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差不多昭昭入睡的时候,岑薛青的药送了过来,柳氏亲自给昭昭敷了药,留下了石竹照看,和林清薇一起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岑薛青是亲自过来送药的,她就在堂中候着,唐老夫人在听到了昭昭受伤了,就想要进来看看,听说昭昭睡着了,才没进入到屋子里,等到柳氏与林清薇出来,连忙问道,“用了药了?怎么样?”
  “点了安神香,她已经睡着了。”
  岑薛青说道,“我加了冰片薄荷,有一定的消肿作用,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林清薇忽然说道:“夫子,我想跟着您学医。”
  岑薛青的神色不变,放下了茶杯,“没有必要,昭昭已经跟着我学医了。”
  “我……”
  岑薛青觉得姐妹两人还真有意思,昭昭学医是为了林清薇,林清薇想要学医也是为了昭昭。
  不过林清薇在调香上、修缮之道上可以走得更远,不必浪费时间去学医,岑薛青便拒绝林清薇说道,“昭昭在学医上很有天分,我收这个学生就够了。”
  岑夫子的药做得有两种,一种是给昭昭用的,另一种量大一些,分成了许多份,是给林鹤与衙役用的。
  她在林家小坐了一刻钟就离开了,等到岑夫子走后,林晟彦到了堂中,一起听柳氏说在钱家说的那些事,众人听着昨晚上的凶险,心中后怕不已。
  昭昭与他们林家有缘,是林家的福星。
  现在林家人觉得,昭昭不光是他们林家的福星,还是郧河的福星。
  第23章 岑大夫
  建安府下辖六县,其中最为落魄的就是郧河县,建安府知府潘曾毅在这一任的郧河县县令赴任之前,每次见到郧河县的县令都是头疼。
  谁让先前的知府给开了口子,拨款给郧河修筑河堤还有石桥。这一举动让郧河县犹如是老鼠见到了香油,每每见到了知府,郧河县县令两眼放光,紧接着装模作样开始诉苦,说郧河的穷苦,好从他这里拿到拨款银子。
  时间长了,潘曾毅就从假头疼成了真头疼,拿郧河县没有办法。
  其实潘曾毅知道,先前知府拨钱也是无奈为之,郧河也确实需要这些银子。
  郧河县有连绵的丘陵,虽然澜江穿江而过,土壤却并不肥沃,加上此处的河床陡然狭窄了起来,阔阔大江到了这里展不开,波浪异常汹涌。每当到了汛期,这里就容易洪水泛滥,从而导致郧河欠收。
  收成不好,县中就无钱去修路建学堂,更无钱修河堤还有桥,商贾不从这里走,百姓在这里住着也是穷苦,
  久而久之,总有人离开故土,去其他地方谋生,每年郧河人口户籍数字都是削减的,甚至这里命案发生的都比别的地方要多,起因也很是荒谬,往往是因为一把小米,一勺猪油,就斗得头破血流。
  所以郧河县每年的岁考,别说是在整个建安府的六个县里排最后,在整个承宣布政使司一共七十五个县之中都是稳当当的最后一名。
  甚至放在整个大齐,也是在最末等的一列,比郧河县更差一些地方八成是与番邦小国的交界处。
  郧河,明明地处东南一隅,政绩每年都是“差”这一等的,让布政使和建安府的知府头疼不已。郧河县就是布政使还有建安府知府擢升的绊脚石。
  面对这样的郧河县能怎么办?上上任的布政使示意让建安府解决郧河县的老大难问题,暗示让建安府在拨款上多给一些郧河。
  因为澜江在这里水势凶猛,在郧河县里修一段河堤造价要比别的地方高出三倍,而郧河县要修得地方多,建安府有心帮郧河县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替郧河修筑河堤,再加上拿多了,其他县也有不平衡的地方,就只能够徐徐图之,每年扣扣索索给一部分银子,修一段的河堤。
  这一修就是几十年,而且旧的河堤又有破损之处,许多地方要修补,这样修修补补,银子建安府拿了不少,郧河县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并不见好转的迹象。
  潘曾毅一听到郧河的消息就头疼,尤其是汛期,总觉得这是来和他讨要银子的。
  现在的建安府知府潘大人看着林鹤的字,牙疼地打开了对方的邸报。
  潘曾毅入眼的就是决堤,石拱桥坍塌,他眼皮子重重一跳,连忙一目十行飞速往下看。
  看到了后面并无人员伤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等到看完了这邸报,他的头一个感觉是,难怪是从翰林院出来,这一手字当真是漂亮,其次是真的没有伤亡,林鹤也不要来要银子的,周家把修河堤还有建桥的银子给包圆了。
  只是……林鹤写得这一切也太巧了一些,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潘大人伸手抚须,结果因为走神一不小心拔了几根胡子,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衙门里其他人在看到了这一幕,猜想是不是郧河县的县令讨要了天价的拨款银子。
  李典吏痛心疾首地说道:“潘大人,这次郧河县的王县令……哦,现在是林鹤林县令,来讨要多少银子?哎,这郧河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吴典吏抚须摇头晃脑,“既然是新上任,肯定是要大大要上一笔银子的,这样开了口子,以后才方便行事,潘大人,是不是林县令让您为难了?没想到他看上去是个文弱的书生,第一年就狮子大开口。”
  其余的各房典吏也是附和,开始猜测林鹤的邸报上来和潘大人要多少两银子。
  潘曾毅用一根指头揉了揉胡须被扯掉的地方,手中的邸报往桌前一放,长舒一口气,“不是来要银子的,是澜江冲毁了河堤,垮塌了最早修得石拱桥,林县令修书来报这件事于我知晓。”
  知府衙门里顿时就因为潘曾毅的话顿时炸开了,潘曾毅连忙补充说道,“诸位还请放心,决堤凶险,但是这次损失不多,只是一些屋舍、田地还有牲畜,无人伤亡。”
  潘曾毅的话并没有让议论声小起来,反而更是沸沸扬扬,这群典吏忧心郧河县的状况:
  “决堤了没有伤亡?是决堤的口子很小吧。”
  “不可能啊,只要是决堤肯定不是小口子,郧河县内的河床窄,与其他地方相比,此处若是决堤,只会比先前翔安县那次还要伤亡多!上次翔安死了十几个人,要是发生在郧河,少说也得上二十,如果要是时间不凑巧发生在晚上,死上百个都有可能!”
  “最早修的是石拱桥是跨度最大的桥,这桥都给冲毁了,不可能是小的决堤。是林鹤瞒报了数字?潘大人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这林鹤也真是!若是想要让伤亡数字小一些,也不能这样乱报,这可是百姓的性命,可不是翰林院里那些虚头巴脑的数字,容不得弄虚作假。潘大人,是不是要去一趟郧河,不能由着他胡来啊!”
  你一眼我一语,在场的官员拼凑出来了郧河县的人间惨状,恨不得立即让潘曾毅速速去郧河县主持大局,不可让林鹤胡来,郧河县已经够拖累他们建安府了,不能再闹这样的幺蛾子。
  潘曾毅如果不是看了手中的邸报,也会和在场的诸人一样,他现在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邸报再次拿起扬了扬,“诸位,郧河县这一次的决堤不大一样,邸报之中所写详细,里面附了决堤村子村长的签字和印章,村里损失了屋舍的人按手指印,若是情况不属实,他们不会签字还有按下指印的。这样一番操作,就是为了证明邸报和实际情况没有出入。郧河县这次决堤并没有人员伤亡。”
  决堤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众人心中不由得奇怪,好奇潘大人手中的邸报,等到在场的典吏传看了这封邸报,才明白潘大人为什么说不同一般。
  大半夜林鹤带着人去了周家,审问了周家确定了周家掘河堤之事,旋即带着众人夜间赶路去桐花村。寅正下细雨的时候驱赶百姓出屋子,等到驱赶完毕,澜江就决堤了,这还不算完,两刻钟内石拱桥坍塌,因为巨石落水,还让决堤的口子变大了,多毁了几家屋舍。
  通篇看下来,典吏们脑子里只浮现出一句话: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仔细想来,通篇是个巧字,却和最开始林鹤执拗的坚持分不开。
  夜观星象要下雨,决堤的事根本没有影子,大半夜地折腾这些事,这种事也就林鹤做的出来,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不会半夜里折腾。
  这一行为挺符合林鹤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林鹤在翰林院足有十几年时间,太重的书生意气,也就只有读书读多了有些傻气的林鹤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少人心中冒出了一句,“傻人有傻福”,又庆幸林鹤的傻气,要不是他坚持要去桐花村,疏散了百姓,这决堤恐怕得死不少人。
  潘曾毅在众人传看邸报的时候,捧着白瓷茶盏喝着茶,这春茶到了最后,茶叶尖有些老,以前的潘大人总觉得这时候的茶有些苦,不太好喝,今天喝茶总觉得口中含着蜜一样,茶叶都带着甜味,一丁点都不觉得苦,好喝的很。
  也不怪潘曾毅如此乐呵,决堤塌陷了桥没有死人这是第一件好事,第二件好事,应在郧河县修缮河堤的银子上,既然周家给新建了石拱桥,还给修筑那么长一段的河堤,建安府就不用拿银子了!
  不说今年了,三年内不给郧河县拨款都可以,潘曾毅自然乐得口中还哼起了小调。
  李典吏看出了潘大人的好心情,指着邸报笑着说道:“咱们建安府可以省不少钱了,这决堤了郧河县里有个大户给修缮河堤和拱桥呢。”
  邸报之中也统计了桐花村各家的损失,这部分银子周家负责,另外决堤地方重修,还有石拱桥重建,等到汛期过后由周家负责。
  邸报之中没有写周家什么来历,但是修河堤还有石拱桥可不是一笔小钱,有人问道:“郧河的周家有什么来历不成?郧河我就知道一个钱老太爷。”
  李典吏是户房头目,掌管户口管理之事,他记忆力好,本地六个县里大户做到了如数家珍,更何况于周家也算是有些传奇,此时就和众人说起了周家。
  “说起现在的周家老太爷,你们可能不知晓,要说他的两个哥哥,那可有名了。”
  周旗的两个兄长,长兄叫做周朝,从小生意开始做起,利用不同地方的物价差异走南闯北,给北边卖去南方的绸缎、茶叶;给南方卖北方的皮草,周家因此发迹;周旗二兄叫做周维,这位依然是倒卖,不过范围不是局限于大齐境地,而是直接上了船,从海外卖番邦的宝石、香料等物,他直接让周家的资产上了一个台阶。
  一说到周家两位兄弟,在场的人都知晓了,原来是这个周家,还有人听说周家攀附上了汪贵妃的娘家,只是真还是假谁也不知道。
  周家可以说是财大气粗,而且这样一来,整个建安府可以消停几年不去管郧河县的烂账了,他们建安府的账也可以松快几年,给建安府修一修学堂还有碑坊。
  整个建安府里都是快活的气息,潘曾毅甚至在想,光凭着这一笔,林鹤的岁考便至少可以捞到一个“中”,运气若是好些,得个“良”也是有可能的。
  *
  建安知府觉得林鹤阴差阳错救了桐花村的村民,岁末考核可以上个台阶;在郧河县里,经此一事,百姓们认为林鹤当得住一句“林青天”。
  郧河县并不大,县城里住的人拐弯抹角多少都认识住在桐花村的村民,林鹤夜半救人就等于救了他们的亲戚、朋友、长辈。
  林家人要去集市里买菜,买上一斤的东西,总是会被塞一斤半的菜,就连买价格便宜的胡瓜,摊主都得塞两根小葱到林家的菜篮子里。
  岑薛青的膏药很好,林鹤和府衙的衙役们用着几乎是第二天就可以下地活动,昭昭因为年龄小,被母亲压在床上足足一天不许下地,第二天也只让她在屋子里活动。
  三天时间,昭昭大腿内侧的擦伤结好痂,身上虽然还酸胀难受,但是一直坐着不动反而更难受,如果要是一天多多活动一些,那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在晚上会削减不少,于是第四日的时候,昭昭就去钱家读书了。
  岑薛青减了昭昭练字的功课,甚至让她背书也不用在屋子里,拿着书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心中默背《药经》,岑夫子吩咐昭昭这段时间不要久坐,适当多活动可以促进肌理循环。
  钱宝儿在屋子里奋笔疾书,她想要快快写完出去和昭昭一起玩耍,但是字要是写得飘了起来,会得到更多的功课,只能够压住跳脱性子,对着字帖一笔一划临摹,让自己的字与字帖上的银钩铁画靠近。
  岑薛青考了考昭昭背诵得如何,露出了笑容来,“和宝儿玩去吧。”
  昭昭点点头,和岑夫子说道:“夫子,下午的时候,我和宝儿准备去桐花村。”
  岑夫子奇道:“去桐花村干什么?”
  “宝儿有些好奇那天晚上我的经历,想要坐着马车重走一遍。”
  岑薛青在前几天和何管家私下了解那天夜里昭昭的表现,何管家感慨说道,“我家小姐同我说,林二小姐何必去受这个苦,林大人自会把事情处理妥当,依我看,那天夜里,林二小姐可缺不得。”
  岑薛青当时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何管家继续说道:“且不说因为昭昭,才有了我带路,林二小姐那天在行伍里就起到了定心针的作用,那群人看着小姑娘丁点大坐在马上都不吭声,哪儿好抱怨什么?再则就是,林二小姐真是少有的聪慧且会说话,很多事情她来开口,胜于林大人开口。”
  岑薛青想到了何管家的话,摸了摸昭昭的脑袋,昭昭总说想要头发浓密,她觉得小丫头操心的太多,肯定是没有钱宝儿头发浓密的。
  两个孩子一动一静,正为互补,岑夫子表面上对钱宝儿凶巴巴,实际上对两人一视同仁,只是昭昭懂事,说话温和一些不打紧,对钱宝儿太过于温和了,她就要一蹦三尺高。
  岑夫子对着昭昭吩咐道:“那你现在少走一些路,下午到了村里,肯定不能一直坐马车。”
  “好。”
  “你和宝儿都不要离车夫还有丫鬟们太远,别到处跑,注意安全知道吗?”
  钱家的车夫还有宝儿身边的丫鬟都是会武的,两人要出去玩,不用另外带侍卫,只用这几人就够了。
  昭昭再次点头。
  中午吃过了饭,昭昭与钱宝儿就坐着马车往桐花村去,因为石拱桥毁了,走到一半,他们换了一条路去桐花村。
  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马车车辙坏了的中年男子,男子和钱家的车夫求助,钱家的车夫看了车辙之后,就帮男人换一个好的备用车辙。
  钱宝儿的眼睛滴溜溜看着那位男子,那位青衫男子见着钱宝儿,别过头走开了。
  钱宝儿噘着嘴,对着昭昭小声说道,“怪人。”
  没曾想过了一会儿那位男子走了回来,手中捧着一大把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发黄的指尖灵巧用狗尾巴草编了草编。
  “多谢两位小姐。”他给了钱宝儿与昭昭两个一模一样的草编。
  钱宝儿刚刚还觉得这人怪,这会儿拿了别人的草编,就兴奋地说道,“哇,你的手好巧,你还会编别的吗?你不用给我们两人编一模一样的,我们都是一起玩的,花样越多越好。”
  “还会。”男人笑着说道,“就是这里的草不够,我等会采些草,我的马车跟着两位小姐的马车后面,等到分开之前,我把草编给你们可好。”
  昭昭注意到这个男子把她和钱宝儿并在一起,其实更在意的是钱宝儿。
  昭昭想了想说道,“会不会太麻烦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