝得悉情况的时候,只冷冷地说了句:这就是自家人,犯起事来,比外人还要耸人听闻,无所忌惮。
  过去那么多年,涉及处理的诸多贪腐案件中,金额达百万贯的,那都是极其少数,依照汉法,官员贪污五百贯钱以上,就可直接判死了。
  李少英的案子,够砍他两千次脑袋了,尤其严重的是,这是在挖皇室的墙角,在盗刘皇帝的家财,这种辜负皇帝信任的家贼,有的时候要更加让人愤怒。
  对于李少英,震怒之下的刘皇帝,没有丝毫容情,下狱,处死,追讨赃款,籍没家产,流放家人。
  这件事,显然又给不那么安宁的朝廷投入一颗爆雷,震得一干人等七荤八素,这也让很多人脑海中又浮现起去年冬季那一场官场地震。
  自古宫廷都是易生流言的地方,在刘皇帝打扫家室之时,也是瞒不住的,当然,也没想要自遮其短,刻意隐晦。而大臣们,虽然故作不闻不问,但又有谁不在默默关注着呢。
  内廷与外廷,也从来都不是完全隔绝的,皇宫里风云变幻时,皇宫之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忧虑恐惧,生怕牵连开来,波及自身。
  所幸,刘皇帝目标也仅在宫廷内部。比起滑州案引发的对吏治的思考,对贵族官僚的修理,李少英案带给内外大臣们震动也不是一星半点。
  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而对亲戚,刘皇帝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留情徇私的意思,那其他人,怎能不掂量掂量自身的份量。
  因为李少英之案,一直在太原休养的国舅李洪信是拖着老迈的身体,快马加鞭,赶到洛阳,只为给儿子求一个情。
  可惜,没有任何用,任他苦苦哀求,晓理动情,刘皇帝都不为所动,甚至还就李少英的罪行对他进行质问指责。无奈之下,李洪信又求到坤明殿,对此,符后也缄口不言,只是尽量安慰李国舅。
  当刘皇帝不想容情的时候,谁求都没有,任李洪信奔走求情,也只是些无谓的挣扎。求告无果,离开皇宫的时候,李洪信也只是哀叹一句:倘若孝明仁皇后尚在,何至于此?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倘若李太后健在,刘皇帝或许还真会多几分犹豫,至少留李少英一命不是不能考虑。
  但是,李家众人,在刘皇帝的心目中,份量还是太轻了。而到目前为止,李氏三代数十口中,让刘皇帝看中,也只有李洪威与李少游了。
  李太后崩后,刘皇帝头上实在再无紧箍,就是符后,刘皇帝尊重她,她也只是时而劝谏罢了,听与不听,还是看刘皇帝的心情。
  但不论如何,李少英都被定在今年秋决的名单之中,明正典刑,只是届时,或许在旁观刑的,或许就是一批皇亲国戚了。
  李洪信也被留在了京城,刘皇帝本来的打算,是让他届时也到场观刑,只是后来听说他病了,这才作罢,息了这个想法。
  让刘皇帝稍微感到满意的是,同陆续上奏求情的李氏家族成员不同,与他关系最为亲近也最受他信重的寿国公李少游从头到尾,都没有上奏。李少英,可是他的亲哥。
  李少英案的定论,影响是深远的,最直观的一点就是,让朝臣们对刘皇帝更加敬畏了。太狠了,对于表亲,下手也是毫不留情,更为关键的是,从头到尾,刘皇帝都表现得太过决绝,没有任何动摇的征兆。
  这件事,着实震撼了不少朝臣,虽然很多人都对此讳莫如深,但私下里提起时,都不由得寒从心起。
  当然,对于真正见过世面的老臣们而言,这又算不得什么了。少见多怪,李少英固然是皇亲,但终究姓李。
  想想二十多年前,想想当年刘皇帝是怎么对付他那两位皇叔的。刘信圈禁至死,若非徐王刘承赟求情,他的子孙或许都从宗室族谱中除名了。
  刘崇也未得善终,抑郁而亡,子孙也被禁锢了近二十年,死的死,病的病,方得解禁,重新出现在大汉的政治舞台上。
  有这两例在前,区区一个李少英又算得了什么,对于一些老臣而言,此事只能证明了,刘皇帝的底线还是明确,他还是那个刘皇帝,该不容情之时,是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宫中的震荡虽然平息了,但余波还需要时间来平复,而由此引发的一些轶闻也逐渐流传开来,传到民间,又成了许多严重失真的小说故事。
  当然,最为民间所津津乐道的,乃是刘皇帝开释宫人的举动,经过包装宣传,很多人都把此事当作是明君圣主的标签。
  经过皇后的细致考虑,最终决定,宫中留下一千九百二十人充任司局,填补宫室,用以维持宫廷日常。
  比起刘皇帝口中的七百人,可要多多了,即便如此,在原本的基础上,也砍掉了近约六成的人员。
  那三千多人的内侍宫娥,也由皇后主导,做妥善安排,分批放出。一千七百多名宫女,只有三百多人,拿着补偿及文书,得以返乡回家。
  剩下的,除了一小部分分配到诸皇子府上伺候外,剩下的都安排给宿卫及禁军中的将士了,讲难听点,这就是刘皇帝分女人了,而效果是显著的,军心大振,人情沸腾。
  当然,可以肯定的是,这项福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要知道,仅常年在京值守的宿卫、及三衙禁军总数有五万多人,这么多人中,单身独居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
  因此,搞平均主义,也是不现实,另外一方面,收买军心,固然是刘皇帝的目的之一,但需要他收买的,还是那些在军中掌握一定解释权的军官。
  有一说一,一般的军士,是不够资格的,收买他们,有更低廉有效的办法。而从军官的角度来看,这个数量就大大减少了,再加上,在大汉军中有军职的人员,大多数都是成家的,职位越高,越是如此,朝廷也需要他们有家庭的牵绊,才好忠诚尽心地卖命。
  因此,当兵部把最终名单报上之后,发现不是宫女不够,而是符合条件的官兵不够,于是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筛选,这一回是放宽到整个京畿的驻防部队。
  而总得来说,这是一次对基层指挥军官的恩赐。
  除宫女之外,那些宦官的安排,也多费了些心思。比起宫女,他们也更难安排,毕竟是无根之人,出了宫就是遭人鄙视与白眼的。
  而清退出宫的人数,也有上千人,最后还是经过刘皇帝亲自的决定,方才有个最终方案。除了分一部分与东宫及诸王府上,其余人等,各给钱粮,并赐阶官,能还家者还家,无家可归者,则安排到乡里之间。
  刘皇帝相信,到了地方,尤其是那些皇权难下的乡里,这些宦官,也是他,对皇权最敬畏忠诚的一批人。
  第451章 完颜来朝,东北将乱
  “完颜都督之意,孤已明了,自当代为上禀。远来辛苦,鞍马劳顿,还请先于宾馆宿下,今夜设宴,孤当亲往招待,以全地主之谊!”理藩院内,秦王刘煦端起茶杯,缓缓地送到嘴边,冲面前以一个郑重姿态坐着的完颜跋海说道。
  当面之人,是一名外貌粗豪,脸上写满了故事的老汉,面孔上尽是岁月磨砺下的痕迹。
  虽然人老须白,看起来却分外强健,身着锦袍,却难掩一股桀骜气质。但这是在大汉帝都,在理藩院内,面对的还是秦王刘煦,所有的野性与不驯都得收敛着,克制着。
  此人,便是女真完颜部首领、朝廷册封的松漠都督,完颜跋海。这是完颜跋海第一次来京,比起上次,要从容得多,也要踏实得多。
  对于秦王端茶送客的示意,完颜跋海不是不明白,但仍旧忍不住逗留,请示道:“敢问大王,臣何时能够觐见陛下?远来朝圣,臣已迫不及待,欲见天颜,恭听圣训了……”
  见这老酋谦卑恭顺的模样,刘煦脸上不动声色,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温和地说道:“都督勿急,既然来了,自有面圣的机会,只是宫禁森严,陛下那边还需先做请示,还请稍耐其意,孤这边会安排的!”
  刘煦一言一语,都极尽温和,但却不容反驳,完颜跋海也能感受到那若有若无的压迫力,春风化雨的背后,是不容拒绝。
  对此,完颜跋海固然面圣心切,也不得不听从刘煦的安排,起身佝身道:“如此,臣先多谢大王费心了!”
  “应该的!”刘煦微微一笑:“且不提理藩院的职责,就是都督诚心而来,孤代表朝廷也不敢慢待!”
  “多谢大王!大王留步!”见刘煦要起身相送,完颜跋海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慌忙唤道。
  “带完颜都督去礼宾馆,交待一番,好生迎候!”刘煦招来一名属吏,吩咐着。
  “是!”
  “东平王以为,这完颜跋海如何?”客座上还坐着一人,东平王赵匡赞。
  这些年赵匡赞在朝廷中,还是历任数职的,兜转下来,又到理藩院任副使,协助刘煦,除了当年他就曾执掌过院事的原因外,也在于理藩院在朝廷部司中的地位逐渐拔高,毕竟帝国内部族群众多,情况也复杂,所涉及的各项事务也越发繁杂。
  听刘煦发问,赵匡赞抿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地说道:“此人貌恭实狡,虽则老迈,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依我看来,这确实是个枭雄人物。
  女真分散在于松辽广大地区,成气候的却没几支,完颜跋海却能趁机东北乱局崛起,投靠朝廷,或得封赐与支持,前者虽遭挫伤,却散而不乱,就冲这些,便知其不凡。
  此人卑辞厚礼,实则暗藏野望,朝廷可利用之,却不可不防!”
  “看来东平王对此人有些忌惮啊!”听其评价,刘煦不由笑道。
  “殿下,我当初坐镇幽州之时,也曾与这些东北蛮夷有所交往,似完颜跋海这样的人,虽则投靠大汉,却也只是因为朝廷强大罢了。
  如完颜跋海者,怕也仅是想要依靠朝廷,扩充属地,壮大实力。其真正与朝廷密切往来,也就这几年,三两年之间,他对朝廷能有多少感恩戴德之心?”赵匡赞悠悠说道。
  “东平王所言有理啊!”刘煦闻之,不住地点头,然后叹息一声:“此人此番来朝,只怕东北局势,又将起波澜啊!”
  “殿下想来,也心里有数啊!”赵匡赞道。
  刘煦表情略微严肃了些,道:“我犹记得,当初马巡检攻取黄龙府后,为兑换承诺,曾以铁骊地区许完颜女真,任其自取。
  如今,铁骊地区,为室韦诸部所据,完颜跋海想要取之,免不了刀兵,他适才虽有所遮掩,但其来意还是明显的,是为请求支援而来。”
  “确如殿下所言!”赵匡赞说道:“借着北伐,室韦人的确壮大了不少,已是东北地区不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完颜女真与之相比,也确实弱势不少,他们想要从室韦人手中夺取铁骊地区,倘若没有朝廷的支持,是断然难成的。即便侥幸成功,面对室韦人的反扑,也难以守住。
  事实上,对于完颜部的耐心,我还是有些意外的。去年,朝廷可支援了完颜部不少的粮食、兵器,原本以为,他们会迫不及待地举兵渡江北上扩张,没曾想,这完颜跋海竟然按捺了足足一年半,到今秋方才进京请援!”
  “根据东北传来的各项消息,这一年半载之间,完颜部可不是毫无动作,对内积攒军需,训练部卒,同样招揽了周遭上万的女真部族,得壮兵三千余众。或许在完颜跋海看来,是时机到了,可以发作了!”刘煦道。
  “室韦人那边,相安无事这么久,警惕心想来也下降不少,若完颜部采取突袭,或许真就让他成功,一举攻下铁骊府!”赵匡赞分析道:
  “另外,完颜跋海此番若请得朝廷援助,待其返回东北,真正动兵的时间,恐怕还要到来年,届时,他们可就准备了足足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发动一场战争了!”
  刘煦凝着眉:“完颜部的野心与目的,想来也瞒不过陛下慧眼,只是不知,陛下会如何抉择,是否会选择支持完颜跋海!”
  见刘煦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请教,赵匡赞先朝宫城方向拱了拱手,而后道:“陛下神思如海,难以揣测,但我姑且猜之,会同意的!”
  “我记得,陛下曾经讲过,女真诸部,完颜有崛起之姿,如今在完颜跋海率领下,其部果有崛起之势,陛下仍会同意?”刘煦沉声说道。
  赵匡赞想了想,道:“殿下当知,眼下的东北,除朝廷之外,势力称雄者,室韦耳!室韦强,则必打压之!
  要知道,契丹当初雄踞域外,威压万族,室韦都不曾真正臣服,时而反叛,大汉鞭长莫及,他们又岂会真正臣服大汉?”
  “见陛下时,我当如何禀报?”刘煦再度表露请教之意。
  左右已经说了那么多了,迎着刘煦的目光,赵匡赞道:“完颜部北上,朝廷可以支持,但是有限度支持,能否成功,还得依靠他们自己的力量。
  另外,室韦强,则扶持女真,若他日完颜部坐大,那么朝廷的政策自可因势而变。总之,朝廷要维持东北局面的平衡,哪怕一滩浑水,全境皆乱,也不可使一族一部坐大!”
  “受教了!”刘煦显然是有见识的,也能判断出,赵匡赞的想法是契合刘皇帝心意的,因此起身,郑重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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