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留下青黛一个人,白着一张脸,动也不动地坐在那儿。
  ……
  菘蓝悄悄回屋,打水洗脸,敷了脂粉,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如常,才去了裴皇后的寝室里伺候。
  嫔妃们早被打发走了,几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也都各自回了寝宫。
  杜提点和两位医官,今夜都得留在椒房殿里值守。程锦容自然也一并留了下来。此时,杜提点和两位医官都去用晚膳了,唯有程锦容守在裴皇后身边。
  裴皇后躺了大半日,此时精神尚可。
  菘蓝上前,恭声道:“天色已晚,皇后娘娘也该传膳了。”
  裴皇后常年喝药,颇为伤胃,有些厌食。平日一日三餐吃得极少。今日情绪起伏激烈,倒是有些饿了,点点头。
  一旁的程锦容,轻声进言:“皇后娘娘凤体孱弱,脾胃虚弱,不宜进食过多。喝些清淡的米粥最好。”
  裴皇后立刻道:“听程女医的,让御膳房备些热粥便可。”
  菘蓝心情复杂,迅速看了程锦容一眼,低声应下。
  御膳房里的热粥是现成的。很快,晚膳便送进了寝室。一碗热粥,四式面点,六碟清淡的炒时蔬。
  裴皇后不能下榻,晚膳端到了床榻边。
  菘蓝默默看了程锦容一眼。
  果然,程锦容主动请缨:“微臣伺候娘娘用晚膳。”
  裴皇后嗯了一声,看着程锦容的目光温柔平和。
  菘蓝心里一颤,以目光示意,寝室里一众宫女悄然退了出去。然后,菘蓝识趣地站到了门边,离凤塌足有六七米远。
  程锦容并未趁机和裴皇后低语说话,端起热粥,慢慢地喂裴皇后喝了大半碗。面点未动,炒菜里挑着好克化的夹了一些。
  裴皇后也未吭声,一边温柔地凝视着程锦容,一边喝粥吃菜。
  胃里有了食物,裴皇后身子慢慢热了起来,也有了力气。
  程锦容仔细留意着裴皇后的面色变化,待裴皇后进食的动作稍慢了谢,便不再喂了:“娘娘不宜吃得过多,肚子不饿就行了。”
  裴皇后又嗯了一声。
  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锦容知道一切了……她真的不怪自己这个亲娘吗?她肯认自己这个亲娘吗?
  程锦容头也未回,淡淡吩咐:“菘蓝,你出去,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裴皇后心里一紧,竟有些不敢看程锦容了,略略移开目光:“菘蓝,听程女医的吩咐行事。”
  菘蓝忍着闷气,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守在门外的一众宫女,用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
  程女医一来,就连菘蓝都失宠了啊!
  菘蓝视若未见,将门关好,守在门边。顺便吩咐一声:“你们都退开一些。”
  宫女们各自退出数米远。
  如此,寝室里有什么声音,宫女们也听不见了。
  ……
  数盏明亮的烛台,照得寝室亮堂堂的。
  也将裴皇后面上的忐忑惊惶照得清清楚楚。
  裴皇后没说话,程锦容也不急着说话,她将饭食都收拾妥当。然后才回凤塌边。程锦容跪下,磕了三个头。
  裴皇后一惊,急急道:“程女医快请起。”
  程锦容依旧维持跪着的姿势,抬眼看着裴皇后,轻轻喊了一声:“娘!”
  裴皇后全身巨震,颤抖不已。
  “娘,”程锦容哽咽着又喊了一声:“我是你的锦容,你不想认我这个女儿了吗?”
  裴皇后全身颤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锦容,我的锦容,娘对不起你啊……”
  程锦容鼻间满是酸涩苦楚,泪水迅速滑落。她起身,抱住亲娘瘦弱的肩膀:“娘,你别再忍了,想哭就尽情地哭出声来吧!”
  无声落泪,肝气郁结,最是伤身。不如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裴皇后将头埋进程锦容的衣襟间,肩膀不停耸动,却没有哭声。
  这些年,只有在暗夜里,她才会一个人默默垂泪。她已经不会放声哭泣了。
  程锦容泪水簌簌而落,声音哽咽:“娘,这儿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女儿求你了,你哭出声来。”
  一声破碎的哭泣声,传了出来。
  有了第一声,很快便有了第二声。
  哭声传入耳中,程锦容含泪的脸庞上,绽出了一丝笑意。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认(二)
  裴皇后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似要将郁结在心底数年的痛苦,都抒发出来。
  程锦容也哭了一场。不过,她心志坚韧,很快冷静下来。用袖子擦了眼泪,右手不停轻拍裴皇后的后背。
  “锦容,娘对不起你。”裴皇后一边哭着,一边颠倒来回地说着这几句:“是我对不住你。”
  程锦容扶住裴皇后的肩膀,轻声道:“娘,你没有对不起我。”
  “当年的事,怪不得你。你生性善良柔软,对亲人少了提防之心。落入裴婉清和裴钦的算计中。”
  “是他们心思狠毒,将你困在裴家密室,以我的安危相挟,逼着你做裴婉清的贴身。”没有你,我不可能在裴家内宅安然无忧地长大。”
  “生下六皇子,也非你所愿。”
  “这一切,都是他们兄妹野心勃勃铸成的大错。怎么能怪你!”
  “这些年,你心中没有一日不惦记我这个女儿。娘,你没有半点对不起我。你是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最慈爱的亲娘。”
  裴皇后泪眼模糊,已看不清程锦容的脸庞,只听到她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娘,我已经做了医官,进宫到了你身边。以后,我再不会容任何人欺负你一星半点。”
  裴皇后忍不住又哭了。
  这一次,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锦容,我的锦容。”裴皇后将程锦容搂进怀中,泣不成声:“我做梦都盼着能和你相见。可在梦中,也不敢听你叫一声娘。”
  就是下一刻让她闭上眼,也值得了。
  不,不对。
  她不能死。她死了,谁来护着她的女儿?
  裴皇后吸吸鼻子,停了哭泣,仔仔细细地打量程锦容。
  程锦容眼睛微红,泪水冲刷后的眼眸愈发黑亮。俏挺的鼻,红润的唇,白净细腻的皮肤。
  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长成清艳无双的大姑娘了。
  裴皇后越看越爱,越看越是欢喜,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程锦容的脸庞。程锦容抿唇一笑,没有动弹,任裴皇后抚摸脸颊。
  过了许久,裴皇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轻声叹道:“锦容,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飘飘悠悠,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程锦容微微笑道:“真的是我。”
  是啊!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
  裴皇后眼圈又红了。不过,她没再哭泣,反而笑了起来:“这些年,我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从今日起,我再也不会哭了。”
  程锦容心中快慰,笑着嗯了一声。
  ……
  裴皇后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追问:“锦容,在裴家这些年,你过得如何?有没有欺负你?还有,裴钦将这桩秘密瞒得严严实实,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程锦容一一答道:“在裴家,我衣食无忧。他们夫妻两个,表面对我都是极好的。没有人敢欺负我。”
  至于最后这一桩……
  程锦容抬眼看着裴皇后,轻声道:“娘,你信不信人有前世来生?”
  裴皇后一怔。她问程锦容如何知晓这桩秘密,程锦容怎么说起什么前世来生了?
  “娘,我做了一个梦。”程锦容缓缓说道:“在梦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十六岁时嫁给了裴璋。十八岁那年,郑皇贵妃母子找到了冯嬷嬷,暗中带了她进宫。”
  裴皇后脑子慢了一拍,当她想起这个冯嬷嬷是何人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脸顿时白了。
  “冯嬷嬷是娘的奶妈,知道娘身上有一处别人不知晓的胎记。”程锦容声音依旧轻柔和缓:“娘骤然见到冯嬷嬷,惊惶失态,隐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被揭露。”
  裴皇后面色惨白,颤抖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裴家满门被斩。娘在宫中自尽,临死前写了一封血书给皇上。还让李公公救我一命。”
  前尘旧事,回忆起来历历在目。程锦容声音低了下来:“我侥幸逃去边关,更名易姓,和我爹重聚。”
  “可惜,皇上很快病重驾崩。大皇子继位,二皇子心有不甘,和鞑靼太子私下勾结。鞑靼太子领兵攻进边关,我爹死在鞑靼骑兵手中。边关生灵涂炭,不知死了多少将士百姓。”
  裴皇后全身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程锦容握住裴皇后冰冷的手:“娘,我连着几晚,都做这同一个梦。梦中的情形,历历可见。由不得我不信。”
  “我借着及笄为由,回了程家。裴家人的反应,证实了我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一日,裴钦到药堂来找我,我直言挑破此事,并以秘密相胁……”
  裴皇后听得心惊肉跳,脱口而出道:“裴钦心狠手辣,万一他要杀你灭口,该怎么办?”
  程锦容深深地看了裴皇后一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裴皇后:“……”
  裴皇后怔怔地看着程锦容。
  程锦容脸上的笑容褪去,美丽的脸庞闪着冷凝和决绝的光芒:“裴钦当年设下这一局,就是看准了你的善良温软,也拿准了你舍不得我这个女儿的性命。他将你当做棋子摆布,是为了二皇子,更是为了裴家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