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杜秋心刚刚有点恢复了神智,她第一次看到凌安之在晚间这野兽似的眼睛,吓的都有点发抖,但是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
  凌安之道:“穿上衣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说罢就转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火种,点燃了一盏株座里的蜡烛,让屋里好歹有点光亮。
  他一回头,看到杜秋心还是靠着床里,抱着被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凌安之抬头看了看窗外,虽然还是大黑,不过一会启明星就要升起来了,他催促道:“快穿衣服,跟我走。”
  杜秋心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哆哆嗦嗦的问道:“你是从军中回来?你背过身去,我才能穿衣服。”
  说着,眼神还偷偷的往床头的坚硬的翡翠枕头看了一眼。
  凌安之实在不知道该什么表情对杜秋心说话,他贴近了杜秋心,玩味儿似的悄声问道:“你以为我在军中憋的兽性大发,回来非礼你来了?是不是我一转身,你就打算用那个翡翠枕头砸我的头啊?”
  一看杜秋心略显尴尬的神情,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实在是心里不爽,他下地随意找了两件衣服丢到了床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真真狗咬吕洞宾,快点套上衣服跟我走,你相好的泽亲王来了。”
  “什么?…是真的吗?!”杜秋心整个人怔住了。
  等杜秋心更衣完毕,凌安之伸出一只手指竖在唇间,冲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紧接着就拢着她的肩膀,悄无声息的掩上门到了室外,几个起落就避开了凌河王府的重重守卫,越过院墙,小厮正安静的等在墙外。
  许康瀚已经在文都城条件最好的客栈盛魁客栈住下了,凌霄和他在一起,保护他的安全。
  凌安之用手指扣了几下二楼最里间的门,杜秋心至今都不太相信凌安之说的是真的,可能是这位穷极无聊,想出什么新办法来消遣她的。
  ——直到她看到了亲自开门的泽亲王。
  杜秋心双目陡然瞪大,满眼不敢相信的惊喜,两个人相顾无言,杜秋心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
  凌安之和凌霄就住在隔了一间卧室的房里,天快亮了,两人胡乱的合着衣服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凌霄鬼头鬼脑,老是看着凌安之嘲弄的似笑非笑。
  “你说这名义上自己的侍妾,现在在隔壁男人的房间里,你猜猜他们两个在干吗?”凌安之两手抱着后脑勺,百无聊赖的问躺在里边的凌霄。
  凌霄眼睛换成盯着床顶,双手搭在胸腹上:“你还是想想怎么安顿杜小姐吧,总不能老放在王府里,之后由你当看守来保护人家和泽亲王偷情吧?万一生出个孩子来,算谁的?”
  凌安之死没正经的将长腿支起来老高:“也许和老家伙一样,也来一个现成的弄璋之喜呢。”
  凌霄不理会凌安之的无聊问题:“少帅,外界要是造谣你混淆皇家血统,那可就热闹了。”
  好像确实听起来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这到底是谁混淆谁的血统?——官大一级压死人。
  ******
  天大亮,终于在早餐的桌子上看到了许康瀚和杜秋心,许康瀚沉稳依旧,杜秋心除了面色微微发红之外也没什么异样。
  凌安之和凌霄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许康瀚估计是看够了他俩张口结舌的笑话,才说道:“我在文都城住三天,三天后带着杜秋心进京,想了下还是把她安顿在京城方便些,凌将军,还得麻烦你看看怎么和你家里解释;凌霄,我带着杜秋心进京,不方便别人知晓,你可否悄悄护送我一程?”
  谁都不用说话了,全都安排完了。
  凌安之把这个事直接丢给凌霄去操心,他吩咐道:“凌霄,你一会就回家,提前编个故事,把事说圆了,只有几个人知道即可,不可声张。还有,你找点时间陪陪凌忱,嘿嘿。”
  ******
  宇文庭虽然不知道是谁来了,不过看到和翼王基本一样的凤眼唇珠,心下也明白了八九分,不过他不猜也不问,称少帅“震伤需要休息为由”,不允许别人打扰,一直等到三天后凌安之回来。
  宇文庭侧头看看凌安之身后,形影不离的凌霄不见了,问道:“小将军呢?”
  凌安之几步踏进了中军营内,答道:“他去帮我处理点其他的事,对了,这几天营中情况如何?”
  宇文庭十分干练,天生就适合处理军中琐事,学什么都快,答道:“别的一切正常,就是这几天有回纥的商队要求通关,我看到过他们王子那哈达的画像,要是没认错的话,最大的商队里,好像就有那哈达。”
  凌安之对那哈达这个人非常讨厌,去年回纥五万骑兵就是在此人的带领下,差点把黄门关全军覆没,“这个节骨眼,他来干什么?”
  宇文庭思考着说道:“他鬼鬼祟祟,肯定不是来通商的吧?”
  凌安之眼波流转微微一笑:“明天其他商队,全从黄门关其他三个城门过去,那哈达的商队从乾元门进入,我悄悄看看是不是这个猢狲。”
  这个那哈达,去年当了出头鸟,好战斗恨,是个挑起战事的祸根,留他作甚?
  他像是研究给安西军晚上加一道什么菜似的,声音说不出的随意轻漫:“如果是他的话,到时候看我眼色,往这个商队的货物里添加点刀枪棍棒,就说这个商队要入关抢劫,直接全杀了就算了,回纥可没说王子在商队里,被杀了回纥也有苦说不出。”
  宇文庭低头想了想,他家世代其实主要还是做生意的,想问题的方式和凌安之略有不同:“…少帅,如果这么做的话,外界一旦知道我们借通商的手段杀了那哈达,会认为我们安西军不讲信用,以后就不好办了。”
  凌安之整个人沉静了下来,浑身似乎都冒着寒气,冷酷的吓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仁义就是个名声,这种人军事上是一个好手,当时差一日就攻下了黄门关。养虎日后必当为患,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让他们从安西彻底消失,手脚利索点。如果那哈达跑了,我唯你是问。”
  宇文庭垂手直立:“得令,少帅。”
  凌安之嘴角微微一翘,眸中射出毒蛇蛇信一样的光芒来:“那哈达,欢迎再次来到黄门关。”
  次日一看,果然是那哈达混在商队里,鬼鬼祟祟,安西军一查货物,发现火器黑硫药无数,那哈达商队百口莫辩,安西军早有准备,已经悄悄关了黄门关的乾元门,骑兵营直接将商队斩为肉泥,商队里连个囫囵尸首的都没有。
  ******
  凌安之继续在卧室里装病,喝着茶听宇文庭等人说了最近的军报,听到一切如常,他一边研究行军地图,一边心下思索着下一步的军事部署。
  正在此时,雁南飞一身寒气的从门外敲敲门进来了,笑着一抱拳,说道:“少帅,梅姑娘来了。”
  凌安之稍稍一愣,自从京城别后,他和梅绛雪已经多日未联系,连忙说道:“快请进来。”
  梅绛雪一身藕荷色衣裙,步履有点急促的进了房间,梅姐姐已经多日没有理他,这一次能主动来看他也算是喜出望外。
  他向前一步拱手弯腰给梅绛雪施礼道:“梅姐姐,这么冷的天,你这是从哪来的?”
  梅绛雪抬头看了看凌安之,担忧的问道:“我在关内,刚准备出关,就听往来的商队说你被沃尔克诈降炸成了重伤,你怎么还起来了,快躺下!”
  凌安之拉着梅绛雪的衣袖让她坐在椅子上,有心从实招来,又感觉这属于军事机密,不太好直接说。只能含糊其辞道:“梅姐姐,哪那么容易受伤,反正我好着呢。”
  梅绛雪摇摇头,有点心疼加无奈的说道:“你就能逞强,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把手拿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凌安之面上带着谄笑往桌子上一趴,一伸长臂就递给了梅绛雪,“喏。”
  梅绛雪搭了半晌脉,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凌安之脉象确实平稳有力,哪像一个受伤有病的。
  第54章 点谁谁炸
  梅绛雪搭了半晌脉, 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凌安之脉象确实平稳有力,哪像一个受伤有病的。
  凌安之给梅绛雪倒茶,顺手把暖炉贴近了梅绛雪:“梅姐姐, 两军阵前演戏的,不能对外边说。”
  “你…”梅绛雪听说凌安之重伤的消息也顾不上上次两个人的不愉快, 担心黄门关医药俱不及时再拖延伤情, 没想到实际情况却是这样,她坐直了身子,不再看他,咬了咬嘴唇道:“早知道我就不…”
  凌安之好不容易抓到了和梅绛雪重归旧好的机会, 这么多年姐弟感情还是不能放的, 嬉皮笑脸地拉着梅绛雪的衣袖晃荡着说道:“梅姐姐,边关这么苦, 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熟人, 你经常出入,还不来看我, 忍心看我在这里孤单死啊?”
  “再说弟弟我一个阵前的将军,哪天万一马革裹尸了,你看一眼说不上少一眼呢,你当姐姐的怎么忍心说不来了的话呢。”
  梅绛雪刚开始听他说的可怜巴巴, 强撑着的心就已经软了,不过听他越说越不是正经话,心里又有点生气, 想打断他看他还说个没完,一伸手就捂住了凌安之的嘴,气急道:“见面没几句话就死啊活啊的,年纪轻轻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丧气话,以后不许妄谈生死,听到没?”
  凌安之看梅绛雪这样,就知道消气了,心道要是不说几句可怜的,梅姐姐心里不自在,估计一会又要走,那就更没机会把话说开了,他冲梅绛雪调皮地眨着眼睛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梅绛雪把手拿开。
  梅绛雪看他活蹦乱跳,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没事最好,不过为了杀俘装病,身上杀孽确实重了些。”
  在梅绛雪眼中,凌安之可能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似的体贴温存的弟弟,她没有亲眼所见,不能想象凌安之满手鲜血杀人如麻是什么样的。
  凌安之用手抓了抓头发,心道杀孽重些也没办法,他也不信神佛,两军阵前难道还能以德服人不成?该杀的时候不杀,风水轮转快的很,敌人也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不过这些就不用和梅绛雪说了,他玩心又起来了,指了指棋盘道:“姐姐,你陪我下几盘棋,在屋里装病了几天,要憋死我了,晚上趁着黑天,我带你出关外转转,大雪过后,景色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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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的雪景夜色确实瑰丽壮观,银色的地毯覆盖大地,昆仑山和玉女峰雪峰相连,江山如画,玉女峰平台上梅花比去年开的更胜,月光瀑布一样撒下来,没有一丝风,凌安之在黄门关的景色最喜欢这里,能够登高望远。
  他站在平台上背着手看远山,梅绛雪站在梅花树下,手扶着花枝目光水盈盈的看他。
  他眼角余光扫到梅姐姐看他不知不觉流露温情脉脉的眼神,思索了半天,感觉总是这样不是办法,有的话可能不说不行了。
  梅绛雪突然想到今天一直没有见到凌霄,就算是巡营入夜也应该回来了,问道:“凌霄呢?”
  他把披风往梅花树下一铺,大喇喇地坐在了梅绛雪的身边:“他回文都城家里去了,处理一点事,梅姐姐,你也坐在这嘛。”
  一听到凌安之的那个家,梅绛雪忍不住便笑了:“你呀,常年飘在外边也不怎么回去,小时候太淘气,老王爷和大夫人是见你就打,都打出仇来了。”
  凌安之心念一动,前一阵子二哥凌云出事后他还挨了老王爷一顿打,不过这次挨打太丢人了,还是找个更早的事说一说:“快别提了,我今年春天回家,都这么大人了,我爹见了面还要打我。”
  “哦?”梅绛雪坐在凌安之身边披风上,用手向后支着地道:“你好几年没回去了,为什么见面就要打?”
  凌安之喉结动了一下,眼珠在薄薄的眼帘里左左右右地转了转:“还不是因为我在甘州招惹了一个姑娘,被人家给送回家里做妾来了,我爹被我无妻纳妾气得半死,说我太不正经,一顿饭还没吃完就连打带骂。”
  梅绛雪早就听说了这个事,纵使素来知道凌安之有些荒唐,一时听到他身边至少有名分的女子出现了,她当时听了心中酸楚,不过这么久已经释然了,面色嗔怪地教训他:“你老大不小了,还是正经些吧,净四处闹笑话。”
  凌安之笑嘻嘻的道:“梅姐姐,你之前看到这夏天花瓣上的露水了没有?我有时候盯着看了一会,真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露水姻缘,一朝一夕,全不长久,我感觉这世间男女之事就是如此。”
  梅绛雪隐约感觉到他话里有话,看着他问道:“哦?讲讲你说什么是露水姻缘?”
  凌安之舔了舔嘴唇,一双碧眼注视着梅绛雪,眼睛里似有深意,狠狠心貌似随意地说:“梅姐姐,露水姻缘就是朝不保夕,可是你看手足情深就大不一样,露水今天聚起明日可能就散了,还不一定能好聚好散的,可是如果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打断骨头还有筋呢,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梅绛雪心里一沉,知道他在说什么,感觉冬天的凉意入骨了几分,凌安之以为她是江湖儿女,听到了这些,心里明白一笑也就过去了。
  却没想到梅绛雪面无表情的平静注视了他好一会,看得他有一些演不下去了,才声音冷冷的缓缓说道:“我怎么想是我的事,和你无关,你适可而止,此事不要再提。”
  凌安之想扯出一个笑容,可是努力了半天实在笑不出来,只好放弃了,他面对着梅绛雪,眼神微微一黯,被梅绛雪几句话说的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弄巧成拙了,难道就放任姐姐一个人单下去?
  凌安之这些年来只要一想服软,就是点谁谁炸,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可是话已至此,再不说可能真没合适的机会说了,想到这,凌安之叹了口气,双手握住梅绛雪故作镇定的肩膀,用低低的声音问道:“梅姐姐,我能最后说一句话吗?”
  见梅绛雪不说话,凌安之轻舒长爪拍了拍梅绛雪肩头上,感受到她瘦削的肩膀轻微的颤抖,尽量把自己的声音压的和静水一样:“梅姐姐,我就是希望你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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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阳皇帝活下来的一共三子一女,除了皇后所出的长公主年方十岁,三个儿子都已经成年:
  大儿子泽亲王许康瀚在北疆都护府餐风卧雪,小儿子翼王许康轶在安西吃沙子;只有红的发紫的二儿子毓王许康乾在朝中相伴左右,参与朝政有时监国。
  景阳帝年轻的时候也是励精图治,后宫嫔妃不多,专宠皇后和虞贵妃多年:许康瀚和许康轶是一母所出,虞贵妃所生,毓王和长公主同为李皇后所出。
  毓王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得了景阳帝八九分真传,自幼嘴甜会哄,深得皇帝偏爱;李皇后本身又是宰相李时之女,门生故旧姻亲遍布朝野,毓王在京城可谓是一呼百应。
  所以,虽然景阳帝多年来未立太子,不过此事毫无争议,毓王颇有城府,手段狠辣,爪牙遍布朝廷,多年来风头无两。
  此人年轻力壮,平时偶尔也来一些风花雪月,但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身体力行着“生命在于运动,工作就是休息”的人生准则,趁着景阳皇帝炼丹寻求升仙的机会,已经监国多年,利用各种机会满朝上下的折腾。
  最近毓王显得有些没正事了,少有的突然放松了些,每天黄昏有了时间就往摘星楼跑——摘星楼天仙下凡的优伶,花折最近回京了。
  毓王对花折每三天才出来弹琴一次简直是无法接受,每天里名帖不停的拜见。
  在他眼中,花折性情虚怀若谷,和所有人谈起话来,说的均是琴棋书画、歌舞升平这些事,称他眼中皇亲国戚、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众生平等,无非是阳春白雪或者是下里巴人的区别。又清高又雅到极致,经常让他这个尊贵的皇子都感觉自己活得糙皮臭肉。
  今日虽然才是立冬,不过今年冷的早,京郊的宴湖早已经冻成了铁板一块,摘星楼在宴湖上直接搭了一个场子,伴着古筝、笛声、萧声,花折直接在冰上带着伴舞跳了半个时辰的自编的《冰河起舞》,高潮时借助着冰势在空中飞身连续旋转十二圈。
  直看得和毓王同行的御林军首领都自愧不如,称花折在舞蹈上的造诣绝对已经登峰造极,还没有找到第二个能望其项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