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154节
  身后一匹快马奔来:“阿瓦!招讨使派金牌使臣来了!”
  玛古苏问道:“哈日陶高,使臣来干啥?”
  哈日陶高是玛古苏的儿子,名字的意思是“黑铁锅”,包图城黑铁大锅,如今可是驰名漠北的好东西。
  哈日陶高说道:“使臣说招讨使有令,不得杀害俘虏,要将他们送到宁州去。”
  “怎么送?!”玛古苏大怒:“没有粮食,大盐泺到宁州七百里,怎么送?!”
  “我让你找招讨使要粮,今年的粮下来了吗?”
  哈日陶高扫视了周围一眼,低声说道:“招讨使说,得用俘虏去换。”
  玛古苏怒火上炎:“粮食,是招讨司欠咱们的,俘虏,是咱们辛辛苦苦战获的,凭什么要我们用俘虏换粮食?”
  哈日陶高说道:“要不,儿子将俘虏们押到西南去,义父和吉达大叔也要人,给得丰厚,还能换好酒。”
  “今年日子不好熬。”玛古苏压抑下心中的怒气:“这样,我带三千俘虏去找你义父,今年只能换粮,不能换酒。”
  “招讨使那里,你带五百去,就说粮草不济,咱们只能养这么多,再催催岁赏的事情,要咱们卖命,那就得有卖命的价钱!”
  哈日陶高点头:“那我这就出发。”
  半月后,玛古苏抵达胪朐水边的一片大草原,这里是白鞑部在辽国控制区域的最东方,一个只有木墙的大聚居区——塔懒。
  这里如今已经是一个繁华的中转站,无数宋人的大车拉着棉布、丝绸、瓷器、铁锅、粮食等物品,来到这里,从鞑靼人手里边交换牛马、毛毡、甚至奴隶。
  奴隶在大宋的法令里是明令禁止的,但是阻卜和白鞑大宋也管不到。
  两部将自己的部民送往九原、河西“打工”,然后将这些虏获编为自己的部民,以填补人口的空白。
  占有对宋贸易之利,今年草原大旱,给两部的继续扩张带来了良好的契机。
  见到兴旺无比的塔懒城,玛古苏就不禁叹了一口气。
  阻卜和白鞑以前是苦逼的部族,每年都要被西夏人和辽人“打草谷”的那种。
  西夏和辽国都有一个风俗,就是每逢秋季便要杀入草原,有计划地实施杀戮,一来锻炼军队,二来抢掠牛羊,三来有目的地降低草原上的人数,以免造乱。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竞争中,玛古苏投靠了辽人,成为辽人最凶悍的帮凶,保全了自己,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扩大。
  大宋是仁慈和蔼的,那一场覆盖整个草原的大白灾,逃往辽国的部族,被以擅离属地为由屠灭殆尽,而莫名其妙逃往西夏边境的阻卜和白鞑,却得到了大宋的赈济与救治!
  不光如此,待到两部返回的时候,大宋还赠送了牛羊、粮食!
  之后两部的活法就不一样了,执法官、红衣僧侣、手艺人、商队络绎不绝地前往两部,教他们统一法令,学习佛法,分配草场,种草种粮,圈养牛羊马匹,收获羊毛……
  所有的东西,宋人一律购买,不出数年,白鞑和阻卜不断吸收吞并投附于他们的大小部落,成了扼控辽国西部六千里草场的大部落。
  去年两部派遣精锐,由大部长亲自统领,随大宋西征喀喇汗国,所得更是丰厚。
  除了金宝、无数皮肤白皙,头发金黄的美女,最宝贵的,是大宋提供的军器!
  前方城门打开,一队雄壮的骑兵从城里奔了出来,马带皮铁,人着银甲,身侧挂着长枪、铁锤、骑刀,此外还有两弓一弩,人携一个箭囊,马屁股后还挂着两个箭囊,整整一百五十支羽箭!
  这支骑队足有五百人,当先一名锦袍大汉,胯下骑着一匹色如赭缎,鬃毛如金丝的骏马,大笑着奔近玛古苏身边,抽出一柄古怪的弯刀,朝玛古苏劈下!
  玛古苏哈哈一笑,抽出腰间长刀一撩,荡开了汉子这下攻势:“兄弟,这就是你的见面礼……诶?”
  那汉子的骏马比玛古苏的坐骑高了整整一尺,却是见主人攻击,骏马也扬起前蹄,就朝玛古苏踹去。
  “好畜生!”这一下玛古苏是当真不防,也不可能真伤了对方的宝马,只好撤镫离鞍,藏到马儿另一侧,躲过了这一踢。
  骏马上的汉子长笑一声,丢开怪刀,弃马扑上玛古苏的坐骑,连人带坐骑一起扑倒,两人滚落到草丛当中,开始较力摔跤。
  不多一会儿,两人盔甲歪斜,锦袍撕裂,脸上身上还都挨了对方几次重拳,最终算是打了个平手,罢斗大笑,又亲热地拥抱在一起。
  玛古苏说道:“兄弟你这把力气,再过几年,哥哥可斗不过你了。”
  那名白鞑汉子正是蒙根图拉克,笑道:“我的好安答,听闻你在东面,做得好大事体,东征西讨,就连辽汗每年都要与你分粟!”
  玛古苏摇头:“寄人篱下,跟兄弟这里如此兴旺可没法比。”
  蒙根图拉克笑道:“若不是安答当年对我们照顾,白鞑早就不在了,何来如今的景象?走,去我大帐,今日我们兄弟痛饮一场!”
  玛古苏低头:“等等,我的刀呢?”
  两人的侍卫赶紧将刀递上,玛古苏一看自己的钢刀,上面已经多了一个大豁口,不由得大惊:“兄弟你于何处得来的宝刀?我这刀没法用了……”
  蒙根图拉克将自己的刀递过去:“这是征黑汗国时得的,那边所产的花钢宝刀,锋锐无匹。童姥姥说,比格日勒图进献到大宋宫里的花钢剑都不差。”
  玛古苏将刀接过,发现这刀乃象牙金柄,镶嵌着宝石,刀锋长而弯曲,身上布满了如云朵一般的花纹,上面还有錾金的天方文字。
  刚刚与自己的刀对砍了一次,可刃口上竟然找不到伤损,不由得惊呼道:“真好器械!”
  蒙根图拉克见义兄喜欢这刀,直接将刀鞘解下来系到玛古苏的腰间:“哥哥喜欢,这刀就送你了。”
  “这如何使得?”玛古苏赶紧推辞:“哥哥不敢受兄弟此礼。”
  “不用客气。”蒙根图拉克将弯刀插入玛古苏腰间镶金嵌宝的刀鞘,把住玛古苏的胳膊:“这样的刀兄弟还有好几柄,走,先去喝酒!”
  蒙根图拉克的大帐奢侈豪华,玛古苏进入大帐,就感觉脚底不对,低头一看,脚下的地毯厚毛足有一寸,图案纹饰异常精美。
  帐内温暖如春,各种肤色的美艳女子穿着轻薄,在帐内或坐或卧,身上都是黄金宝石的饰品,让玛古苏几乎错不开眼。
  大帐篷一个角落围着一个屏风,那里有个与大帐似乎格格不入的小办公区域,玛古苏进入帐篷就大喊道:“瞿师爷!瞿师爷来贵客了!”
  一个老年的汉人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部长的朋友和贵客,近日可是来得有点多,这次又是什么生意?”
  玛古苏不禁脸上一红,看来这段时间,来打蒙根图拉克秋风的“朋友”,真是不少。
  第一千六百九十八章 咽不下
  玛古苏赶紧说道:“这次给兄弟带来三千室韦人战俘,具体能给多少粮食,兄弟你让你这账房看着给。”
  瞿师爷说道:“室韦人还不错,不过奴隶的价格今年很便宜,如今的草原,只要给口饭吃,自愿做奴隶的部族都不少……”
  蒙根图拉克虚抽了一下鞭子,作势要打:“哪里那么多废话!玛古苏这是我安答!我们鞑靼人的安答,师爷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瞿师爷表情立马就变了:“明白明白,三国刘关张便是结义安答!”
  “对!”蒙根图拉克最近听瞿师爷讲三国故事有些上头:“我与安答,就如你汉人里的关羽、张飞!”
  瞿师爷也懒得跟蒙根图拉克多掰扯:“既然是部长的义兄,那我们按照一人五石,三千人算作一万五千石粮食如何?先说好,这个价钱,这位安答得守密,别人来可拿不到这价……”
  蒙根图拉克便问玛古苏:“哥哥还满意不?”
  玛古苏连连点头:“不少了,辽人那边才……”
  蒙根图拉克不等玛古苏说完,拉住他的胳膊:“那生意就算是说完了!来!摆席面,烤骆驼,喝酒!”
  鞑靼人豪迈又好酒,蒙根图拉克这里,如今可不只有马奶酒了。
  还有永春露、地瓜烧曲、烧刀子、还有西域的葡萄美酒。
  还换着品种喝,不多久玛古苏就一场大醉,然后蒙根图拉克将瞿师爷赶出了帐篷,跟结义兄长在大帐里胡天胡地。
  到第二天醒过来,两人才从美女们的胳膊大腿里边摆脱出来,开始说起鞑靼部族的内部事务。
  现在的阻卜部,占据了肃州北部的居延泽贸易通道,白鞑则占据了九原外大陷谷贸易通道,两部依托宋国,日子过得远比草原诸部好得多。
  玛古苏关心的是两部似乎没有受今年旱情的影响,于是蒙根图拉克带着玛古苏视察了一圈牧场。
  玛古苏这才发现,白鞑部将草场都分派给了本部族人,族人招募奴隶在自家的草场干活,马匹牛羊在一半的牧场上圈养,剩下的一半土地,开春后会种上高壮的牧草。
  据蒙根图拉克介绍,这种牧草是格日勒图的大公子从一万万里以外的仙乡盗来的,加上宋人带来的一种特殊东西,初秋的时候切碎拌上,埋入抹过一种灰浆的大坑里边,冬日里取出来,添点宋人那边的饲料喂养牲畜,牲畜膘肥体壮,哪怕冬日,母牛都能下奶,羊羔也不减膘。
  那种草的果子还能做饼,做出来的饼是金色的,味道也不错。
  玛古苏更关心的是水源的问题,结果蒙根图拉克拿鞭子一指远处那种咕噜噜转着的铁叶风车,说水不用担心,那种铁风车是格日勒图的造作的器械,神灵非常,能够自己将水从地下提上来。
  大风车底部的木头房子上,被牧民们涂上了红色,写上了经文,每根房柱上都系满了丝绢条子,那是牧民们将这种能够流淌出清泉的风车井,当做神灵在崇拜。
  当然水草好的年成里,这些风车也用不着提水,更多时候,那玩意儿是用来擀毡、压羊毛、磨面、切草用的。
  一圈下来,玛古苏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可惜他没法学,因为他太靠近契丹核心地区,耶律洪基也只会驱赶着他四处征战同族,不会给他安心发展的机会。
  身上背着个鞑靼部节度使的头衔,如今看来,弊大于利。
  兄弟俩纵马驰骋了一日,玛古苏对阻卜和白鞑这两部“熟鞑靼”的生存方式,有了大体的了解。
  换做以往,这样的部族只有被觊觎吞并的份,但是现在有了骑刀胸甲和弓矢,两部的实力暴涨,他们不吞并别人就是好的了。
  回来的路上,玛古苏一路都在思索。
  当年自己父亲奉辽主之命征伐西部,来到胪朐河拐弯的地方,鞑靼人中出名的智者,白鞑部的头人额尔德木图,曾骑着一匹五花马,单独来与自己父亲会面。
  两人在帐中商谈过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不过之后父亲对额尔德木图的智慧非常佩服,不但放过了当时还非常弱小的白靼部,更是命自己拜额尔德木图为义父,与蒙根图拉克结为了安答。
  那年白灾大起的时候,玛古苏还奉父亲之命,到西面来迎接两部,不过等再次来到胪朐河拐弯的地方,却听说两部已经将义父额尔德木图埋葬在河边,然后根据他临终前的指点,朝南边夏国边境去了。
  胪朐河水变化无常,就跟鞑靼各部的消长一般。
  三十年在草原的这边,三十年在草原的那边。
  看着这片繁荣兴旺,不愁旱涝的草原,对义父的大智慧,玛古苏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匹马从东边狂奔而来,马上是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远远就在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你们在哪里?”
  蒙根图拉克从马蹬上站立起来,一看不禁“哎哟”一声:“老格吉来了,不行我得躲一躲……”
  玛古苏一把将蒙根图拉克拉住:“想得美,要躲一起躲,要见一起见。”
  蒙根图拉克甩了几次玛古苏的手没甩掉,而老格吉已经奔到了近前,只好说道:“格吉,安答难得来部族里一趟,我见着实在是欢喜,这两日不免行事有些荒唐……”
  格吉是个老牧人,说起来应该算是玛古苏的亲家。
  玛古苏当年带着九岁的哈日陶高来义兄的白鞑部“选亲”,才九岁的哈日陶高一眼看上了格吉女儿超过同龄女孩的大脚大屁股和大圆脸,当时就定下亲事,说是喜欢,等长大后会赶着牛群来迎娶。
  于是这门亲就算是定下了,鞑靼人重信诺,老格吉从此就把哈日陶高看做女婿。
  就见老格吉一把拉住玛古苏的马缰,懒得理会蒙根图拉克的自我批评,焦急道:“哎呀你们兄弟俩怎么还在这里聊天!玛古苏,你的族人来了,说辽人把哈日陶高扣了,要将他杀掉!”
  “什么?!”玛古苏不禁大惊:“走!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
  大帐当中,玛古苏问明了情形,不禁脸色阴沉。
  事情很简单,辽朝因讨平黑车室韦之功新升到左仆射的阿噜萨古,对哈日陶高带去的五百俘虏并不满意,认为人数太少,无法在耶律洪基那里展现自己上报的战功,因此扣押了哈日陶高,要求玛古苏带着更多的战俘去交换。
  帐内气氛沉闷,最后还是瞿师爷咳嗽了一声,小心问道:“辽人那边,答应给节度多少钱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