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第95节
  秦缨失笑,“只要你吃得下。”
  冯昀顿时喜上眉梢,见白鸳扯开的是香糖果子和栗子桂花糕,便拿了小块尝了一口,如今正是栗子成熟桂花馥郁之季,因此这糕点也格外香甜,冯昀满足极了,一双眸子微微眯起,正待说什么,院门忽然又被敲响。
  于良道:“一定是公子来了。”
  于良快步跑走,秦缨也转身走向门口,不出片刻,果然是谢星阑带着谢坚走了进了,二人冒雨而来,外衫皆湿,发丝也裹着湿气,于良跟在谢星阑身后道:“给公子找换洗衣裳?”
  谢星阑脚步极快,眼睛看着风灯下的秦缨,“拿块巾帕便是。”他几步跨上台阶,又往屋子里扫了一眼,蹙眉道:“正用晚膳?”
  秦缨打量他两眼,“是我买来的,谢大人也未用晚膳吧?正好我买的不少。”
  此话刚落,冯昀表情变了,他咽下口中糕点,瘪嘴望着秦缨和谢星阑,谢星阑见他这神情,无奈道:“未用完善,不过,这顿饭只怕不好吃上——”
  他抬了抬下颌,秦缨转身便见冯昀气鼓鼓的,冯昀憎恶金吾卫,也不够信任谢星阑,片刻前才说只要吃得下便都是给他的,这眨眼功夫,又要谢星阑与他分食,就算他本就吃饱,那他也难高兴得起来。
  秦缨暗道不妙,便上前半蹲身道:“冯昀,你父亲的冤屈我是难帮上忙的,如今只有谢大人能帮你,咱们是否该——”
  她朝冯昀眨了眨眼,冯昀像听不懂似的,根本不为所动,秦缨又道:“近日一个杂耍班子里头死了一个可怜的姑娘,谢大人今日冒雨出城跑了半日,便是去追查那位姑娘的死因,那位姑娘不是达官贵胄,而是个靠着杂耍技艺讨生活的平头百姓,由此可见,谢大人与你所知道的金吾卫大不相同——”
  秦缨往桌案上扫了一眼,“糖果子和糕点全是你的,不如将那鹅鸭排蒸给谢大人?”
  秦缨回头,只见谢星阑退了外衫,正在擦多余水渍,他本就身量颀长,英武轩昂,因外衫去了,格外叫人看清挺阔肩背和劲瘦腰身,相较之下,冯昀宛如个小豆丁,秦缨便叹道:“不如再把金丝肚羹也让给谢大人吧,只一样,谢大人必定吃不饱,何况还不止他一人,咱们只当慰劳他们今日出城远行,你看好吗?”
  谢星阑可不会逗哄孩子,此时听见秦缨有模有样的与冯昀打商量,忍不住牵了唇角,他将巾帕扔给于良,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大一小。
  冯昀这时扫了他一眼,低声问秦缨:“死的姑娘多大年纪,家在何处?”
  秦缨坦然道:“今年才十九,家在何处我不知,她是被拐来京城的,当时年纪太小,不知老家在何处,父母多半也没了。”
  “才十九岁,与我表姐一样年纪。”冯昀眉头紧拧,重重地呼出口气,“那好吧,那便让给他们吧——”
  秦缨笑意一盛,转过身来,“请谢大人用膳。”
  她仍半蹲在地,此刻一双笑眼微弯,直看得谢星阑心头一跳,他不禁也跟着牵唇,笑意在他眼底滑过潋滟波澜,又轻轻慢慢漾开,再不似往日那般稍纵即逝。
  “小人多谢县主!”
  谢星阑还未迈步,擦完了头脸水渍的谢坚两步走上前来,又喊于良,“快帮忙拿碗筷来,公子与我的确都饿了,今日跑了整个白河镇才找到那班主,进明德门的时候我肚子便开始叫了,本想去路边买个胡饼,可公子却不许,却没想到县主备好了吃食,呀,好香,这一定是东市以南张记家的金丝肚羹吧!”
  秦缨忘记那铺子叫什么,只扬着眉头站起身来,比起活泛的谢坚,谢星阑虽未言语,通身却透着亲和沉静,再不复往日生人勿近之感,她戏谑道:“谢大人怎连买个胡饼都不许?”
  谢星阑抬步走向桌前,“自然是差事要紧。”
  于良取来了碗筷,谢坚正为谢星阑布筷,一听此言脱口便道:“都快晚上了,哪还有差事呀,公子分明是怕误了和县主有约的时辰——”
  谢星阑接筷子的手微顿,眉尖亦是一蹙,谢坚瞧见他细微神色,这才意识到这话有些深长意味,他心底“咯噔”一下,手足亦无错起来,但这时秦缨却笑开,“不愧是谢大人!”她又看向冯昀,“不是每个金吾卫都这般守信守时。”
  冯昀撇了撇嘴,拿了一块狮子糖含在口中,谢星阑扫了秦缨一眼,见她谈笑风生并无异色,这才用起晚膳来,他与谢坚同食,秦缨便与冯昀在旁说话。
  “你兄长叫什么?”
  “叫冯暄。”
  “哪个‘暄’?”
  冯昀比划一番,秦缨边道:“皆是‘日’字意头,看来你父亲对你们期望甚大。”
  “父亲是想让我们考取功名的。”
  冯昀说完,想到父母兄长皆已深陷囹圄,便忍不住往谢星阑身上看了一眼,见他欲言又止的,秦缨轻声道:“等谢大人用完了饭食咱们再问。”
  冯昀点点头,秦缨又道:“文州饮食可喜咸辣?”
  冯昀年纪不大,可对饮食风俗却是了如指掌,“文州周围多有湖泊,我们那里盛产湖鲜,饮食多求清淡鲜美。”
  秦缨便道:“京城从前也喜鲜淡之味,但自从丰州之乱后,丰州的口味传到了京城,尤其陛下喜咸香重辣,于是京城之人争相效仿,如今京城饮食已是大变。”
  谢星阑怎么也没想到秦缨能同一个孩子说得这样认真,待用完饭食,秦缨已经和冯昀说到了冯昀读的四书五经上,于良上茶后,二人才停了。
  冯昀眼巴巴地看着他,谢星阑便道:“你父亲和你兄长如今都关在金吾卫大牢,你母亲在押送的路上生了病,如今被关在严州府牢,办案的主官是打算等案子定了直接送判决文书过去。”
  冯昀语声微哑,“那她可会出事?”
  谢星阑道:“严州在文州和京城中段,将你母亲留在那里,应该算是好事,否则路途遥远,反而不利,你先安心,严州那边并未送来你母亲病危的消息。”
  冯昀松了口气,却又紧紧攥着膝头袍摆,生怕听到坏消息,“那我表叔呢?还有我父亲和兄长,他们可受了苦?”
  谢星阑沉声道:“你表叔被拷问了一夜,受了点轻伤,你父亲和你兄长也差不多,如今都被关押着,金吾卫每日要审问许多犯人,他们被审过一轮后便被抛去一边,如今都无大碍,只要能证明他们与贪墨案无关便可。”
  冯昀听到此言,长长地呼出口气,“太好了,在路上我和表叔都担心父亲和兄长受不住金吾卫的重刑,生怕我们还没伸冤,他们先被折磨死了,太好了,若只受了一点轻伤那也没什么,养养就好了……”
  冯昀放了心,秦缨眼底却浮起几分暗色,她看着谢星阑,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便知道谢星阑所言尚有保留,这时谢星阑继续道:“查办你父亲的主官找到了几样证物,因此眼下无法——”
  “那些都是假的证物!都是他们栽赃陷害!”
  谢星阑话未说完,冯昀便喊起来,谢星阑点头,“你说的不错,但需要去证明,证明那些证物是栽赃陷害,因此还要几日功夫才可见真章。”
  冯昀不知查案的繁琐,却见识过金吾卫的嚣张专横,事到如今,除了相信谢星阑,他别无选择,“我明白,我可以等,只要我父亲兄长没有被折磨的奄奄一息,那我们都可以等,总会查清楚,总会还我们家清白的对吗?”
  谢星阑道:“能证明是栽赃便可。”
  冯昀唇角微抿,犹豫一瞬道:“若是你真能帮我父亲伸冤,我们家当牛做马来报答你。”
  谢星阑眸色稍晴,“不是憎恨金吾卫吗?”
  冯昀认真道:“但你又与那些人不一样,若你帮我父亲伸冤,便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冯昀眉眼间稚气颇多,此刻却像在替全家许诺那般郑重,谢星阑眼瞳微动,叹道:“你不必如此,我既应了你,自会帮你父亲雪冤。”
  冯昀微愣,有些羞惭地垂下眼眸去,他也明白如今只能靠谢星阑,他能在吃食上耍耍性子,却绝不会真的与谢星阑忤逆,但他的小心思,已被谢星阑看得分明。
  秦缨安抚道:“这两日你就在此等着,等消息虽煎熬了些,但谢大人一言九鼎,你信他便是。”
  冯昀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显然比昨夜乖顺了许多。
  说了这半晌,外头淅淅沥沥的小雨已停了,秦缨见天色不早,便问起了白河镇之事,谢星阑先让于良将冯昀带回卧房,而后才道:“找到了长庆班的班主,按照这个班主的说法,我认为万铭不太可能中意丽娘。”
  秦缨皱眉,“怎么说?”
  谢星阑道:“长庆班的班主说,从前与万铭相好的女子,乃是长庆班最厉害的女伎,那位姑娘不单是空竹上的好手,身手也十分了得,双剑等轻兵器耍的十分厉害,万铭很聪明,会演戏法,更会设计戏法,因此被班主看重,亦自视甚高,当时长庆班有几个姑娘对他有意,但他都看不上,最终与这个最厉害的女伎暗通款曲。”
  秦缨顿时明白,“他要选最出挑的女子与他作配?”
  “不错。”谢星阑神色凝重道:“他离开长庆班之时,与那姑娘说的是要把她一起带到双喜班去,可谁知他一去不返,还要与那姑娘恩断义绝,那姑娘费尽心思打探了半月,说他移情了旁人,而后便跳了河,结果被长庆班的人救了起来。”
  “可查到万铭移情何人吗?”
  谢星阑摇头,“旁人不知那姑娘是否查明白,因她只对长庆班的人说万铭极不愿叫人知道她们私交甚密,那时双喜班的名气比长庆班大,但万铭一个男人,就算老家定过亲事,也无法影响他变戏法,那姑娘思来想去,只断定他是心中有了旁人。”
  秦缨凝眸,“确是此理,且万铭若喜欢那最打眼最出挑的人,应该对茹娘和流月有意才是,但他喜欢的却是丽娘,会否是他后来转了性?”
  “这还不好说。”谢星阑这时道:“不过那位姑娘的家距离京城不远,就在京城和洛州交界的五丈原上,我已派人快马去寻,快则三日,慢则四日,便可得消息。”
  秦缨松了口气,“那是最好,我今日去了京畿衙门,后来见时辰尚早,又去了韦尚书府上,只可惜他们父子不在,于是我问了韦夫人——”
  秦缨仔细说了一遍京畿衙门和韦府之行,谢星阑疑道:“如此说来,韦尚书的确很看重双喜班,那韦蒙,也的确对茹娘有意?”
  秦缨颔首,“韦家位高权重,不知他们的看重,会否引得双喜班内争斗,这一点明日得再去问问玲珑班主,看看她有何说法。”
  谢星阑应是,“稍后回府看看谢咏可有所获,三百两银子不翼而飞,必定有个去处,若是双喜班男弟子行凶,多半是与好赌之类的恶习有关,若是女弟子行凶,这银子便难得解释。”
  说至此,谢星阑看了眼外头天穹,他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先送你归府。”
  秦缨见他领口仍一片濡湿,也知这般久,他和谢坚都是穿着湿衣在此,便婉拒道:“不必送了,你们衣裳还是湿的,早些归府更衣吧,反正有沈珞在,也出不了事——”
  “总归不叫人放心。”
  谢星阑撂下这话,又唤冯昀出来与秦缨告别,自己则先一步出门备马,秦缨看着他背影蹙眉咕哝,“有何不放心的……”
  第90章 隐瞒
  一场秋雨又添了一层凉意, 秦缨晨起时便多加了一件外袍,秦璋今日要出城论道,一早便离了侯府, 因此秦缨独自一人用早膳。
  她早膳尚未用完,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之外, 李芳蕤一身红裙跳下马车,脚步极快地进了侯府,又问道:“县主还未走吧?”
  门房应是, 李芳蕤大大松了口气,“我生怕她不在府中。”
  等到了正厅, 秦缨得了消息出来相迎, 李芳蕤看见她便道:“我昨日便想来找你, 结果外祖母身体不适, 整日都在永川伯府。”
  秦缨迎她入内,“是来问双喜班的案子的?”
  李芳蕤点头,“到底是在我们庄子上死了人, 虽与我们无关,但到底牵挂,我猜你这两日也未放下这案子, 便想着来问你最好。”
  秦缨命人上茶, 又将昨日所得道来,李芳蕤听完惊讶道:“韦尚书对双喜班这般看重?”
  秦缨既然答应了韦夫人, 便隐下了韦蒙与茹娘不提,她点头道:“但与茹娘之死相关的, 查到的并不多, 今日还要去双喜班再探问探问才好。”
  李芳蕤应好,“那我与你同去双喜班看看可好?顺便去祭奠一番茹娘。”
  秦缨自无异议, 这时李芳蕤叹息道:“看来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见秦缨面带疑惑,李芳蕤放下茶盏道:“你当我为何不愿嫁入韦家?我本就不喜规矩大的人家,也不喜酸儒文士,他们府上有意结亲之时,便将韦蒙形容成为了考取功头悬梁锥刺股之人,但后来我命人稍作打探,便得知这韦蒙,面上说着寒窗苦读,可各处宴请雅集他一场不落,根本与韦尚书夫妇所言相悖。”
  李芳蕤叹了口气,“我母亲说韦家的男子从不纳妾,我去了韦家必定受不了委屈,但我嫁人,难道只求那男子不纳妾室便可吗?”
  秦缨这才弯唇,“眼下不必嫁去韦家了,你可安心了。”
  李芳蕤展颜,待用完了这盏茶,便与秦缨一同往双喜班的大宅去,她让白鸳与沁霜同行,自己则与秦缨同车,路上秦缨问起李芳蕤,“你上次看双喜班的表演是在何时?”
  李芳蕤道:“在去岁腊月初,是外祖母府上过腊八,请了他们去,当时看得惊为天人,便记得了他们,后来上元节想请他们,他们却早就被定了场子,那之后二月初他们便南下了,一走便是半年之久,这不,刚回来没多久我便来下定了。”
  秦缨不由问道:“你记得那时双喜班有何古怪吗?”
  李芳蕤回忆片刻,“那没有,当时流月也演了绳伎,这一点我记得尤其清楚,我外祖母年岁大了,经历了三朝,她还记得永泰年间梨园教坊兴盛,宫宴上每次都能看到玲珑班主演绳伎,那次看到流月,她也十分喜欢,据说流月的母亲,也是玲珑班主调教出来的,当年也演过绳伎——”
  秦缨微讶,“流月的母亲也擅绳伎?”
  李芳蕤点头,“因此流月算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禀赋吧,玲珑班主也将自己的绳伎传给了流月,估摸着有她母亲之故。”
  秦缨虽然知道流月和丽娘都是玲珑故人之女,却没想到流月的母亲擅绳伎,她叹道:“如此也算是一种传承了。”
  马车沿着御街疾驰,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到了双喜班的大宅,二人跳下马车,只见宅门之前有金吾卫武侯守卫,秦缨一问得知,谢星阑已经到了。
  二人跟着武侯入内,李芳蕤轻声道:“你跟着谢大人办了好几回差事了,觉得他这人如何?”
  秦缨道:“挺好呀,办差尽心,亦有智谋,脾性亦算合得来。”
  李芳蕤点点头,“那便好,谢大人从前名声不佳,我还担心他难为你——”
  李芳蕤眼风扫到不远处几道人影,话头忽断,面上亦端着一副严正之色,秦缨顺着她目光看去,便见谢星阑迎了出来,她促狭地看了看李芳蕤,李芳蕤愈发心虚,待谢星阑到了跟前,李芳蕤笑呵呵招呼,“谢大人——”
  谢星阑对她点了点头,又对秦缨道:“玲珑一早出了门,此刻还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