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节
  二皇子:“……”
  往日言听计从的亲妹妹,就这么反目成仇。
  二皇子是刻薄寡情,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被寿宁公主这般怒目仇视,心里既恼怒窝火,又有些难过。
  再想到裴皇后和六皇子,二皇子更是阴郁烦闷,难得放软了语气:“寿宁,事已至此,你怪我也没用。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令父皇消气,早日回宫吧!”
  “我也不瞒你。如今小六颇得父皇欢心,每日晚上去保和殿伺候笔墨。父皇亲自教导他如何看奏折。要不是他年岁还小,父皇怕是已经让他上朝听政了。”
  “上书房里的几个太傅,对小六赞不绝口。朝中那些没骨头的文臣,似乎有拥立小六之意。还有母后,她也有扶持小六之意。”
  寿宁公主继续冷笑:“是又如何?小六得父皇欢心,被立为储君,我是他亲姐姐。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小六心肠软,对我也算不错。我有什么可着急的。”
  “倒是你,一直视储君之位是自己的囊中物。一见父皇母后心意动摇,属意小六,你的心就彻底慌了吧!”
  二皇子:“……”
  二皇子面如锅底,太阳穴突突直跳。
  寿宁公主见二皇子气成这样,不但没慌乱,反而咯咯笑了起来:“原来你也有心,也会被刺伤。现在你知道被最信任亲近之人背叛伤害,是什么滋味了吧!哈哈哈……”
  笑声极其刺耳难听。
  二皇子太阳穴又是一跳,想怒骂回击,却一时找不到能合适的词句。
  寿宁公主还在笑:“真是太痛快太解气了!元泰啊元泰,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二皇子忍无可忍,终于转身离去。
  身后响起寿宁公主放肆畅快近乎疯狂的长笑声。
  第四百零六章 悔恨(一)
  时间一晃,半个月过去。
  边关。
  秋风瑟瑟,秋雨微凉。
  一片伤兵营帐里,不时传来阵阵痛声惨呼。二十余个军医忙忙碌碌,几乎没有停手的时候。饶是如此,也依然忙不过来。
  边关战事紧急,边军死伤严重。每日送来营帐的伤兵也越来越多。到后来,营帐根本不够用,只得扩充一片营帐出来。重伤的优先抬进营帐,伤势较轻的就在营帐外,或坐着或躺着。
  偏逢今日下雨,又湿又冷。伤兵们都挤到了营帐里,分外拥挤,血腥味也分外浓烈。
  唯有角落处的营帐里,只躺了一个伤兵。伤兵们自动自发地让出了这个营帐。
  这个伤兵,姓贺名袀,是贺大将军的嫡子,平国公嫡亲的侄儿。
  贺家执掌边军百余年,历经几代经营,在边军里拥有极高的威望。说句不客气的话,边军也就是贺家军。贺袀这等身份,日后也该像亲爹一样,做军中大将军,成为下一任平国公的左膀右臂。
  平国公府的“家丑”,就是在京城里,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边军里的将士了。
  众士兵私下里提起贺袀,要么是惋惜这么俊俏的脸孔被毁了容,要么就是感慨贺大将军铁面无情,竟真的将亲儿子安排进了斥候营。
  鞑靼骑兵忽然大举进犯,斥候营十不存一。贺袀福大命大,活了下来。之后上了战场,杀了不少敌兵,凭借战功晋升成了低等武将。
  一个多月前,贺袀在战场上挨了一刀,受了重伤。满身鲜血地被抬进伤兵营帐。被誉为军中神医的程医官,亲自为贺袀看诊疗伤,将奄奄一息的贺袀救了回来。
  贺袀趴了一个月,背上的刀伤慢慢愈合。如今已能勉强走动几步。不过,想痊愈如初再次上阵打仗,少说也得再养两个月。
  贺袀戴着眼罩,脸上的伤疤却未遮掩,左脸完好无损,愈发映衬得右脸丑陋狰狞。除了背后的刀伤,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也不知添了多少,沧桑而沉默。
  他慢慢起身,以手中木杖支撑,缓缓走动。不到片刻,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不过,他依旧没停下。
  往日那个鲜衣怒马的贺二公子,在严酷的战场里历练了大半年,俨然变了一个人。
  ……
  营帐的门帘被掀起,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手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二弟,喝药了。”
  贺袀停下脚步,略略转头:“多谢大哥。”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领着亲兵随援军一同前来增援的贺大郎。
  贺袀心高气傲,往日从未将温和平庸的庶出大堂兄放在眼里。如今历经变故,贺袀那份心气早就被磨平了。对主动请缨前来边关的贺大郎也颇为敬佩。
  贺大郎到了边军后,随平国公上过两次战场。得了空闲,就来陪伴受伤的贺袀。
  以前兄弟两个感情平平,近来倒是亲近了许多。
  贺大郎端着汤药进了营帐,笑着说道:“我们兄弟,还说这样的客套话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汤药送了过去。
  贺袀接了汤药,慢慢喝了下去。
  汤药很苦,不过,为了治伤不能不喝。
  “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贺大郎关切地问道:“还疼得睡不着吗?”
  贺袀低声答道:“已经好多了。”
  贺大郎笑着赞道:“程军医真是医术如神。你背后那么深那么长的刀伤,他就用一根细细的针,缝得整整齐齐。”
  “是啊,要不是有程军医,只怕我这条性命难保。”提起程望,贺袀满心感激。
  当日他受伤颇重,血流不止。军中有许多受了这样的重伤的士兵,救治不及,就这么流血身亡。
  他当时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是程望,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他这条性命。
  “程军医也不是外人。”贺大郎低声说笑:“等三弟妹过了门,我们见了程军医,就得改口了。”
  程锦容是贺祈的未婚妻,是他们未来的弟妹。程望是程锦容的亲爹,也是他们的姻亲长辈。
  贺袀笑着嗯了一声,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提起程锦容,不免就要想到贺祈……
  贺大郎只做不知贺袀的复杂心情,笑着说道:“程军医医术超卓,未来的三弟妹更是青出于蓝。如今在皇上身边当值,风头犹胜过杜提点。”
  “论圣眷,就是三弟也不及她。”
  贺袀回过神来,低声附和:“我在边军里,也听闻过程太医的赫赫声名。”
  以女子之身为太医,名扬天下。程锦容堪称独一无二举世无双了!
  兄弟两个正低声闲话,一个亲兵匆匆而来:“二公子,京城送了家书来。”
  这是当时随贺袀离京的亲兵,张口还是昔日称呼。
  贺袀目中闪过喜色,接了家书,迫不及待地拆开。
  自从到了边军之后,贺袀的人生天翻地覆。他咬牙苦撑到今时今日,心中最惦记的,就是魏氏和她肚中的孩子了。
  军中传信颇为不便。一个普通士兵或低等武将,一年里有机会写两封家书就算幸运了。
  好在他还有一层身份。
  平国公每个月都派亲兵送家书往返,他也能时时和魏氏通信。不过,他受伤之事,根本没敢告诉魏氏。免得魏氏忧心过度,动了胎气……
  贺袀拆开信,只看了几行,面色就变了,握着信的右手不停轻颤。
  贺大郎心知有异,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贺袀恍若未闻,径自看了下去,直到看完信,颤抖不停的右手才慢慢恢复平稳。苍白的脸孔也有了血色。
  “大哥,”贺袀抬起头来,目中闪着水光:“魏氏听闻我受伤一事,动了胎气早产。”
  什么?
  贺大郎一惊,脱口而出道:“二弟妹没事吧!”
  “幸好三弟及时请程太医出宫,去了府中。”贺袀眼睛泛红,声音里有些哽咽:“程太医为魏氏剖腹取子,魏氏母子平安。”
  幸好贺祈不计前嫌。
  幸好程锦容去了贺府。
  不然,魏氏就是一尸两命了。
  第四百零七章 悔恨(二)
  贺袀情绪激动,眼睛通红。贺大郎听完后,也觉惊心动魄,深深为魏氏庆幸:“母子平安就好!还好有三弟妹!”
  贺袀什么也没再说,转过头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贺大郎看着此时的贺袀,心里也觉不是滋味。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大哥,我真的很后悔。”贺袀没有回头,喃喃低语声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如果我没有对世子之位生出野心,如果我没有默许纵容母亲算计三弟,如果……”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人总要为自己的野心和过错付出代价。
  贺大郎深深地看了贺袀一眼,低声道:“二弟,你应该庆幸,你还有悔过和回头的机会。”
  贺袀全身一震,终于回过头来,和贺大郎对视。
  贺大郎不算十分英俊,相貌堪称端正。身手不错,却也不算太好。性情温和,略显平庸。虽是贺家的庶长孙,却远不及贺袀贺祈出色。
  也因此,以前他不太瞧得上这个大堂兄。
  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才知道,温和宽厚的大堂兄是何等的心思清明。
  “二弟,你毁了一只眼,脸上多了一条刀疤。”贺大郎轻声说道:“可你还是平国公府的二公子。”
  “二叔将你带来边关,令你从斥候营里的普通士兵做起。你可以凭借自己的战功晋升,堂堂正正地继续活下去。”
  “没有人知道,你曾试图谋算世子之位。也没人知道,你曾暗杀自己的亲堂弟。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说你罪有应得。”
  “你有严厉的好父亲,有宽容的大伯和祖母,有一片痴情的妻子,现在还有了儿子。你这么幸运,为何还是耿耿于怀,还是不能彻底放下?”
  这是贺大郎第一次在贺袀面前提起彼此心知肚明的家丑。
  贺袀面上羞惭之色更浓,几乎无颜面对贺大郎:“大哥,你别再说了。我知道错了。等我伤好了,我立刻就回军营,领兵上阵,杀敌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