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3章 摆设发威
  就算杨氏拒不认罪,可当吟幽进一步供认,她目睹凶案发生,一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便不敢从隐藏处现身,惊动杨氏——也是人之常情,谁敢担保杨氏不会因为恶行暴露杀人灭口?此女在杀人后,可是连谢六娘及柳九娘都敢一齐陷害,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更别提将婢女推入太液池,造成错手杀人后畏罪投湖的假像了。
  所以吟幽只能呆怔怔地继续偷窥,亲眼目睹杨氏在最初的惊慌后渐渐冷静下来,拔出凶器,整理发髻,还企图洗净衣裙上沾染的血污,可娇生惯养自幼便被众多仆婢服侍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杨氏哪里能想到衣料上的血迹这么难以清洁?忙碌一阵后终于不敢继续逗留案发现场,但因为周身狼狈,又不敢就这么返回宴厅,故而竟继续往西向行进。
  玉兰园再往西去,正是通往同安公主的拾翠殿,这条路径杨氏本就熟悉,一个人当惊慌失措时,正常情况下都会选择熟悉的地方,更不说当杨氏路遇端溪,竟然还企图说服她引公主来太液池相见,当然是希望同安公主能念及旧情,助她逃脱罪责。
  光有吟幽的指证,其实不能真将堂堂世子妃治罪,然而人证并非仅只吟幽一人,诸如端溪、故里,还有谢六娘、韦沈等等,甚至包括杨氏的表妹唐七娘,所见所闻都能引为旁证。
  除去杨氏,其余“疑犯”均无作案时间,谁也不会凭白无故怀疑太后执掌的大明宫中,会埋伏杀手谋害豫章郡主,并嫁祸杨氏。
  而杨氏又的确具备动机!
  许多人都知道她嚣张跋扈,甚至韦夫人还当场揭曝了杨氏对夫家叔父贺十郎心怀企图,故而一直对柳九娘怀恨,她怎么可能真心实意与豫章郡主交好?两个目中无人的女子,一言不合发生争执,杨氏还暗暗怨恨郡主觑觎意中人,盛怒之下,随手用金簪刺死郡主当然符合这起凶案的脉络。
  韦太后下令当场验看杨氏发上金簪,血迹一目了然。
  这便是罪证确凿了!
  谁还会因为杨氏的死不罪证认为她清白无辜?
  凶案既已水落石出,铁勒王等当然会不依不饶,逼着太后下令厉惩凶手,他可不管大周律法有八议之制,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儿不能白死,杨氏必须要以命抵偿。
  而太后当然不可能当真偏袒杨氏,她虽是豫王世子妃,相比普通人拥有一定特权,不过身为宗室妇,竟然因为痴恋叔父,意图怂勇外人加害婶母,不遂,因怒杀人,又为脱罪嫁祸亲长及无辜,种种违悖人伦的险恶罪行,便是蜀王这个宗正卿,明知杨氏很有可能是中了韦太后圈套,也找不出借口来赦免杨氏死罪。
  赐死杨氏已经成为必然。
  但眼看这场风波就要过去,铁勒王妃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儿子虽多,女儿却只有一个拔野真,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年龄,却如此凄惨地死在了异国深宫,在她看来杨氏一条贱命根本不足以告慰女儿在天之灵,更不说她主张要亲手用铁勒酷刑处死凶手,竟然还被韦太后拒绝!
  铁勒王妃怨毒的目光扫过与贺清并肩跽坐的柳九娘,她想到倘若不是这个女人,女儿根本不会受杨氏引诱,被杨氏刺死,虽说这些周人都坚信杨氏不可能与柳氏串通,可在铁勒王妃看来,说不定是这些人故意包庇柳氏,毕竟柳氏的祖母,可是太后的姐姐!
  所以铁勒王妃冷眼看着杨氏被拖走,等待赐死的命运,她依然不肯归座,她的手指稳稳指向柳九娘:“周太后,杨氏虽为首恶,可若非柳氏,小女也不会被杨氏刺杀,更兼柳氏并无证据说明她没有与杨氏串通,太后理应让柳氏也为小女偿命!”
  这话当然引起喧哗四起,尤其贺清,忍不住愤而起身,要与铁勒王妃据理力争。
  “清儿,你给我坐下!”太后重重一喝,也让众多女眷与臣公的议论瞬间平静。
  可除了谢饶平等韦后党,诸如王淮准等等都是义愤填膺。
  杨氏的确是咎由自取,但柳九娘显然清白无辜,贺清虽无爵位,却是宗室子弟,若韦太后只为平息铁勒人怒气,竟坐视大周皇族宗室妇被人辱杀,大周国威何存?
  太后似乎甚是享受此时一言九鼎的威势,在那一喝之后,并没有急着表明立场。
  待她想要开口时,不曾料自从凶案发生便一直沉默寡言的天子贺洱,却抢先冷笑起来。
  “铁勒王妃,若不是豫章妒嫉朕之族嫂,对十哥心怀不轨,又怎会受罪妇杨氏唆使?杨氏刺死豫章虽犯恶罪,理当治死,不过豫章就真无过错了?她若非目中无人愚狂无知,哪会因为没有如愿暗算十嫂便迁怒杨氏,两人不生争执,也不会激怒杨氏将她刺死,豫章郡主之死虽然令人遗憾,不过究其原因,便连铁勒王与王妃也有过错,你夫妇二人若不是教女无方,今日这起惨祸也不会发生,王妃与其迁怒旁人,朕倒以为,莫如反躬自省。”
  “圣上圣明!”天子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附和。
  太后眼睛里带着笑意,看向臣公宴座处,举揖赞同的人——
  礼部侍郎杜渐宏,竟然是他!
  此人要说来,与贺洱生母蜀王妃可是敌仇,因为杜渐宏的女儿,正是蜀王元配正妃!
  天子如今并未亲政,在朝堂之上不过摆设而已,但今日不是朝会,是太后的千秋宴,天子要开口说话,当然无人能够阻止,不过天子这一开口,却就引出了一个附和的人,而且这个人,竟然还是与蜀王妃有杀女之仇的杜渐宏!
  想到弑父未遂,蜀王却苦苦哀求留其性命的贺淘,韦太后眼中笑意更浓。
  原来,贺淘的苟且偷生竟有这般作用呢。
  这个疑虑其实一直存在韦太后心头,不过京兆杜氏虽非十大显望,然而也是名门大姓,韦太后对杜渐宏的打压暂时也只能是让他做个有职无权的礼部侍郎,以及暗中盯防杜氏一门是否与蜀王派系来往,这些年过去,倒也没发现端倪,万万没想到,杜渐宏今日却挺身而出,率先成为小皇帝首次在臣公面前抒发己见的支持者。
  莫说太后觉得意外,甚至连蜀王也觉大出意料。
  因为蜀王心知肚明,他的这个前岳丈断定是他杀妻求荣,根本不可能与他前嫌尽弃,当年蜀王暗恨杜氏一门挑唆贺淘对他这生父离心离德,也是为了替将来天子亲政清除隐患,有意让太后误解他利用贺淘,有望与京兆杜化干戈为玉帛,以图时机合适时,将京兆杜连根拔除。
  但这时机并未降临,蜀王倒也没有更多行动,哪想杜渐宏今日却挺身而出了。
  蜀王睨见韦太后那双笑得发冷的眼睛,灵机一动,把忧心忡忡的神情摆在脸上。
  杜渐宏并没察觉到阴谋的大网已经悬在他头上,继续他的掷地金声:“臣以为,豫章郡主为私怨之故,不顾今日乃太后寿辰宴庆,意图挑生是非,本该问责,念其遇害身亡,不予追究,实乃圣上与太后仁德;铁勒王与王妃教女无方,亦该申斥,然则非但不思过错,反而强词夺理,牵连无辜,既是不遵礼法,又为不敬周室,理当斥责。”
  这话彻底激怒了铁勒王妃,只见她猛地转身,狠狠瞪着杜渐宏,竟是狰狞狂笑道:“你们周国这套所谓礼法,凭什么约束我铁勒人,责斥?难道你们就不怕突厥五部大军,将长安城踏为平地?!”
  韦太后今日原本没打算容忍铁勒人放肆嚣张,一个不留神却让天子抢得先机,她这时若再不说话,岂不是坐实了贪生怕死?
  “契苾氏,你这是代表突厥五部向我大周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