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郑皇贵妃恨恨地咽下这口又酸又苦的闷气,笑着说了下去:“娘娘病了多年,臣妾代掌凤印,打理六宫琐事。虽说辛苦了些,可能为娘娘分忧,也是臣妾的福分。”
  “如今娘娘凤体有所好转。按理来说,臣妾也该将凤印交还椒房殿才是。只是,娘娘还要静心调养凤体,不宜操心劳碌。臣妾也盼着娘娘早日好起来,不愿以宫中琐事,扰了娘娘的清静。”
  “臣妾想着,再辛苦一两年。等娘娘凤体痊愈了,再将凤印交还。也一并将六宫事务都还给娘娘。”
  “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郑皇贵妃一派全为裴皇后着想的贤良模样,若后宫嫔妃们见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可这么一通明显的谎话,却成功地令宣和帝舒展眉头。
  谎话重复得多了,就会变得和真话一样可信。
  郑皇贵妃一点一滴的水磨工夫,枕头风一吹十余年。宣和帝对郑皇贵妃为裴皇后分忧之心,并未起疑。
  “你说的不无道理。”宣和帝略一思忖,便道:“眼下,皇后当以养病为先。宫中琐事,无需她操心最好,一切就辛苦贵妃了。”
  郑皇贵妃一颗心落了地,露出含蓄又得体的微笑:“这些都是臣妾分内之事,如何敢当辛苦二字。只要皇上信得过臣妾,娘娘信得过臣妾,也不枉臣妾这一片心意了。”
  ……
  当晚,宣和帝留宿钟粹宫。
  隔日早上,郑皇贵妃并未来请安。当然也没有送还凤印。
  裴皇后半点不见焦灼情急,在程锦容的陪伴下,去御花园里慢悠悠地转了半日。
  秋猎就在三日后,后宫中被点名伴驾的嫔妃,心中雀跃欢喜,不必细述。
  先不说秋猎能不能博得圣宠。就是能出宫去皇庄住上一段时日,看看外面的景色,呼吸宫外的空气,也令人不胜向往。
  魏贤妃心里却颇为气闷。
  往年秋猎,她虽不能伴驾,倒也落得个代理六宫的差事。这回倒好,什么都没她的份。
  魏贤妃气闷之余,去找顾淑妃闲话。话里话外,透出了看裴皇后和郑皇贵妃争斗好戏的意思:“……听闻皇后娘娘欲拿回凤印,皇贵妃当时倒是应了。这两日,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后宫有份伴驾的嫔妃,都忙着收拾打点行装,忙着去向钟粹宫谢恩。椒房殿里,倒是冷清了不少。”
  裴皇后和郑皇贵妃相争,各有优势。裴皇后是中宫皇后,身份占了上风。而郑皇贵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对宣和帝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
  至于宫中的嫔妃们,真正向裴皇后投诚的,只有罗贵人赵贵人徐美人。郑皇贵妃掌控后宫多年,裴皇后便是伸了手,一时也不能压制住郑皇贵妃。
  顾淑妃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并不多言。
  魏贤妃早习惯顾淑妃的闷葫芦脾气,也未放在心上。说了一通,意犹未尽地叹道:“真不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顾淑妃眸光微微一闪,轻声笑道:“不管东风还是西风,我们都躲得远一些,这风吹不到你我身上便是。”
  说得倒是轻巧。
  后宫风起云涌,她们都是育有皇子或公主的嫔妃,想置身事外,岂是易事!
  魏贤妃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顾淑妃将魏贤妃的不以为然看在眼底,也不介怀。
  魏贤妃生育了五皇子,心里对储位总有些野心。万幸她生的是女儿,只要她谨慎小心,不被卷入储位之争中,想躲开东风西风之争,倒也不难。
  ……
  秋猎前一日,宣和帝来了椒房殿。
  “此次秋猎,加上来回路程,共半个月。”宣和帝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关切:“郑氏随朕同行,后宫诸事,就要皇后操心了。”
  “皇后若觉得吃不消,不可硬撑,吩咐魏贤妃打理琐事便可。”
  裴皇后先笑着应下,然后难得说笑了一回:“在皇上眼里,莫非臣妾是弱不禁风的蒲柳不成?连宫中琐事也应付不来?”
  宣和帝哑然失笑。
  这倒不是他信不过裴皇后。
  裴皇后一病多年,从不过问后宫诸事。他早已习惯了裴皇后的“不问俗事”。
  裴皇后看着宣和帝,轻声说道:“臣妾要拿回凤印,郑皇贵妃不肯,定是以言语哄得皇上点头首肯。诸如安心静养不宜操心之类。不知是也不是?”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凤印(三)
  宣和帝收敛笑意,定定地看着裴皇后。
  身为天子,坐拥后宫。宣和帝也乐见妻妾和睦后宫安宁。
  母以子贵,郑皇贵妃得宠,一是因宣和帝念旧情,二来,也是因宣和帝偏爱大皇子之故。裴皇后避其锋芒,退让三分。宣和帝对裴皇后的贤惠也一直十分满意。
  今日,此言一出,无异于撕破了彼此心知肚明的虚伪面纱,露出了丑陋的真容。
  宣和帝神色里透出了一丝不快,淡淡道:“郑氏打理后宫琐事,既有功劳,亦有苦劳。往日,皇后对郑氏也是赞不绝口。今日为何忽出此言?”
  宣和帝性情反复无常,前一刻温和如春风,这一刻已沉了脸。
  稍有应对不慎,裴皇后这些时日的“努力”就会化为乌有。
  裴皇后早有心理准备,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意,轻声说道:“皇上息怒,请听臣妾一言。”
  “这些年,臣妾未能尽到为人妻的责任,也未能做好一个皇后,心中颇为自责。郑皇贵妃为臣妾分忧,也是为皇上分忧。所以,臣妾对她从无嫉恨不快,甚至对她颇有些感激之意。”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臣妾的病症好了大半,体力也远胜从前。总该担起属于皇后的责任来。”
  “否则,臣妾还有何颜面领受皇上的厚爱?”
  当着宣和帝的面,不宜提及大皇子二皇子,更不能提起储君二字。免得惹来天子的疑心和猜忌。
  裴皇后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总算令宣和帝神色稍微缓和:“皇后有这份心就好。不过,皇后病了多年,身体孱弱,需要慢慢调养。打理宫务十天半月无妨,时间久了,不宜皇后养病。”
  裴皇后微笑着应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也没有逞强之意。等秋猎过后,宫务还是交给郑皇贵妃,臣妾好好地调养身体,才最要紧。”
  裴皇后再次退让,宣和帝神色又缓和几分。
  然后,就听裴皇后缓缓说道:“只是,臣妾以为,这凤印还是该放在椒房殿里。一来名正言顺,二来,臣妾身为皇后,却无凤印。说起来,总是不妥。也会令郑皇贵妃落下觊觎中宫的恶名。”
  “郑皇贵妃为臣妾操劳分忧,臣妾如何忍心令她担着这等恶名?”
  “请皇上放心。臣妾想拿回凤印,只是全一全臣妾的颜面。绝无和郑皇贵妃争斗之意。”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全凭一张嘴。
  不是只有郑皇贵妃会这一套。事实证明,必要的时候,裴皇后同样巧舌如簧。
  ……
  宣和帝深深地看了裴皇后一眼,忽地说道:“往日,皇后不喜说话,见了朕也不多言。如今,皇后的话倒是多了。”
  这是对她的骤然改变起了疑心。
  裴皇后心里骤然乱跳一拍,面上倒是镇定如常:“臣妾以前患了心疾,每日郁郁寡欢。如今心疾渐愈,也愿说话了。若是皇上不喜臣妾多言,臣妾以后不说便是。”
  说完,故意露出些许气闷不快,将头扭到了一旁。
  裴皇后素来贤惠温柔,像这般娇嗔不喜的模样,前所未有。
  宣和帝果然被逗得笑了起来,伸手揽住裴皇后的肩头。
  裴皇后身体僵了一僵,却不能也不敢挣脱,逼着自己依偎着宣和帝,轻声叹道:“臣妾一病多年,未能伺候皇上,心中颇为自责。”
  “臣妾只盼着病症早日痊愈,以后好好伺候皇上。”
  后宫规矩,若嫔妃身体有恙,不可伺寝。
  裴皇后看似温柔款款,实则提醒宣和帝,自己病体未愈,不能伺寝。
  宣和帝被扫了兴致,心里有些不快,很快松了手:“时候不早了,皇后早些歇下。凤印之事,朕要考虑斟酌一番,待秋猎回宫后再议。”
  裴皇后柔声应是,恭送宣和帝摆驾离开椒房殿。
  ……
  宣和帝走后,裴皇后坐了下来,手心满是冷汗。
  这样的周旋应对,对裴皇后来说,绝非易事。
  程锦容悄然迈步而入,见裴皇后一脸倦色,既心疼又有些不忍。走上前,蹲下身子,握住裴皇后的手:“娘娘乏了,早些歇下吧!”
  裴皇后打起精神:“不急。锦容,你明日要伴驾随行,衣物可都收拾好了?”
  程锦容点点头。
  裴皇后轻声絮叨:“你以医官的身份随行,穿着官服最好。平日少露面,跟在杜提点身边。”
  裴皇后心里的隐忧,在这两句话中毕露无疑。
  程锦容精湛高妙的医术,亲眼目睹过的人极少。众人看程锦容,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美貌。
  宣和帝不是好色的天子,不过,到底也是男子。万一对程锦容动了心思……只想到这个可能性,裴皇后已遍体生寒。
  所以,裴皇后特意在此时叮嘱程锦容,不要穿鲜亮的衣裙。平日只穿医官的官服,如此也能少惹些注目。
  程锦容无声一笑,安抚裴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这些我都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裴皇后看着容颜如花清艳无伦的女儿,千言万语,化为一声轻叹。
  程锦容也有些放心不下裴皇后,低声说道:“皇上秋猎,为时半个月。此次郑皇贵妃和一众嫔妃随行伴驾,娘娘留在宫中。娘娘不谙宫务,便像往年一样,令魏贤妃打理宫务。千万不可操劳费心,累着娘娘的凤体。”
  裴皇后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轻拍程锦容的手:“放心吧,本宫知道轻重。”
  拿回凤印,执掌六宫,夺得天子信任。
  这些都不是一蹴可就之事,要徐徐图之。
  对裴皇后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然后,才有底气有体力有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彼此叮咛嘱咐后,裴皇后沐浴更衣睡下。
  程锦容回了自己的屋子,看了半个时辰的医书,然后仔细地整理药箱。金针要带上,各种伤药,续命的参丸,最重要的,当然是用于外科医术的器具。
  程锦容拿起惯用的利刃,仔细擦拭干净。
  利刃在柔嫩的手指间灵活地摆动,在烛火下闪出锋利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