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
  “絮儿不走,我和她都痛苦,絮儿离开,瑶瑶生了心魔。”隔着遥远的时空,君长风看着昔年的自己,轻声叹息。
  *
  柳絮离开后不久,殷渺渺就来了。
  (故事里的)君长风大为意外,近百年来,瑶桃很少来找他:“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事找你。”殷渺渺望着他,单刀直入,“你和柳絮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吗?”
  君长风怔住了。
  殷渺渺凝视着他:“从前的你可能回答不上,现在的你呢?爱或不爱,你分辨得出来,告诉我实话。”
  “我……”君长风踟蹰不能答。
  殷渺渺问:“那我换个方式问你:昔年你与我成婚,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因为喜欢我?你入了仙门尚且惦记着我与爹娘,是对我有情,还是责任使然?三百年来,爱慕你的女修无数,你仍旧与我维持婚盟,是始终爱我,还是别有原因?”
  这几个问题,是瑶桃说服自己的借口,亦是她迟迟堪不破的迷障。
  君长风沉默了。
  良久,他艰难地开了口:“你是知县之女,不顾门第,如约下嫁君家,为我爹娘养老送终,我……我心中一直十分感激。”
  瑶桃如遭雷击,不肯相信:“他骗人!他说谎!他就是被那个贱人勾引了!他只是不肯承认自己负心!”
  “所以,你对我未曾有爱。”殷渺渺充耳不闻,“是我容貌不够美丽?抑或是不够体贴温柔?与柳絮相比,为什么爱她不爱我?”
  “非容貌之故,也不是你不够好,只是……”君长风叹息道,“是我负你。”
  “何谓辜负?你不过是爱上了别人。”殷渺渺微微笑了笑,“只是,既然另有所爱,为何不与我和离呢?”
  “瑶瑶,你怎么了?”没有谁比君长风更清楚瑶桃的爱意了,她为了他几乎走火入魔,怎么会主动提出和离?
  殷渺渺道:“你不喜欢我,你喜欢上了别人,自然就该与我和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瑶桃从“我不信”的癫狂中回过神来,怒道:“和离?我不允许!我是他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替爹娘养老送终,乃是不出之妇。”
  殷渺渺当她放屁,问君长风:“可,或不可。”
  君长风思量片时,点头道:“你言之有理,既已相负,不可相误,你我和离吧。”说着,便要取出纸笔写和离书。
  “不,不不!”瑶桃尖叫起来,“你不行,我不能被他休弃,不可以!停下,停下来!”
  她的呐喊起了作用。
  霎时,剧情卡顿,时间定格,她的戾气由浅变浓,朝殷渺渺席卷而来。
  殷渺渺挥出一团火焰,挡住了她的攻击,冷静地问:“为什么不可以?”
  “我是他的发妻,他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女人就和我和离?”瑶桃双目滴血,终于有了日后入魔的样子,“我要杀了你,我不要这个结局。”
  殷渺渺道:“这本来也不是你的结局,你已经死了,这是个幻境。”
  瑶桃冷冷道:“你在我的幻境,杀你轻而易举。”
  “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殷渺渺袖手笑说,“无论幻境有什么样的结局,你都不可能得到满足。因为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幻术的本质是虚假,虚假的东西再好也不是真实。”
  瑶桃面色铁青:“你不怕死?”
  “我不怕你杀我,因为这本不是你的幻境。”殷渺渺笑了笑,“对吗?君长风?”
  被定格的“君长风”动了:“你知道是我?”
  殷渺渺道:“不知道,猜的。”
  “能猜到是我已经很不容易了。”君长风望着瑶桃,淡淡道,“很多人都以为是瑶桃的幻境。”
  殷渺渺言简意赅:“执念深重的人编织不出这样的幻境。”
  她接收到的剧本是瑶桃的记忆,以她个人的视角为中心,君长风的形象时而温柔时而冷酷,柳絮从始至终就是个绿茶婊,只会装可怜博取同情,非常标签化,带有浓浓的个人情绪色彩。
  但这个幻境不是。
  幻境里的人物、时间、空间、事件……全部都受操控者左右,如果是瑶桃编织了这个幻境,那么君长风和柳絮的形象就该如同记忆中一样片面化。
  现实并非如此。
  据她观察,君长风的人设非常稳定,没有崩过,不是简简单单无脑被勾引的渣男,开始惊讶拒绝,后来忧虑为难,现在痛苦自责,变化明确,过渡自然,绝不可能是瑶桃能创作出来的。
  尤其是瑶桃出现时的癫狂表现,可以佐证她的猜测。
  最后一个,就是柳絮。
  柳絮的人设也算饱满,但成年后的她比幼年时的更灵动真实。幼年时的柳絮乖巧得过了分,就知道修炼睡觉,偶尔出门也无消遣之事,呆板得过了分。可见编造幻境的人对她的幼年时代并不太清楚。
  如此一来不难猜测,幻境的真正掌控者,不是瑶桃,而是君长风。
  这就非常耐人寻味了,作为瑶桃记忆里的“渣男”,君长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殷渺渺思考着,静默地围观事态发展。
  君长风看着瑶桃,淡淡道:“这个结局,你还是不满意吗?”
  瑶桃冷笑:“满意?你才满意吧!和离以后你就能和那个贱人双宿双飞了。我怎么可能满意?”
  君长风或许习惯了,又问:“那么,上一次你与我白首偕老,柳絮被你所杀,你又为什么不满意?”
  “杀了柳絮有什么用?”瑶桃咬牙切齿,“你既然能爱上一个柳絮,就能再爱上别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后来又救了个贱人!”
  君长风唇边泛起苦笑:“你这样恨我,上上次,你与旁人共结连理,我和柳絮身败名裂,为正道不齿,又为何不满意?”
  “都是假的,现实就是我死了,我被你杀死了。”瑶桃冷冷道。
  君长风无言以对。
  只有殷渺渺笑了:“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的,幻境终究是幻境,结局千百种,终究不是真的。”
  君长风默然。
  “你为什么要创建这个幻境,是想她在虚幻中得到结局吗?”她适时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君长风道:“她神识强悍,死后神魂不散,戾气冲天,为了不让她伤人害命,我只能将她封印,想办法消磨她的戾气。”
  “没有成功?”
  “有个佛修说她执念不散,除非有朝一日能够释怀往事,否则……”君长风叹了口气,“我便依据她的记忆建了这处幻境,希望有人能够满足她的心愿。”
  真相和殷渺渺所料相差无几——给剧本是想试练者避免最后的悲剧,没有任何要求,是因为不知道哪个结果才是最好的结局。
  可瑶桃不领情:“要你假好心,你只不过是想困住我,好让我不去杀那个贱人罢了。”
  “那让你神魂俱散更简单。”慕天光忍无可忍,出言相怼。
  第202章
  瑶桃大怒:“什么人?谁还在这里?”
  君长风道:“他是下一轮的试练者。”
  殷渺渺挑了挑眉:“莫非女修成为瑶桃, 男修成为你?”
  君长风颔首:“是。”
  “你放过他吧。”殷渺渺痛快地说, “他可能会把两个人都杀了。”
  慕天光确有其意, 虽然他不赞成杀妻证道, 但若是情缘误道, 孽债缠身, 那不如一剑斩断来得干净。
  “其实呢, 幻境的故事不重要,她不能放下的一直都是现实。”
  瑶桃似笑非笑, 没有应声。
  殷渺渺懒洋洋道:“老实说,放不下又怎么样, 人都死了,幻境里意淫千百次也不能改变现实。瑶桃,你自己也很清楚吧,故事里成功失败千万次, 里头的芯子也不是你, 人生只有一回,哪有后悔药可以吃?”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死了心有怨气, 不想投胎,搞个幻境来yy一下, 殷渺渺可以理解。世事艰难, 沉迷虚幻世界虽然软弱了些, 但多数人都有过逃避现实的时候, 不必为耻, 然而,现实再怎么艰难,总是要去面对的。
  听君长风说,瑶桃经历了这么多结局,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她全都体验过了,还是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说白了,耿耿于怀的是现实。
  可现实是不能改变的,只能接受。
  “离开幻境的关键是消除她的戾气吧?说实话,我不耐烦配合她这个角色扮演游戏,只有弱者才会在虚幻里找成就感。”掌心燃起烈火,殷渺渺眼波流转,轻笑一声,“反正滥杀无辜,坠入魔道,本就是当杀之罪,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熊熊火焰朝着瑶桃席卷而去,瑶桃的戾气化为凝质,与她分庭抗礼,不弱下风。
  殷渺渺心情复杂,瑶桃不过一介神魂,居然可以做到如斯地步,委实厉害,只可惜……她掌中的火焰徒然一变,地火的力量释放而出,形势瞬间倾倒。
  “不,不要!”瑶桃知道厉害,不敢硬抗,忽的缩回了镜中,“我不甘心!我要报仇!”
  殷渺渺气势不改,步步紧逼:“现在知道怕了?不甘心又怎么样?被你杀死的女修也不甘心,她们可没有一个幻境能聊以自慰。这一世再不如意,死了就是死了,必须忘却前尘,投胎轮回。”
  “人生只有一回,走的路无论对错,都不可能回头。努力改变命运是活着时候的事,死了,就该放下了。”
  她伸手按在了镜子上,地火往镜中涌去。
  瑶桃发出凄厉的哀嚎。
  “够了。”君长风轻挥袍袖,火焰徒然变小,竟被完全压制住了。
  这等修为,任无为也没有,多半是化神期才能做到。
  殷渺渺收回烈焰,神色不变:“看来你建这个幻境的目的,不仅仅是度化她的戾气啊。”
  “你试探我。”君长风瞥她,“不怕死?”
  殷渺渺语气温和,诚恳道:“话不是这么说,你有什么问题,不如开诚布公说出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兴许是这一次的故事有了不同的进展,君长风沉吟了会儿,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原本只是想借这个幻境消磨瑶桃的戾气,但是经过几次轮回之后,试练者的指责与痛骂让他迷惑起来——这件事里,到底是谁做错了?
  是他负心,还是柳絮无耻,抑或他们都是罪人?
  不过,这个难题对殷渺渺来说不算什么:“整件事追根究底,其实是瑶桃爱你,你不爱她,但你们是夫妻。”
  “所以,是我负了她。”君长风唇边泛起苦笑。
  “喜欢或是不喜欢,都不是什么罪过,天底下的感情,都应该是合则来不合则去。”殷渺渺叹了口气,“你对她没有爱,却娶了她,说到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导致最后悲剧的根源。”
  封建社会为何多悲剧?因为许多婚姻并非因爱结合,而是两家结亲,个人的意愿从来不占据主导,磨灭了太多的人性。
  “要是没有指腹为婚,你不喜欢她,还会娶她吗?瑶桃,君长风若是不娶你,后来和柳絮在一起,你会这般恨他吗?”
  君长风尚在思索,瑶桃不满于她的假设,主动出现了:“你的假设没有意义,我们就是夫妻。他失踪十年,我守寡十年,奉养公婆,守丧送终,百年已过,我家中无人,我有三不去,他怎能辜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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