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真相
  “安瀞!听露!这里!”伊子璇坐在大堂第六排朝二人招手,安瀞拉着厍听露穿过人海坐到她身边,她四处张望找寻着时深的座位,舞台上调试着聚光灯,灯光晃过台下,恰好投放在他身上。
  他坐在距离她三个人的位置,内里穿着薄棉服,领口还没有里面的黑色高领毛衣高,外面套着黑白秋季校服,眉眼柔和。
  许是胥淮西说的话逗乐他,他笑着朝左侧望来。
  他身上是透白的聚光灯线,将他的轮廓打上模糊的幻影,柔雾包裹着他全身,仿佛从云端走来。
  两人隔着人群遥遥相望,安瀞自知自己在看他,却仗着他近视而又明目张胆。
  时深因为近视只能看到个虚影,但他能确定她所在的位置,也不知她现在的表情,她的眼神定格在哪里。
  两人各自怀揣着小心思,竟生生望了近半分钟。
  元旦文艺汇演开始,主持人致敬,随后二中校长上台发言。汇演的班级只有高一,高二、高三观看,高一班级十六个,每班一个节目,时长也不短。
  一班表演的是话剧《雷雨》,模样老成的学生将周朴园的懊恼悔恨表演的淋漓尽致,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接着是舞蹈、唱歌、小品,各色各样,精彩绝伦。
  伊子璇小声和安瀞讨论着谁谁身材好好,哪个哪个帅哥好帅,安瀞应和她了几声,时不时瞄两眼时深的侧颜。
  是挺帅的,看过就看不进其他人的颜了。
  “听露去上个厕所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伊子璇略带困惑地叨叨了句。
  安静下意识回头看厍听露的座位,“她去上厕所了?”
  “对啊,都去了十来分钟了,不是掉厕所里了吧?”伊子璇打趣道。
  安瀞猛地站起身,后座有同班同学询问她干嘛呀,她慌张道歉,低声和伊子璇说她也去上个厕所,猫着腰走出礼堂。
  她轻声阖上礼堂大门,脚步有些凌乱,几乎小跑在通往厕所的走廊,在经过杂物室的时候,像是被什么定在了原地。
  杂物室的门虚掩着,透着门缝里面一片漆黑,她的心跳莫名就停了一拍,像是踏在悬崖边的那种恐慌感将她全身包裹起来,步伐沉重却不得不咬着牙前进。
  她用力推开门,围成半圈的几人扭头看她,最中间一副乖乖女打扮的女生嘴里还叼着女士香烟,烟雾缭绕在半空,她挟开烟蒂,右手猛地拽起跪坐在地的女生头发。
  刘海和短发在她手里宛如破抹布,随意狠拽着。
  厍听露的嘴角红肿,右眼充血,面上满是泪痕。
  抓着她头发的习秀雅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哟,这不是天天和你形影不离的好学生吗?见不得你受苦,来解救你了?”
  厍听露惊慌失措地开口,“安瀞,你快走!”
  安瀞双手在两侧发颤,声音也有些抖,“我已经报告老师了,你们不怕被通报批评吗?”
  “哧!”习秀雅轻嗤,“好学生就是好学生,你觉得我会怕老师吗?”
  她将燃烧到只剩屁股的烟蒂烫向厍听露白皙的手背,后者惨叫声骤起,安瀞急忙冲进去想要拉开她,却被习秀雅身边几个女生架住胳膊,愣是无法往前。
  习秀雅揪着厍听露的头重重往地上一抛,“你也想尝尝被烟头烫在肌肤上的滋味?”
  她半抬起右手,立刻有狗腿给她递上香烟,顺带点开打火机。
  “啪嗒”一声响起,安瀞想后缩却被控制在原地,有人撸起她的袖子,将她胳膊抬起。习秀雅像看到璞玉般露出阴狠嗜血的笑容,“多么白嫩的手,让我烫个洞眼一定很漂亮吧。”
  “我已经录了视频,在不收手,我会将其全部公之于众。”时深冰冷的声音从室外传来,手上还举着手机。
  习秀雅暗骂了句国粹,将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磨蹭狠狠撵灭,她凑近安瀞放狠话,“靠近厍听露的人,都会倒霉!你给我等着!”
  她在抬头的瞬间切换成温婉的模样,朝时深腼腆笑着,几人跟在她身后走出杂物间。
  安瀞被松开的那一刻立马扑上前去看厍听露的状况,厍听露抱住她,哽咽着哭了出来,安瀞似被感染,也暗自嫌弃自己的无能,陪着她无声的流泪。
  时深关闭摄像,将杂物间的门虚掩上,靠在门边低头玩起了手机。
  厍听露哭的昏天暗地,哭着哭着渐渐平静。
  安瀞陪着她坐了下来,拉开她衣袖看她伤势,小声开口问道:“去医务室?”
  厍听露低头猛摇,一副受惊的模样,安瀞只得轻轻抚摸她的后背,“那我去买点伤药给你处理下?”
  厍听露依旧摇头,紧紧拽住她的袖子,她的嗓音很是沙哑,像被烟熏了很久,“对不起。”
  安瀞吐出胸腔内的浊气,撩起她脸边的碎发,“不是说过,不要一个人行动吗?上厕所为什么不喊我。”
  厍听露只是摇头,泪水混着嘴角的血水滴在裤腿上,看得安瀞心里像是压了块巨石,沉闷地喘不上气。
  她扶着厍听露回了教室,接过时深递来的伤药,礼貌道谢后给厍听露做了简单的处理,厍听露哭了会儿就枕着胳膊睡着了。
  时深倚在走廊,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安瀞轻手轻脚地出了教室,将大门虚掩上,走到时深身边。
  “今天,谢谢你。”
  时深摁灭手机屏幕,朝她望来,“多久了?”
  她扭头透过窗子看趴在桌上的厍听露,“听她说是从初中就开始了。”
  时深盯着她的侧脸,手在裤袋里摩挲了几下手机边框,“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安瀞回神看他,阳光折射在雪地后的亮度很耀眼,他的眸子出奇的黑,如同墨色晕染,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是很清澈很干净的双眼,她沉溺在这片波澜不惊的潭水里,迟迟无法挪开,刚刚受到的那些惊吓和不安,好似在这刻烟消云散。
  她其实开始很害怕,她不是没看过那些黑暗的电影电视,也知道霸凌的人有多恐怖,可是她可以内敛可以内向,但不能懦弱,面对不公,她必须站出来,勇敢地站出来。
  厍听露迷迷糊糊间,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沙发里,秦又琴在一边餐桌上择着菜叶,时不时朝躺在沙发上的两人笑,笑容温婉又柔和。
  对面坐着四岁的厍望,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她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上已经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她兴奋地将手机贴上脸颊,朝话筒大声喊着:“爸爸!”
  “欸!露露,想爸爸了没?”电话将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声线略粗却带着喜悦。
  “想!爸爸回来记得给我带草莓蛋糕!”厍听露甜甜地笑着,“就上次在蛋糕店橱窗里摆着的那个!”
  “好!没问……”
  男人的话还未说完,玻璃破裂声陡然响起,接着是剧烈的刹车声,碰撞声,一阵杂乱后电话陷入沉寂。
  手机放的外音,三人皆能听见,厍望太小不懂,眼睛依旧没从电视机上挪开半分。
  秦又琴的笑容僵在脸上,几乎是一秒从餐桌前弹起,她冲到沙发前抢过厍听露手里的手机,急急将被中断的电话回拨回去。
  电话一直处于占线状态,始终没有回音。
  家里自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客厅还有父亲抱着三人的合照,茶几上还有父亲未抽完的烟,抽屉里还有父亲和弟弟未拼完的模型。
  可家里再也没有父亲了。
  她从小到大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只自私过一次,就是在生日那天,想让父亲带一个小小的草莓蛋糕。
  仅此而已。
  没过两天,校园网一个小号上传了个火热的视频被疯狂转发,主角就是厍听露。视频中的她被关进厕所里,有人扯开她领口,朝她灌着带冰块的冷水,她浑身上下和刚从水里捞出没什么不同。
  视频出现了几双手,撕扯着她仅剩的遮羞布。
  帖子才被发布仅一个小时,就被疯狂转发了上千次。
  厍听露没有手机,安瀞从不关注,等安瀞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当晚躺在宿舍的时候,伊子璇一脸担忧的将视频发给她看。
  视频虽然被管理员给下架强制删除,却依然有保存下来的学生私下传播。
  网络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
  安瀞沉下脸,让伊子璇不要告诉厍听露,后者点头,却还是有些担心,因为不止她有,几乎全校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看到了视频。学校是传播八卦最快的地方,哪怕这明明是被霸凌的节选,却也会被人打上有颜色的标签。
  安瀞躺在宿舍上铺,一时间竟无法入眠。
  厍听露最近的状态已然很糟,若是再受到刺激,她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
  伊子璇也在下铺翻来覆去,她细细回想起平日的细节,厍听露总是藏手藏脚的,低着头一副害怕被人瞧见的模样,蹭吃蹭喝也就算了,还非要人“喂到嘴里”才肯吃。
  她有时候很不喜她这性子,也就安瀞心善愿意带她玩,她急躁的脾气最受不了缩头缩尾闷声的闷葫芦了。
  可现在知道她是受到了这样的伤害,伊子璇简直想刀了自己,平时对她总会有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感,现在想想自己真该死。
  冰雪覆盖过的树丛像是披上了白色的嫁衣,宿舍通往教学楼的路派人进行过清扫,路面湿漉漉的像刚下过雨。
  安瀞和伊子璇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随便洗漱了一番便朝教室跑去,两人连饭都来不及吃,在教学楼下等着厍听露的身影。
  伊子璇满面愧疚,还是决定去食堂买点早饭,吃饱饭才有力气对抗一切。安瀞朝校门口跑了几步,焦急地等着。
  厍听露一如既往低着头走进校园,短发遮住脸蛋,远远看着只能看到泛白的唇色,和苍白的小脸融为一体。
  “听露!”安瀞快走几步,揽住她的胳膊,“子璇去买早饭了,等下一起吃点。”
  厍听露扯扯嘴角,没有应答。
  安瀞紧张地吞咽了下口水,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数圈,才勉强找了个由头和她搭话,“昨天那道数学题好难呀,我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你看我的黑眼圈,和被人打过一样。”
  厍听露闻言抬眼看她,握住她的手轻捏了一下,“是有点重,待会儿早读睡一会儿,我帮你看着。”
  安瀞哑然,内心顿时柔软一片。
  伊子璇拎着一大袋早饭,几乎把食堂所有的品种都买来了,堆在桌上积成了一座小山。
  胥淮西惊叹,“我去,伊子璇你中彩票了?”
  “一边去!”伊子璇拍开他偷摸想要偷吃的手,讨好似的对厍听露喊道:“听露,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安瀞嘴角抽搐,这也太夸张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讨好吗?
  厍听露随便拿了两个包子,低着头小口啃着,安瀞又给她戳了瓶豆浆放在桌上,剩下的给四周同学分了分。
  时深也拖着两个黑眼圈,像是一夜没睡好的样子,趴在桌上闭眼休息。
  安瀞想问他什么,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还是胥淮西看出她的纠结朝她摆手,“别管他,他昨晚一晚上都在玩手机,跟入了魔似的,喊他也不答应。让他眯会儿吧,等下早读他自己会醒的。”
  安瀞点点头,又察觉不对脸色一红,干巴巴地解释道:“我……只是想问他吃不吃早饭。”
  胥淮西挑眉,“时深从来不吃早饭。”
  安瀞抬眸和他对视,尴尬一笑后转回自己座位。
  真是尴尬他妈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早读下课是去做操,安瀞看厍听露趴在桌上似乎不太舒服,算着她亲戚这两天应该是要来了,就帮她跟都飞薇请了假,又给她倒了开水泡了红糖。
  怕那群人再来找她麻烦,还特地将窗帘的窗户拉了起来,这才和伊子璇下去做早操。
  厍听露捂着肚子,毛衣上还贴着安瀞给她贴上的暖宝宝,暖流顺着毛衫一直渗进心里。
  她坐直身子,小口啜着红糖水,门外突然传来小声的议论。
  甲:“欸,你看那个视频了没?”
  乙:“是十班那个女生的视频吗?”
  甲:“是的啊,天呐,太恶心了,怎么能骚成那样?”
  丙:“听说她父亲就是她克死的,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进的二中。”
  甲:“还能怎么进?指不定通过些特殊手段进来的呢?”
  乙:“真的假的?”
  甲:“你没看她视频里那副任人摆弄的样子吗?哭得跟朵小白花似的,背地里指不定多脏呢!”
  窗帘猛地被拉开,厍听露苍白的脸贴在窗边,紧贴的部位泛青,眼神凶狠阴冷,透着森森寒意。站在走廊的几个女生吓得尖叫声四起,手忙脚乱地四处蹿开。
  厍听露抓着窗帘的指尖发青,指甲透过厚厚的帘布嵌入肉里,眼神呆滞地望着刚刚几人所站的方向。
  那眼里,失去了光。
  安瀞拽着伊子璇去了小卖部,给厍听露买了瓶保温箱里捂得正热乎的牛奶,又买了包她爱吃的草莓味水果糖。
  小卖部人不少,两人顺着人群慢慢往回走。
  “那人是要跳楼吗?”
  不知人群里是谁大喊了一声,声音盖过四周窃窃私语的声响。
  安瀞的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朝教学楼楼顶望去,厍听露那双洗到发白的黑色帆布鞋挂在墙边。
  她的视力极好,能看到厍听露双手撑在边沿,短发被风扬起,她的发尾不是很齐,像是自己在家里随手用剪刀剪的,唇瓣发白面如菜色,目光在人海里找寻着什么。
  安瀞赶忙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伊子璇怀里,伊子璇也僵在了原地,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住,玻璃罐子在两人中间落下,碎渣溅起。
  此时的安瀞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几乎是推搡着众人的肩膀朝前面奋力挤着,她的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了冰凉的泪珠。
  一只温暖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穿过人群。
  安瀞的心脏顺着少年飘逸的碎发漏了两拍,两人步伐凌乱冲在最前,楼下大片议论着拥挤在一块的人群,可他们没有心思细想。
  时深几乎是拽着安瀞在爬楼,他的步子很大,一步跨三节,安静完全是在扑着趴在楼梯上,最后是时深一把揽住她的腰冲上楼顶。
  两人贴得极近,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天台的风很大,刮在脸上生疼,安瀞站稳身形,朝厍听露缓缓走近。
  厍听露听到脚步声朝她望去,嘴角扬起露出甜甜的笑容,“安瀞,你来了。”
  安瀞站在离她不远处,时深站在楼梯口没有动,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
  “听露,你先下来,我给你买了牛奶和草莓糖,你不是最爱吃草莓味的东西了吗?你下来我带你去吃草莓,现在的草莓可甜了,又大又甜。我亲戚有个草莓大棚,我可以带你进去随便吃随便摘……”
  “你先下来好不好?”安瀞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嗓音沙哑,带着哭腔。
  “不要哭。”厍听露抬头望天,“安瀞,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草莓吗?”
  安瀞没回答,眼框酸涩。
  厍听露也不在乎她是否接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以前真的很幸福,有爱我的父母,有乖巧的弟弟,学习排班级前十,是老师眼中的乖乖女。”
  “我想了想我这十几年,吃不完的干净包子会放在垃圾桶上边留给拾荒者,喝过的矿泉水瓶会放在垃圾桶旁边给扫大街的阿姨,有人摔倒也是义无反顾的去扶,垃圾从不乱扔,没说过任何人的坏话,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我尽可能地去帮助了每一个可能需要我帮助的人,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呢?”
  笑容惨淡,眼里揉着细碎的泪光,她坐在风里,好像随时都能被吹散。
  “我爸爸出事前,曾指着我最爱的那家蛋糕店对我说,露露,等爸爸这趟回来给你买个蛋糕,好不好?”
  “我开心极了,自从有了弟弟后,爸爸更加地忙,能陪我的时间还要分一半给我弟。所以我特别期待他能回来陪我过生日,当时他指着那个橱窗里一个手掌大的杯子蛋糕对我说,就这个草莓的吧,一定和我们露露一样甜。”
  “他出事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催促他回来给我带草莓蛋糕,可是他失约了。”
  “草莓是很甜,可是我不甜。”
  “现在我的家,没有我的床,没有我的空间,没有我存在的意义,我觉得我的母亲好像也并不需要我,我弟弟厍望甚至和同学一起骂我是克死他爸爸的坏蛋。”
  厍听露歪头看她,勾起抹讥讽的笑意,“你说,我真的是坏蛋吗?”
  不等安瀞反驳,她又继续说道:“我是个累赘,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安瀞大声呵斥,“厍听露!”
  她浑身都在发抖,两手握成拳头紧紧掐着掌心,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都飞薇跟着几个老师越过时深,看到厍听露坐在围墙上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
  几个老师细心劝导,又不敢上前激怒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失足摔下去。
  都飞薇急忙跑到一旁拨通她母亲秦又琴的电话,对方正在厂里打着零工,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她是不是还嫌家里不够乱?要死让她死好了。”
  都飞薇那个急啊,好说歹说一顿教育,也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
  安瀞走上前两步,趴在离她两米远的围墙上,小心翼翼劝解道:“听露,人这一生就是这样,要翻过无数的山,跨过数不清的河流,没有谁的人生会是一帆风顺的。这段日子是会很苦,但只要熬过去,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厍听露轻轻笑了起来,面上还带着泪痕,“翻不过去也淌不过去了,你刚听到我母亲的电话了吗?我觉得我好像个傀儡,这条路无论我怎么走,始终都找不到出口。”
  “我以为我熬过了初中,就能摆脱噩梦。可我现在还要熬,也许熬过了高中,熬过了大学,熬过了实习,熬过了工作,随着我的奔跑可能是能摆脱他们,可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呢?”
  “熬不完的一生,就算熬过去了,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死亡。我现在不过是让这个结果,提早一点到来罢了。”
  有消防车的声音自楼底下响起,安瀞低头望去,人群攒动,像拥挤在一块的蚂蚁,他们面上有的带着戏弄,有的带着好奇,唯独没有厍听露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低到尘埃里的悲伤。
  安瀞深吸一口气,慢慢爬上围栏边沿坐下,身后几人大喊着她的名字。
  她摆摆手,示意安静。
  穿着制服的警察也上了楼顶,面对两个要跳楼的女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谁见过劝人还把自己劝进去的?
  厍听露手指贴在围栏边沿,有些紧张,“安瀞,你别闹了,快下去。”
  安瀞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从脸上拂过,她深吸着冰冷的空气朝她浅笑,“不是说好了陪你经历吗?你的过去我无法陪同,你的害怕和紧张,你的难过和不堪,你的被指责和被推上风口浪尖,我都无法陪同。只有现下的死亡,我能陪你。”
  她低头朝下望去,“你看看,下面的人好多啊,要不等那些叔叔疏散完人群后,我们再跳?不然砸到了人,你没有办法去天堂见你父亲,那可怎么办?”
  “安瀞!”厍听露蹙眉怒视着她,心头的愤懑被她的轻描淡写给激发,“你不要发疯了,你父母还需要你,你不要陪我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是有意义,什么是无意义?”安瀞反问,“你觉得跳下去就能解脱吗?你被羞辱的过往就能因为你跳下去就不复存在了吗?听露,人要正视自己,死亡也许能解脱,可也会让更多的人陷入痛苦之中。”
  “厍听露!”安瀞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厉声嘶吼,女人撒泼似地冲上前,被警察一把拽住,“让我过去,我是她妈!”
  “厍听露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我让你不要上学,你非要上,你上学就上学,上到天台来了是吧?你发疯不在家发非要跑到学校来给我丢人现眼!就你这样,你死了算了,你跳!你现在就跳!”
  “这位家长!”钳制住秦又琴的警察一脸严肃,“孩子受到了伤害,你第一时间不安慰,还在这里指责,如果孩子真的跳了下去,你也脱不了干系。”
  秦又琴被吓住,哆哆嗦嗦道:“我只是吓吓她,我不是……”
  她像是神经错乱般哭了起来,“我命怎么这么苦,孩子爸开个车也能被高速路上溅起的石子穿透心脏,你走了就走了,偏偏给我留下几百万的债,现下连你女儿也要走,走吧走吧!都走吧,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走好了!”
  她说着就要往边上的水泥墙撞去,被警察死死拉住。
  厍听露像是回过神来,往后望去,“你说爸是被石子穿透的心脏?不是我那通电话害的?”
  秦又琴抽噎着看她,“妈平时是对你不太好,也说过你克死了孩他爸这种话,但妈是压力过大,你怎么不知道理解下妈呢?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有多苦多累,我一双手恨不得变成八双用,厍望又小,你又非要上学,我的工资压根不够养活咱娘仨。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我的男人已经死了,我女儿也要寻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有警察趁厍听露晃神间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她被拽倒在地上,所幸头枕在他胳膊上没什么大碍。
  安瀞松了口气,想起身翻下栏杆,却发现自己有点恐高,手心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双腿也发软无力。
  正当她努力克服着心理障碍时,一双手从后环住了她的腰腹,她小声尖叫扭动了下身子,两人重重朝地上摔去。
  时深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抱着她腰部。
  安瀞四仰八叉的,还有些发懵。一群人围着被拽回去的厍听露好声劝导着,竟没有人朝这边看一眼。
  时深松开手,闷声笑了两下,胸腔在她背部发颤,他的气息透过发丝拂在她冻得通红的耳廓,“还不起来?”
  安瀞瞬间脸红了几分,手足无措地往旁边拱着,半晌才坐起。时深撑起身子爬了起来,朝她伸手。
  安瀞没好意思去牵他的手,扶着墙壁站起身,余光瞄到他手背一点血色,顿时不顾刚刚那点腼腆一把拽起他的手心,腕部被围栏边沿划出一道血痕,刚又在地上蹭了下,血水都渗进了袖口。
  “受伤了。”
  时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任凭她握着掌心,浅浅笑道:“没事,小伤。”
  安瀞抬眸看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松开他的手。见厍听露和秦又琴已经抱头痛哭,想着她应该也不会再做些不好的事情,便指了指楼梯口道:“下去处理一下?”
  时深眼神如同牛皮糖,紧紧黏在她的身上,磁性声线让人如沐春风,“好。”
  两人慢慢沿着楼梯一路向下,时深有一搭没一搭地擦过她的肩膀,像是要把一生的擦肩而过在这一段路演完。
  时深坐在她的位置上,看她从抽屉里摸出之前给厍听露处理伤口的药水,她掰断支生理盐水仔细清理着伤口,时不时吹两下,像是想将粘黏在血肉上的沙子吹飞,又像是想缓解他的疼痛。
  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眉目下青黑的痕迹在白皙的面颊上十分明显,唇瓣嫣红,红晕不知道是羞的还是风吹的。
  伤口有点长,安瀞横着贴了两个创口贴才勉强遮住,又不放心似地嘱咐,“这两天不要打球了。”
  时深略带宠溺地笑了两声,“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天台上撺掇出来的勇气,她又补充道:“以后别乱脱衣服了。”
  时深皱眉不解,“乱脱衣服?”
  安瀞视线闪躲,瓮声瓮气道:“感冒。”
  时深笑意加深,乖巧点头,“好,听你的。”
  门口有同学回来,半堂课的时间已经过去,热闹的楼底如同菜市场,现下随着厍听露被解救后渐渐散开。
  时深先一步回了自己座位,伊子璇随着人流冲进来,抓着安瀞的手就是一通埋怨,“你是不是疯了?你爬到围栏上是想干嘛?和厍听露一起殉情啊?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怕失手掉下来。”
  安瀞被她训到没脾气,忙讨好道:“别气了,晚上请你吃饭。”
  伊子璇重重哼了一声,坐在厍听露的位置上,缓和了下情绪,“听露和她妈妈回家了,老师让她回家歇息,下个学期再来。”
  安瀞皱眉,“那她学习怎么办?”
  伊子璇耸肩,“也没几天就期末考试了,碍不了多大事。”
  她神神秘秘凑过来,“听说校园网昨天凌晨有人发了校内太妹的石锤视频,就那个欺负厍听露的习秀雅。好几个剪辑在一起的视频,还有被她欺负过的人站出来在帖子下面说她的种种恶行。现在她已经被校长叫去了办公室,据说连父母都喊来了,大家都猜测她会被劝退。”
  “她现在比厍听露还出名,外校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人表面装乖巧,暗地里心肠坏透了,以后这些黑料恐怕会伴随她一生咯!”
  安瀞长叹,“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
  伊子璇连忙接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两人相视一笑,笑声悦耳,感染了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时深望着安瀞的侧脸,嘴角扬起,面上青黑的黑眼圈显得他的肤色更加冷白。
  他低头将手机里那些证据匿名发送进校长的邮箱,将习秀雅的罪行石锤到底。
  习秀雅最终退了学,为了自己的面子,说自己是转校,可她的那些霸凌视频早已传遍了整个s城,她不得不搬离这座城市,远离自己曾经带给他人伤害,如今却变成伤害自己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