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我再说一次——你不是犯罪嫌疑人。”王宏涛一字一顿的道:“这个案子,你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可你的样子不像是在对功臣说话!”
  “我可以让你当功臣,给你发个见义勇为奖状,给学校写封表扬信什么的,这都不是问题……”
  曹越打断了王宏涛的话:“直接说‘但是’吧!”
  “你果然聪明,知道我有‘但是’。”王宏涛说到这里,缓和了语气:“但是我需要你修改一下自己的口供!”
  曹越被搞愣了:“怎么修改?”
  “根据你现在的口供,警方开了第一枪之后,犯罪嫌疑人掉落了匕首,往后退了几步,对吧?”
  曹越承认了:“没错。”
  “你好好回忆一下,可能事情经过不是这样……”王宏涛循循善诱起来:“警方开枪之后,铁柱虽然受了伤,但拿着刀仍然要伤害人质,在这种情况下警方才被迫再次开枪!”
  曹越听到这话,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警方始终没把自己的口供落到纸面上,原来微妙之处就在这里。
  铁柱不管是死了还是伤了,都只是事件的结果而已,结果固然重要,但造成这个结果的过程同样非常重要。
  当警察开了第一枪之后,事实上铁柱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这个时候冲上去完全可以顺利制服,也就是说,其实李璟的第二枪是没有必要的。
  也就是因为李璟开了第二枪促成了铁柱的死亡,尽管警方现在还没提起铁柱下场如何,不过曹越可以肯定已经死了。
  说起来,李璟的这一枪,开有开的必要,不开有不开的道理,无论如何毕竟是一条人命,警方必须谨慎行事。
  曹越估计大概警方是担心铁柱的家属会来闹事,所以才要求修改口供,证明第二枪完全有必要。
  铁柱这种人死不足惜,曹越毫不犹豫的道:“对不起,我刚才想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当时铁柱要继续伤害人质,开了第二枪之后匕首才从手中掉落下来。”
  “很好。”王宏涛满意的一笑:“现在我们可以正式做笔录了。”
  “当时在场的不止有我。”曹越立即提醒道:“还有我的两个同学,我担心他们对经过的回忆可能出现偏差,如果跟我的口供对应不上就不好了。”
  “放心,绝对可以对应上,我们会去做你同学的工作的。”顿了一下,王宏涛说了一句:“曹越,虽然你年纪不大,不过做事非常成熟,我相信你会非常有前途的。”
  曹越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谢谢夸奖。”
  “这一次真的是夸奖。”王宏涛嘉许的点了点头:“希望你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能坚持自己的说法。”
  王宏涛把那两个警察叫了回来,重新让曹越做口供,这一次不仅从头至尾进行录像,而且完整记录在了纸面上,还让曹越签字画押。
  等到昨晚笔录,警察把曹越带去了休息室,沙文涛和高岩已经候在这里了。
  一看到曹越,沙文涛和高岩立即迎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老大,警察是怎么对你说的?”
  “老大你又是怎么对警察说的?”
  “一个一个问。”曹越叹了一口气:“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很奇怪……”沙文涛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接着说道:“我说警方开了第一枪之后,铁柱把匕首掉落在地上,但警察说不对,让我好好回忆一下,应该是开第二枪之后铁柱才掉落了匕首。”
  高岩不住的点头:“对,对,警察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曹越又问:“那么你们最后是怎么说的?”
  “我记得非常清楚,明明是开了第一枪之后,那个叫铁柱的就掉落了匕首,还后退了好几步……”沙文涛费解的挠了挠头,又道:“问话的警察当时根本不在场,为什么坚持说是第二枪之后,匕首才掉落?”
  高岩愁眉苦脸的道:“我也觉得奇怪啊,到底是什么时候掉落的匕首,这有什么重要的?”
  曹越意味深长地说道:“毕竟事关人命,但凡是这种询问,必定要涉及到每一个具体的细节,而最重要的东西偏偏隐藏在细节当中。”
  沙文涛和高岩齐声问道:“什么重要的东西?”
  曹越不答反问:“你们最后是怎么落实的口供?”
  沙文涛非常无奈的道:“咱们只是学生,没必要跟警察较真,所以最后我就按照警察的说法做的笔录。”
  “算你聪明。”曹越点了点头:“就应该这么做。”
  沙文涛再次问道:“老大你还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沙文涛和高岩毕竟只是普通大学生,以他们的社会阅历和人生经验,不足以看到这个细节背后隐藏着怎样重要的东西。
  可曹越却不一样,不只是文武双状元这么简单,更是在腐败透顶的晚明朝廷摸爬滚打几十年,官场积累下来的各种智慧和经验绝对不是这些大学生能比的。
  所以,曹越刚听到王宏涛的话,就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警方是为了避免麻烦……”曹越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随后又道:“这个铁柱说话有浓厚的口音,而且根本不把法律当做一回事,从这两点可以判断他是从非常偏僻的小地方出来的。在这种地方宗族势力非常强大,亲戚套着亲戚一大帮人在一起生活了几百年,所以你千万不要以为铁柱只是自己一个人,他的背后很可能有一个庞大的家族。你们看铁柱这个人是如何混账无赖,就可以想象到他的那些亲戚是什么样了,这种操蛋的德行往往是父一辈子一辈,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他的七大姑子八大姨子要是知道家里的人死了,一起跑来作一通闹一通,警察也受不了。”
  “原来如此。”沙文涛恍然大悟:“老大还是你精明啊。”
  休息室原本只有兄弟三个人,沙文涛话音刚落,房门打开,陈欣怡进来了。
  陈欣怡作为事件的主要当事人,当然也要被带到警局做笔录,而且警方在她这里用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
  此时,陈欣怡面色苍白,走起路来还有些颤颤巍巍,让人担心随时可能摔倒在地。
  沙文涛和高岩一起招呼了一声:“陈老师。”
  也不知道陈欣怡是否听到了,反正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浑浑噩噩的走了进来,随后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再然后就坐在那里发呆。
  今天这件事情对陈欣怡的打击实在太大了,虽然陈欣怡非常厌恶铁柱,可毕竟是一条人命,铁柱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情绪上当然有些无法接受。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也让陈欣怡丢透了人,原本她可以渊渟岳峙的站在讲台上,给学生们侃侃而谈先贤们的文学作品,间或接受男老师们的大献殷勤。
  她的生活本来可以如此春风得意,可今天的事情让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一个受人尊重的讲师,而是一个诈取结婚彩礼钱的骗子。
  今后,陈欣怡在校园里可能就会声名扫地,再也没有办法抬起头来了。
  曹越走了过去,淡淡然说了一句:“陈老师,虽然你是讲《古代汉语》的,不过我还是想给你讲点跟现代汉语有关的东西。”
  “哦?”陈欣怡抬起头来看着曹越,目光呆滞无神:“什么?”
  “大文豪沈从文当年在上海时,有一阵子颇为抑郁,家事烦累,身体也不太好,要好的朋友胡也频和徐志摩先后死了。重重压力之下,他有自杀倾向……”顿了一下,曹越接着说道:“可是有一天,他教书的上海公学的一个学生自杀了,他发现全校的学生当成了娱乐事件,排着长队去观看。于是决定还是好好活着,不然成了别人的一个节目。”
  “谢谢……”陈欣怡终于展颜一笑:“你说的没错,我们确实要好好活着,何必去给别人演节目。”
  “就是这个道理。”曹越长呼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着。”
  “先前在教室的时候,你先是给我举例三百年前的武将穿越如今会如何,现在又给我讲沈从文的典故,不过就是怕我寻了短见……”深吸了一口气,陈欣怡非常感慨地说道:“再次对你表示感谢,能有你这样的学生,我这个老师也没白当。你放心,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只不过……”
  “怎么?”
  “有些事情,说出来你未必能懂……”陈欣怡的面容重又变得苦涩起来:“毕竟你们年纪还小,有些东西现在理解不了……”
  “我们年纪小,难道你年纪大吗,好像也不比我大几岁吧?!”曹越意味深长的一笑:“不管我们相差多少岁,还是可以一起坐在酒吧里喝酒,谈天说地甚至别的什么……”
  曹越这句话当然是在暗示,先前陈欣怡在酒吧勾引自己那件事,沙文涛和高岩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欣怡的脸色却腾地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