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燃 第30节
  第27章 山野万里,草木皆动。
  他们抵达勘测位置的时候太阳正火辣,尹澄本来为了防晒是不愿意脱掉外套的。后来热得实在胸闷气短,也顾不得什么紫外线,脱了外套挂在树杈上。真忙活起来也就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超人用了。
  休息的时间很短,众人随便填饱肚子,就聚在一起碰了个头。随身物品统一堆在一个地方,梁延商瞧见罗哲过去翻找东西,他手边的那个包好像是尹澄的。
  尹澄回来拿东西的时候,梁延商也就多问了一句:“你包里有带什么资料吗?”
  “没有啊,怎么了?”
  “我以为你那个师弟到你包里找东西。”
  尹澄没有跟梁延商说几句就被叫走了。
  今天采集样品的范围扩大了,为了提高效率,几乎全员出动。两人一组,兵分几路,按照昨晚商量的路线分别前往不同的方向,两个小时后回来集合。
  郑工把梁延商叫到一边,麻烦他帮忙看着这些仪器,又跟他简单交代了一番。等梁延商再折返回来的时候,尹澄他们已经出发了。
  梁延商找了处地势较高的地方,靠在树上打盹。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好似听到山间传来什么声音,他倏地睁开眼直起身子。
  环顾四周,风无声地吹着,太阳安静地穿梭在云层中,重峦叠嶂的山脉静得连蚊虫的声音都好似消失不见,宁静的山谷没有任何异样。但如此一来梁延商也睡意全无。
  两个小时在山外风和日丽,大山深处的气候却瞬息万变。
  不知不觉起了风,有人陆续回来了,梁延商问了一句:“有看到尹澄吗?”
  那人回道:“尹工跟我们不是一条路线。”
  “她跟谁一道的?”
  “他们那边的小罗吧。”
  梁延商眸色微紧,出声问道:“他们走的哪个方向?”
  ……
  尹澄和罗哲根据gps定位的采样路线往东南方向行进。
  或许是出发前梁延商问她的那句话给尹澄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心理暗示,这一路上她有点防着罗哲。但是走之前她检查过自己的包,没多出什么也没少什么,该在的都在,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起初两人配合还很顺利,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的时候,罗哲总问她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
  尽管尹澄一再强调,他们最好节省时间,忙完回去再休息,罗哲还是建议她可以歇几分钟喝口水。
  他一开始说这话的时候尹澄并没有当回事,然而当他第二次提出喝水时,尹澄照做了。
  她停下脚步拧开水壶背过身去喝了一口,然后将水壶放进包里。一旁的罗哲只是看着,镜片后的双眼过于冷静,给尹澄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两人又开始出发,刚走五分钟,罗哲便问尹澄累不累?
  尹澄停下脚步顺势回道:“是挺累的。”
  罗哲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对她说:“那我们就再休息一会。”
  尹澄将包扔在了一边:“好啊。”
  在她扔完包的间隙顺势看了眼手表,按照时间推断现在太阳的位置在西南方向。她不露痕迹地抬起眼帘望了眼上空,然后蹲下身面朝东北,顺势在包里翻找东西。
  期间她刻意放缓了动作,关注着垂直在地上的影子。
  当身后的人影渐渐靠近时,她已经摸到了包里的地质锤。
  ……
  梁延商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不停拨打着尹澄的电话,手机根本无人接听。穿过荆棘的灌木,踏着泥泞的土坑,他急切地喊着尹澄的名字,吼声回荡在山谷间。
  尹澄听见了,回了声:“在这。”
  树林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罗哲拎着包拔腿就跑,那小短腿速度惊人。梁延商猛地从丛林里蹿了出来朝着罗哲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尹澄对他喊道:“别追了。”
  梁延商这才回过头来,这一眼看得他心脏一紧。尹澄惊魂未定地拿着地质锤,上面都是血,就连四周的地上也血腥点点。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问道:“伤着哪了?”
  尹澄大口喘息着对梁延商摇着头:“不是,不是我的血,罗哲的。”
  “他干了什么?”
  “他可能在我的水里动了手脚,我不确定。”
  梁延商立马想到罗哲刚才鬼鬼祟祟的行为,询问道:“你喝了?”
  “我的确当着他的面把水拿出来,让他误以为我喝了,之后他拿出了一截麻绳。”
  梁延商开始检查尹澄露在外面的身体,确定没有受伤后,问道:“他拿麻绳做什么?想绑了你?”
  “有可能,我快他一步动了手。”
  说到这尹澄把沾满罗哲血的地质锤扔了。
  梁延商直接爆了粗口,把尹澄愣了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梁延商骂人。
  紧接着他拿出手机走到一边不知道打给了谁,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一米七出头,穿灰色衣服,戴个眼镜,长得像西兰花。”
  尹澄侧目瞧去,这是什么比喻?而后又回想了下,罗哲那发型的确是有点西兰花的感觉,梁延商描述得还挺形象。
  随即就听见他声音冷厉地对电话里说:“不行就直接封村找,你去找周村长,就说是我找人,让他配合……”
  尹澄将沾了血的地方擦干净,湿纸巾落在皮肤上本来该是有些凉快的,此时她却竖起了汗毛。隐约感觉到空气中两股对冲的气流,她下意识抬头看去,那片隆起的宝塔状黑云已经悄无声息地笼罩而来。
  尹澄迅速侧过头喊了声:“梁延商。”
  梁延商还在打电话,这会信号不好,时断时续的。
  尹澄顾不得那么多,背起地上的包再次对他喊道:“梁延商,挂了,快。”
  梁延商意识到不对劲,挂断电话问道:“怎么了?”
  “要下暴雨了。”
  梁延商当即收起手机:“先回去。”
  “来不及了,找地方躲雨。”
  “我上来的地方有个土坡。”
  说完就要转身,尹澄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里瞬间翻起一阵汹涌:“不要去,你听我的,跟我走。”
  说完不给梁延商反驳,拽着他就往高处爬。梁延商低头看着她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反手握住她,另一只手从她肩上挑过背包扔在自己肩头。
  果然不出两分钟就有雨点砸了下来,头顶的光线被渐渐阻隔,不过转瞬即逝的功夫,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途中梁延商发现一处可以躲避的地方。
  尹澄瞥了眼,脚步却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扯着梁延商继续往上。她刻意避开陡坎处好走的地方,往葳蕤的丛林里跑。
  交错断裂的古树和莽莽榛榛的藤蔓从眼前一一掠过,不时出现在脚边的蚂蝗、蜈蚣和他们一样似有追兵。
  雨势已经压了下来,落在树叶上溅湿泥土。梁延商不知道尹澄要带他去哪,但她的手心和他贴在一起,如此紧密,刀山火海,他也得跟着走一遭。
  当然,尹澄不可能带着梁延商去赴火海,爬到高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后尹澄便停下了。虽然位置安全了,周围却找不到合适的避雨处,只有个仅能容得下一人的石缝。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尹澄从背包里拿出雨衣,对梁延商说:“你坐进去躲雨,我在外面。”
  梁延商却一把扯过她的雨衣塞进缝隙,铺在泥泞的土上,弯着腰先将身体卡了进去,对尹澄招手:“快来,挤一挤。”
  尹澄还杵在外面,发丝已经被雨水打湿,梁延商对她喊道:“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矫情?”
  尹澄将背包扔给他,蜷起身体钻了进去。石缝实在太窄,即便尹澄已经将身体缩到不能再缩了手肘依然跟他紧挨着,避无可避。
  此时的尹澄已经有些精疲力竭,采样工作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又跟罗哲恶斗一番,还跑了这么长时间,人一坐进来就有点虚脱了。偏偏这个缝隙太小,只能僵直着身体。
  梁延商瞧了她一眼:“刚才找的那两处地方你不去,非要跟我挤在这。”
  尹澄气喘吁吁:“陈老板不是说这里会发山洪嘛。那边是下坡路,土质太松不能避雨。后来那个地方地质凹陷,碎石多不安全。”
  梁延商挑了下眉梢:“搞地质工作的就是不一样,那种情况你还能分析地形?”
  暴雨彻底倾泻而下,大雨顺着石缝的边缘形成密集的雨帘,将缝隙里阻隔成狭小的空间。尹澄缩了缩脚,抱住膝盖,目光空洞地看着黝黑低沉的天际。
  梁延商见她面色苍白,问道:“刚才没吓着吧?你这一路拽着我跑跟逃命一样。”
  尹澄没有说话,眼神凝滞,好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像从天边回荡过来,冰冷,单薄。
  “我妈死于山洪。”
  残酷的暴雨溅起泥土的气息,再砸到他们身上。
  梁延商缓缓侧过视线看着她,顷刻之间便读懂了她拽住他时颤抖的眼神。
  “遗体没搜寻到,有人说被冲到山坳里埋住了。”
  尹澄目光发直地盯着流淌的雨帘,声音断断续续。
  “她从事地质工作将近30年,足迹踏遍西南地区。有时候为了帮村民找到一口水质好的井,能待上几十天不回家。我小时候其实不常能看见她,她要参与地质灾害预防,在外面几个月都算短的。”
  尹澄垂下眼帘,打湿的睫毛贴了下来模糊了视线。气温越来越低,中午的时候还烈日当,空热得出汗,这会却瑟瑟发抖。
  梁延商脱下外套,艰难地伸直胳膊将衣服罩在她身上。
  “你那时候多大?”
  “12岁,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上课,我爸来学校给我请假,告诉我……我妈没了。我其实不太相信的,那些人又没找到她,说不定她还活着。她那么厉害,从小就教我怎么辨别气象变化,怎么避险逃生,怎么可能没有事先发现不对劲呢。也许她跟以往一样,出去几个月,哪怕一年半载就突然回来了,那时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孟博士走后,很多人来尹澄家里慰问。有地质局的领导,有当地电视台的记者。直到凤山小学的校长不远千里带着学生家长们的感谢信亲自来到尹澄家中。
  那天,尹澄躲在房间里,听见了那个校长和尹教授的对话。
  事故发生当天,原本已经要离开的孟博士发现了山体滑坡的迹象。她中途折返回了村子带着村民紧急撤离。
  所有人刚撤离到安全地带,就听见了轰隆声,滑动的山体将泥石流往下冲去。
  孟博士询问村民学生有没有放学,大多数学生都回了家,只有几个值日的孩子还在路上。
  自告奋勇的村民跟着孟博士去找孩子。
  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泞没过膝盖,截断了山路。几个孩子被困在了半道上,灵活点的孩子爬上了树,有两个孩子身体陷入泥流中,摇摇欲坠。
  村民拉起人墙,在孟博士的指挥下对这几个孩子实施营救。
  其中一个孩子在救援过程中被上游冲下来的石块砸中腿部失去重心,六神无主的村民们当即要往下游跑去救孩子。
  他们不清楚危害,但是孟博士清楚,越往下走生还几率越渺茫。她命令所有人待在原地,如果十分钟后她没有回来,带着孩子赶紧撤离,说完就潮下游跑去。
  那个被冲走的孩子受了伤,好在他抱住了一块卡在石缝里的木桩。找到他的时候,他也已经耗尽力气,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