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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
  “咳!”闻青又咳一声,白色床单上顿时被喷上一片鲜红的血液。
  纪彦均心口一滞。
  老医生、数位医生一愣,老医生神色凝重地快走到床边,伸手试了试闻青的额头的温度,翻开闻青的眼皮看了看,又检看一下被子上的鲜血,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闻青稳了稳,才说:“疼,闷。”
  老医生旋即转身,与其他几位医生说几句,几位医生同时面色一凝,而后一众人同时出了病房,像是发生了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情一样,而后开始讨论解决的法子。
  这时,病房内只余下纪彦均,纪彦均怔怔地站着,似曾相似的画面令他出神,彼时的闻青也是这样,很瘦很轻,生命之末会咳出血,也是令一众医生束手无策,他缓缓转头看向闻青。
  闻青躺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她没有躺下去,而是掀开被子,坐起来,动作缓慢地找到拖鞋,然后扶着床,缓缓向门口走,身形看上去异常的消瘦,步伐极轻,像是站在云中一样,怕踏破了云层。
  纪彦均望着她,眼眶红了,他伸手抹了一眼睛问:“青青,你哪儿?”
  闻青的声音很轻:“我妈呢?她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纪彦均又抹了一下眼睛,顿了顿,走上前,从背后搂住她的细腰,将她圈入怀里。
  闻青身子一僵,立刻感受到了来自他身上的温度。
  纪彦均轻声说:“她去打电话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儿等等,一会儿闻亮、闻朋也会过来。”
  “我不等,我要去看看她。”闻青想挣扎,却逃不过纪彦均的圈抱。
  “别去。”纪彦均低低地说。
  “我要去。”闻青坚持说。
  “别去,青青。”纪彦均语气哀求,像是在哀求她别去那个遥远的地方一样。
  闻青站着未动。
  纪彦均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轻轻摩挲,嗅着她身上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清香,还有丝丝缕缕的药味,鼻子不由得一酸。
  闻青瞬时感觉到颈窝处一热,跟着是一片潮湿,她一怔,随即心里跟着一片潮湿。
  “彦……纪彦均。”闻青喊一声。
  “青青,对不起,青青,对不起……”纪彦均低声说。
  闻青眼睛红了:“我生病、不关你的事。”
  “是我的错。”纪彦均说。
  “不是。”
  “我没有照顾好你,该死的是我,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应该带你走……”纪彦均低声说着:“我应该好好照顾你,我好好照顾你你就不会生病,你就不会……”
  闻青笑,笑的苍白无力:“不要怪自己,你有错,我也有错,我们大家都有错,但是不管谁的错,都过去了。”
  “没有,没有过去,我过不去,你也过不去。”
  闻青轻声说:“纪彦均,不管过不过得去,都要结束了,不是吗?”
  纪彦均身形一僵。
  闻青抬头看向墙面上的时钟,还剩五分钟,妈妈还没有回来,她想见见姚世玲最后一面,于是她说:“纪彦均,你放开我,我没时间了,我要去找我妈。”
  纪彦均未动。
  “你把手松一松。”闻青费力地说,说的字数多了就有点喘:“让我走,我要去找我妈。”
  纪彦均怔怔地松手,闻青慢吞吞地离开他的怀抱,向门口走,才刚走两步,突然腿一软,在即将摔倒之时,纪彦均迅速抱住她,由于太过迅速,他没站稳,跌坐在地上,闻青坐在他怀里。
  “青青,你有没有事?”纪彦均忙问:“有没有摔着?疼不疼?”
  闻青轻轻摇头,同时像很累一样喘着气,她突然觉得累,觉得异常的闹心,一种灵魂适应不了躯壳的烦燥强烈溢出来,她不安她烦燥,她想冲破这个束缚,可是她一丝力气都没,软软地依在纪彦均身上。
  “青青。”纪彦均喊。
  闻青回头望着纪彦均,瘦长的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有些恐惧地说:“彦均,我好像要走了,我要走了……”
  “去哪儿?你去哪儿?”纪彦均一下子慌起来,怕起来,说着:“青青,青青,青青你看着我。”
  闻青直直望着他,望着他的眼睛,接着安静下,片刻后她突然开口说:“彦均,我做到了,我都做到了。”
  纪彦均静静望着闻青,看着她削瘦的脸蛋,再次伸手抹了把眼睛,点头轻声说:“嗯,你做到了,你做到了,这辈子你没有喜欢我,没有嫁给我,你都做到了,都做到了。”
  闻此言,闻青一怔,吃惊地望着纪彦均,想从他的眼神找出熟悉的东西,果然被她找到。
  纪彦均眼睛红着:“青青,你都做到了,你赢了,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不爱你,不想你,不追随你。”
  “……彦均。”
  “青青,别走,别走,留下来陪我,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别再走了。”纪彦均搂着她说:“青青,我们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你喜欢听的,我都说给你听,青青,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是对的,你永远都是对的,不要再生病了,好好的,我们去夏城,去夏城,你病好了我们就去夏城。赶紧好起来,好不好?”
  闻青笑了,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还有释然,她缓缓伸出细长的手,纤长的手指轻轻摸着纪彦均的脸庞,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摸着他薄薄的唇,上辈子她最爱吻的地方,摸着他高挺的鼻梁,上辈子她睡醒之后最爱戳的地方,纤细的手指停在他的眼睛旁。
  闻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睫毛,他的睫毛特别的长,比她的长,明明那么有男人味的男人,长了这么浓这么翘的睫毛,平添了几分风流。
  初次见面时,她便盯着他的睫毛看,一直看,他那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地回过头,一回头,微弯的眼睛黑亮清澈,异常迷人。他一开口声音悦耳,透着点儿坏坏的劲儿,从此之后,她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他,一喜欢上就是一辈子。
  此时,她笑着喊:“彦均……”笑的很无力,却是真心。
  纪彦均握着她的手,放在薄薄的嘴唇边轻轻地亲吻:“青青,不要死,活下来,活下来,青青……”
  纪彦均的眼泪滴落在闻青的手指上,顺着指缝滑落到手面,手心,手腕……热热凉凉触感丝丝袭上心间。
  闻青眼圈红了,她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马上就是七月十九号零点,还有二十秒钟。
  她好想和姚世玲说一句:妈,别哭,还亮亮和朋朋。
  她想和闻亮说一句:做好逢青,孝顺妈妈。
  她想和闻朋说一句:朋朋,别让妈操心,不过,要一直这么快乐下去。
  她想和肖姨说一句,她想和宝红说一句,她想和汤权说一句,她想和石磊说一句……
  可是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一种身体的巨疼袭来,她拼尽全力凑到纪彦均嘴唇边,轻轻点水一般吻了吻他的嘴角,声音沙哑地说:“彦均,我走了……”
  这一刻,七月二十号零点零分零秒,闻青缓缓闭上眼睛,身体顿时软下来。
  纪彦均一愣。
  在闻青即将倒下之时,他伸手掌住她的后脑,亲吻她的额头,而后将揽在怀中,不停地说:“青青,我们去夏城,去夏城,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只要你喜欢,我再也不冲你摆脸色,相信你,永远都相信你。
  我们去夏城,每天早上,我起床,煮白米粥,炖鸡蛋羹,喊你起床。中午时,我做饭你说话,你在我跟前说多少话我都不嫌烦,下午时我们去海边散步,去捡贝壳,去……”
  纪彦均哽住,嘴唇抵在闻青的头发上:“我们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叫纪衡,我们一起把他带大,他叫你妈妈,叫我爸爸……”
  “青青,青青……”纪彦均紧紧抱着闻青痛苦地哭着。
  与此同时,终于打通家里电话与逢青制鞋电话的姚世玲,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进来就见病房内,纪彦均紧抱着闻青痛哭着。
  “闻青。”姚世玲呆呆地喊。
  “闻青。”姚世玲又喊,接着突然跑出病房,发疯地去找医生:“医生,医生,我快看看我女儿,快看看我女儿。”
  姚世玲找来老医生等人,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病人已经没了呼吸。”
  姚世玲走上前,蹲下身,拉起闻青尚有余温的手,眼泪不可抑制的滚落:“闻青,闻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