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一路坐高铁几十分钟后就到达隔壁盐市,这个地方苏一灿之前来过,说实在的,也没什么玩的,不过一群小子倒是兴致高昂, 下了高铁拦了两辆车直奔目的地。
  苏一灿问岑莳去哪玩?岑莳只是告诉她:“赵琦他们都订好了。”
  结果等苏一灿下了车看见巨大的“水世界”三个字时,脸色立马就黑了,满脸都写着抗拒,她停下脚步不肯再往前,只是转过头沉静地盯着岑莳,岑莳几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看着她的双眼,忽然挑起个笑:“玩而已,不要怕。”
  苏一灿的脸色不好,门头装饰了很多浪花形状的波纹,贝壳和鱼类,有小丑在吹气球,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在排队进场,所有人脸上都是兴奋的神色,唯独她板着脸一副随时要发火的神情:“你故意的?把我骗来外地,让我没有退路,再带我来这种地方?”
  岑莳一脸无辜地指着那群小子对她说:“我也不知道啊,他们非要来的。”
  赵琦听见教练喊他,几步小跑过来问道:“进去吗?”
  苏一灿转而对他们说:“你们进去玩,我在附近转转,我没带泳衣。”
  万向阳一听直接指着旁边的店说:“那里有卖泳衣的,苏老师,我们陪你去买吧。”
  赵琦附和道:“是啊,来都一起来了,怎么能不玩呢,而且我们订的是门票加住宿,晚上还要住在里面的。”
  苏一灿目露凶光地盯着岑莳,岑莳只是一脸无奈的样子,对她说:“走吧,别让小子们等急了。”
  于是在一群半大小伙子的推搡下,硬是把她拖进了泳衣店,在挑选泳衣的时候旁边几个小伙子比她还激动,一个劲地往那比基尼的区域指,让她穿那种的,苏一灿直接没鸟他们,选了一件黑色连体保守款的。
  岑莳把钱付了,他们在男女更衣室门口分开,苏一灿一个人在女更衣室愣是坐了好半晌才走出去。
  这个水世界是室内恒温的,地方很大,有成人区和儿童区,所以即使快入冬的季节依然有很多人来玩,等苏一灿磨蹭出去的时候,看见岑莳一个人坐在池边,完美的阔背肌像一双结实的翅膀,一直延伸到紧窄的腰线,宽肩腿长,性感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却根本无法让人忽视,所以他的周围站了几个穿着泳衣的美眉在跟他说话。
  苏一灿朝那走近几步,发现几个小姑娘居然在说非常吃力的英文,岑莳露出尴尬的笑容耸耸肩表示他听不大懂,他只是在这等女朋友。
  “女朋友”这个单词小姑娘们听懂了,只能一哄而散,她们刚走,苏一灿便在他身后冷不丁地丢下句:“你还有女朋友了?”
  岑莳回过身抬起头忽然笑了起来,从池边站起身,高大的身躯仅穿着条泳裤实在太引人瞩目,他的睫毛像浓密的针叶,望着人的时候目光幽深难寻,对她说:“你不是建议我处个女朋友吗?上次照相的时候,忘了?”
  苏一灿的眼神从他无法忽视的胸肌上飘开说了句:“我让你处女朋友,又没让你盯上我。”
  岑莳嘴角泛着笑意反问她:“那我跟谁处?小庄老师吗?”
  苏一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岑莳嘴角的笑意慢慢扩散开,反手拉住她:“去哪?”
  苏一灿甩了甩手腕:“我去旁边歇着。”
  岑莳眼角下撇,莫名有种无辜感,声音低低地说:“我坐在这等了你好久,你都不知道来了多少人烦我,我还要假装不会中文才能赶走她们,你这就不管我了?”
  苏一灿望了眼周围:“赵琦他们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万向阳他们从老远对他们招手喊道:“教练,苏老师,去玩激流勇进。”
  说着他们指了指后面,苏一灿顺着他们指的方向一抬头,就看见很高的地方一个几近垂直的坡道,皮划艇往下冲溅起的水花有几米高,她站这么远都能听见皮划艇上人的尖叫声。
  她脸色苍白对他们摆了摆手,然后对岑莳说:“你去玩吧。”
  岑莳无奈地说:“我们去那边总行吧?”
  然后他们两来到了儿童嬉水区,水连小腿都没过,旁边还有那种水滴拱门,小孩滑滑梯,基本过来的都是孩子,只有他们两如此高的大人坐在一群小孩中间,不时还有皮孩子往他们身上爬,苏一灿几度盯着岑莳的膝盖看,他右腿膝盖上戴了一个黑色的运动防水护膝。
  她看了几次后,还是出声问道:“你这个地方能下水吗?”
  岑莳低头看了眼回道:“没事。”
  说着他弯起膝盖,苏一灿伸出手:“我看看。”
  然而她的手还没碰到护膝便被岑莳握住了,他垂着眼睫对她说:“我不疼,就是样子丑,你别看。”
  苏一灿见他难得露出难为情的神态,没有再坚持。
  不一会有调皮的小女孩盯着岑莳喊:“叔叔,叔叔,把我举到小熊身上去。”
  岑莳从水中站起身将她放在小熊肩膀上面,在她身后护着她,旁边的家长跟着笑,帮小女孩拍照。
  苏一灿看着孩子们闹腾欢笑的场面,原本紧绷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岑莳不知道在小女孩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女孩刚被放入水中就朝苏一灿泼了一脸水,苏一灿一愣,小女孩怯怯地指着岑莳:“是叔叔说你怕水的。”
  这句奶声奶气的话一出,周围很多家长都盯着苏一灿笑,她黑着脸从身边舀起水就朝着岑莳泼去,岑莳也不躲,给她泼得一脸,用手一抹,露出好看洁白的牙齿。
  旁边一群孩子看见他们在打水仗,全部围过来,顿时,儿童区这一角便成了混战,原本上半身还干着的苏一灿,这下浑身都湿了,不得不说孩子们的战斗力太强,最后岑莳和苏一灿被迫快速逃离这片战场。
  岑莳跳进了成人区,水瞬间漫过腰,他让苏一灿下来,她对他摇头坐在岸边,将双脚没入水中,盯着水里不停划动的脚背。
  岑莳兀自游了两个来回,从水里探出来问她:“我游得怎么样?”
  水珠顺着他的额边落下,她看着他像被水淋湿的大狗狗,好看得忽然有种想rua他的冲动,但意识到自己有这种冲动时,苏一灿又暗自垂下视线,面上无波地问道:“学过吗?”
  “自学。”
  “不错了。”
  “就是蝶泳游不好,苏老师教教我怎么样?”
  苏一灿只是盯着他笑,不说话。
  没一会岑莳又游走了,苏一灿抬头望着远处那几排最大的滑梯,将近20米高自由下落的滑道,还有360度旋转全封闭式的,她记得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学校组织去那种室外的水上乐园,最高的滑梯全班只有她一个人敢往下冲,那时的她在水中就像是一条无所畏惧的鱼,畅快淋漓,而现在,还要被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嘲笑怕水,她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抬起头望着那几个最大的滑道出神。
  而水下,岑莳已经不知不觉游到了她身边,水面毫无波澜,水下苏一灿的脚踝却感觉忽然一紧,等她回过神来时整个人都被拽入水中,在身体下落时,那种熟悉的紧张感再次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有那么一瞬她只感觉眼前一黑,身体条件反射开始僵硬,可下一秒岑莳露出水面拽住了她的手,她的身体停止下落,岑莳熟悉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怎么样?”
  苏一灿只感觉水流像汹涌的利器朝着自己的皮肤侵袭而来,有种刺骨的疼痛,明明平静的水面,却好似不停起伏要把她吞噬一般,将她瞬间拉回那个黑暗的岁月,漂浮的尸体,刺眼的白布,无力地哭喊和挣扎。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但她克服不了,这么多年了,她走不出这一步。
  岑莳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拉着她将她一点点扶到岸边,把她的双手搭在岸上,他手臂很长,站在她身后撑住岸边便能给她圈出一片天地,他的呼吸离她很近,像诱导孩子似的口吻对她说:“你脚是能碰到地的,这里水不深,别怕,我在你后面,你转过身来看我。”
  苏一灿的呼吸是乱的,双手死死扣住池边,瞳孔不停颤抖,身体僵硬到失去行动能力,然而岑莳的声音却像有温度般,让周围的水流也热了起来,不停对她说:“上次徐清在湖里差点溺水是你救了他,你明明可以的,是你把自己给困住了,不要放弃自己,慢慢来,你回过头来看看我,我就在你身后。”
  苏一灿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睫毛剧烈抖动着,岑莳没有催她,只是耐心地等着她自己转过身来,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他不知道苏一灿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朝自己迈出这一步,可是他想带着她试试,当他得知那次在湖底她会下沉不是因为她不会游泳,而是因为差点放弃自己的生命后,这便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心结了。
  在那之后,岑莳好似忽然明白了杜敬霆为什么还会想了解她的病情,说她的心跳早已停止了跳动。
  一个对于“生”毫无留恋的人,一个随时可以终结自己生命的人,一个看似鲜活却早已枯竭的人,她还能用她微薄的能量照顾着他,他不忍心看她继续下沉,即使他自己也是一身伤病却仍然想拖着她。
  也许是岑莳的手臂横在她的两侧,无形中给了她一些安全感,半晌过后,苏一灿好似终于调整好了状态,一点点转过身,当她回过身目光与岑莳交汇的刹那,她看见远处滑道上兴奋的身影,不远处年轻男女的嬉笑打闹,五彩缤纷的顶棚闪着各种不同形状的卡通图案,远处大频幕上放着热闹的冲浪画面,配上激情高昂的音乐,还有眼前男人摄人心魄的眼神,这一切猛然冲进她的视野中,她感觉到水流顺着她的腰无声地波动着,心中那股恐怖的浪潮慢慢退却,刺骨的疼痛在一点点减少,脑中白色的布渐渐模糊了,僵硬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下来。
  她在水下的手慢慢漂浮起来,顺着水流划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岑莳,忽然笑了,唇角柔软的弧度像春日里浓郁的山茶,岑莳就这样望进她的眼底,他看见她漆黑的眼珠像被水流冲刷过,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亮,仿若就是这么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照亮了。
  有十来岁的孩子从他们身旁游过,岑莳在水下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身前,苏一灿感觉到他的手很紧,她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神烫得她乱了呼吸,旁边的小胖子蹬出了一串水花,有滴水珠落在她的鼻尖,岑莳刚准备抬手替她擦掉,水珠却顺着鼻尖掉落在她的唇上,他的指腹划过她柔软的唇瓣,苏一灿微垂着视线,他指腹的温度像是烙在她的唇上,她不太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因为突然松开他而感到彷徨无措,再次紧紧攥住岑莳。
  岑莳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笑了起来对她说:“你浮起来看看,我不松手,你感觉不舒服了就告诉我。”
  苏一灿的嘴角划过一抹讽刺:“你在教我游泳?”
  岑莳无所谓地说:“那我松手了。”
  他力道刚松掉,苏一灿反手抓住他,她太久没下水了,这个曾经对她来说最熟悉的环境,如今却透着股陌生感,岑莳成了她唯一的浮木,她下意识去依赖他。
  岑莳再次收紧力道抓住她的手,也许是周围人很多,也许是这种以游乐为主的水上世界氛围比较轻松,苏一灿跟着岑莳慢慢放松下来,他只要不松手,她也能跟着他游一会。
  岑莳几次回头去看,发现她每次只是用身体和腿波浪形打水,便能朝前游出好一段距离,轻柔得一点水花和动静都没有,甚至都不用像别人奋力划水。
  他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她:“你这是怎么游的?”
  苏一灿盯着他笑,岑莳停住脚步将她拽到边上认真起来:“你再游一遍我看看。”
  他松开了她的手,苏一灿有些拘谨,左右看了看说:“人太多了。”
  然后又往岑莳面前凑,岑莳垂眸看着她觉得好笑,平时挺高贵冷艳的,一下了水像小女孩一样手足无措。
  他见她一双眼睛到处看,不禁问道:“多久没游了?”
  苏一灿浮到他的边上双手趴在岸边回道:“如果那次跳湖不算的话,有十年了。”
  岑莳歪着头看向她:“感觉怎么样?”
  苏一灿将脸贴在手臂上,露出丝丝满足的神情,十分罕见,岑莳双臂搭在岸边无声地笑了。
  苏一灿歪着头盯他看,突然问了句:“你打职业赛的时候没赚到钱吗?”
  对于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岑莳有些愕然,迎上她的目光微挑了下眉:“怎么了?”
  “nba能签约的话不是应该还挺有钱的吗?你为什么还要去酒吧打工?”
  岑莳却有些若有所思地说:“也赚了些钱,赚到就花了,反正钱赚来也是花的。”
  “……”似乎也没毛病,苏一灿想到他那一套套大牌,限量运动鞋,还真是花得毫不手软。
  她不禁嘀咕了句:“赚钱容易的时候不知道省,现在又这么拼命?身体都不顾了?”
  岑莳垂着眸笑,笑完后突然侧眸看着她:“从前一个人。”
  他眸光映着粼粼的池水投在她的眼里,对她说:“往后不止我一个人,得多赚点。”
  他的手在水下攥住了她的手指,轻轻揉捏着,水流从他们指尖溜走,酥酥麻麻的,纵使他们周围这么多人,可两人之间依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苏一灿的呼吸加快了一些,心口有些柔软湿润。
  赵琦他们已经玩过一轮回来了,地方太大还和魏朱、万向阳走散了,好不容易找到岑莳他们,刚准备过去,脖子被殷佐一掐,赵琦莫名其妙回过头问他:“你又发什么二五?”
  殷佐淡淡地扫着那边对他说:“到旁边歇会。”
  于是赵琦和殷佐走到旁边的大蘑菇伞下坐着,周围一圈还在不停落雨帘,浪漫是挺浪漫的,但是赵琦就搞不懂了,他为什么要和殷佐在这里浪漫?跟特么有病的一样?
  再看向岑教练和苏老师,就更像有病的了,来了一个小时了,两人什么项目都没玩,还徘徊在泳池边上,不知道在聊什么?
  赵琦往那边瞧了几眼,没忍住,又瞧了几眼,突然转过头看着殷佐:“要么你把我杀了,给咱教练助助兴吧?”
  第45章 chapter 45 吃到嘴上了,小……
  没一会造浪开始了, 大量人流全都往冲浪池那里涌去,舞台上是dj的狂欢和动感的节目,岑莳拉着苏一灿过去, 但苏一灿有些抗拒,岑莳半哄半诱地说:“就当陪我, 我不松手,你跟着我游,我们游慢点。”
  一开始他们站在外围,浪打到他们这里的时候不太大,苏一灿的身体跟着水波起伏, 岑莳一直注意她的表情, 她只是轻轻拧着眉, 始终没法真正放松下来, 岑莳干脆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上来。”
  她莫名其妙地问:“上哪去?”
  “你来我背上,浪过来的时候你就把脸埋下去,我保证你掉不下去。”
  苏一灿正犹豫间,一个浪直接打了过来,从她头上掀了过去,将她压在水底, 她猛地呛了一口水, 被岑莳拉了上来,他绕到她前面,将她的双臂绕过自己的脖子一个挺身直接将背在了身上。
  又一个浪过来,苏一灿紧闭着眼将脸埋在岑莳的后颈窝,这次她及时憋住了气,她和岑莳同时被浪打到水下,岑莳很快调整好身形, 用两只后腿的力量背着她不停往前游。
  很快就游到了人群中间,彼时的浪已经将近两米了,周围全是乌泱泱的人,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刺激感,所有人都把双手举了起来跟着dj狂high,苏一灿不知道他们被浪扑倒了多少次,只知道岑莳带着她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探出水面,顽强却也执着,她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被水下的狂欢包围着。
  很多年前她的心理医生在尝试过各种疗法,都无法帮助她完全摆脱创伤应激障碍后,最终建议让她的家人带她重新回到水下的环境,用新的记忆取代那段定向认知,可这样做同样也存在巨大的风险,有可能对她进行二次创伤,从而转为急性ptsd,好坏的几率各占一半,一旦治疗失败,有可能会直接导致患病者激惹性增高,没有人敢拿她的生命去冒这个险,所以十年了,她始终不敢下水。
  她也从未想过在她的认知里,早已经烙上危险印记的环境,有一天会是这样灯影摇晃,无数的光束照亮了整片浪池,绚丽多彩的场景,沸腾炫动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她仿若置身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上千人齐齐高呼,她的身体随着浪头起起伏伏,一次又一次,好像渐渐适应了这种被打倒狼狈不堪,再不断重新站起来的过程。
  不知不觉岑莳带着她闯到了最前面,巨浪最高掀到了将近三米,抬眼望去给人很大的心理压迫感,当浪冲来的那一刻,纵使苏一灿紧紧搂着岑莳,两人还是被一个浪掀翻,岑莳赶忙去抓她,光影流动之间,苏一灿好似听见他说:“知道我为什么还在这条路上寻找可能吗?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放弃比坚持更难。”
  她眼里渐渐浮上了一层雾气,是温热的,好像就是在那0.1秒之间,她沉睡的意识突然觉醒了,她以为自己放弃了就安全了,可早在她放弃的那一刻已经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而现在,她找到了那扇大门,门外透着光亮,推开,出去,前方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