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075节
  范纯仁有些动容:“这就是明润你请客的目的吧?”
  苏油拱手道:“油料、织物、粮食,农人保证这三样收成,就能解决温饱。关于这些作物套作与轮作的安排,颖昌府一带,就拜托相公了。”
  颖昌府在汴京南面,如今东明、尉氏、中牟、几处的新农业已经很扎实,接下来还要继续扩散推广。
  中国古代农业靠自发扩散是绝对不行的,乡间相对封闭,老百姓对新作物新方法缺乏认知,接受程度不高,官府必须参与进推广行为里边去,这是苏油两世得来的经验。
  王存也心细:“明润这是陈米饭的做法吧?经过这样一处理,官仓里出来的陈米饭也能进嘴了。”
  苏油乐了:“明公即将按治扬州,没错,这还真是我小时候在眉山料理陈米的法子。”
  王存笑盈盈地对着苏油拱手:“明润小老弟够意思,仁而有术,无怪司马公如此看重。”
  一顿简朴而不简单的豆花饭吃过,三位名臣相互告别,朝着各自的治所出发。
  范纯仁骑马,王存坐船,苏油要去北边登封黄河码头,沿河而下抵达大名。
  如今的黄河不像后世,水量还行,如今汴京一带冬日里也在夹堤,待到春夏冲深河道。
  这是一个非常麻烦的工程,冲刷的泥沙会被水流携裹到下游,给下游造成拥堵的可能。
  因此黄河束堤工程主要建造在大名府以下,大名府以上只有汴京一带实施了一段,目的是保住一个王朝的都城。
  好在上游几处沙区经过十数年的持续治理,如今的黄河水中的“沉积沙”算是越来越少,河水虽然依旧混黄,但是大多都是能被送入海口的“非沉积沙”。
  即便如此,黄河在开封一带依旧是“地上河”,无法营造大码头,苏油要去黄河码头,还得爬坡,那个坡,叫“封丘”。
  九月的黄河开始变枯,很快夔州型就不能通航了,因此苏油要顺道视察河工,行程还得抓紧。
  来到码头,扁罐迎了上来,低声说道:“父亲,陛下在河工衙门里。”
  苏油赶紧大步赶到河工衙门,就见赵煦在石薇和漏勺的陪同下,站在那里好奇地摆弄着河工仪器。
  苏油躬身施礼:“微臣见过陛下,陛下是有旨意?”
  赵煦情绪有些低落:“我是来给司徒送行的。”
  说完将一枝纱布包着腐殖土,保护这根部的柳树苗交给苏油:“这是用寝宫前柳树上取下来的枝条繁育的幼苗,司徒说过折柳之礼,你拿去种在大名府吧。”
  苏油将柳树苗接过:“陛下如此厚恩,实在让为臣感激莫名。漏勺,我走之后,你要好生陪伴陛下,不可懈怠,明白吗?”
  漏勺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油将赵煦和漏勺带到一边,低声说道:“臣要说的话,陛辞时已经对太皇太后和陛下都说过了,其实就一句最紧要,时刻牢记两宫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外朝內宫,皆是如此,一旦有导惑君主,隔离两宫,不管是谁,一例严惩。”
  “陛下观政学业之余,多与军机处老将们亲近。祖宗起于戎武,陛下身上,本来就有勇武的血脉,这一节也不可轻弃。”
  “徐邸之官,多是文臣,清谈有余,理政不足。陛下不妨优加容纳,置于礼院、太学、国子监,台谏,算是给徐王足够的礼数,也是太皇太后的面子。”
  “但是却不能轻易使其参政料民,得多加考核,确认能力。”
  “还有就是陛下的身体,若有小恙,须得立即告知微臣夫人,其余别说陛下有忌讳,即便微臣也不大信得过。”
  “臣这次没有想到范纯仁也请出外,左仆射吕大防,臣早知于横渠先生,与其弟大临推举《乡约》,陕西民风,至今敦厚。”
  “之前取泉永寿,制斗青城,于理工之学也不陌生。”
  “然大防崖岸峻然;刘挚骨鲠难回;章惇才高气盛。”
  “大防之病,在勇于任事,而不容分权;刘挚之病,在切直敢言,而不容枝叶;章惇之病,在署理精明,而不容蔑倨。”
  “今后的都省联席会议,这就要难为陛下了,臣可以想象会有多么热闹。”
  “现在朝中少了调和之臣,这份责任,只有陛下担起来了,臣在都堂御座之侧设置了一口小金钟,群臣失态之先,陛下便敲响金钟,警告他们,掌握议事的节奏,不能让他们失了体面。”
  “尤其是章惇,气狭性傲,陛下更要包容,不要让他被他人导入圈套。”
  “但是无论这些臣子性情如何,臣敢跟陛下保证,他们对皇宋,对陛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陛下不能将他们看做阻碍和敌人,需要将他们看做有力的臂助,这一点,陛下要学仁宗。”
  “陛下自己也要进益,每以天下为念,这一点,陛下要学先帝。”
  “军事上陛下也不用急,咱们先为己之不可胜,静观北地风云即可。”
  “只要准备充分,就不怕会错过机会。”
  “臣在大名府,会日日祈祷陛下和太皇太后,太后,太妃身体康健,河北之事,也会日日通过电报、密折禀告请示。”
  赵煦眼圈有些发红:“司徒,我舍不得你。”
  苏油其实也很不舍:“陛下,待到料理清楚河北,君臣自有再见之日。只是臣……怕是没法亲见陛下大婚了。”
  临别之际,苏油也变得絮叨,君臣二人在一边说起话来好像没有个完。
  还是石薇大气,上前制止:“婆婆妈妈作甚,不是还可以书信吗?陛下,出来这么久,该回宫了。”
  呃,老婆大人说得在理,苏油这才收拾起心情,与赵煦和石薇漏勺告别,上了大船。
  ……
  辛酉,太皇太后诏:“今后明堂大礼,毋令百官拜表称贺。”
  乙丑,朝廷复置都提举修河司,统一规划治理黄河上中下游。
  己卯,朝献景灵宫。辛巳,大飨明堂,赦天下,百官加恩,赐赍士庶高年九十以上者。
  乙未,检举先朝文武七条,戒谕百官遵守。
  丁酉,苏油沿河视察,抵达自己的治郡大名府。
  第一千五百八十六章 大名府
  大名府,大宋北方最紧要的一个重镇。
  仁宗庆历二年,契丹集结重兵,伺机南侵。
  消息传到宋都汴梁,朝廷文武官员紧急商量对策。很多人主张把京城西迁洛阳。还有人主张讲和。
  丞相吕夷简力排众议,说道:“使契丹得渡过河,虽高城深池,何可恃耶?我闻契丹畏强侮怯,遽城洛阳,亡以示威。”
  “宜建都大名,示将亲征,以伐其谋。”
  大名府“控扼河朔,锁钥北门”。掌控着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土。
  守住大名,就堵塞了敌人南渡黄河的通道,应该说吕夷简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非常具备战略眼光的。
  宋仁宗采纳了吕夷简的正确主张,于当年五月就把大名府建为都城,定名“北京”。
  契丹听说宋朝在大名建立了陪都,果然心里胆怯,就打消了那次南侵的念头。
  大名府下接汴梁,上承宋辽前线三个战略要区——太原府、真定府、河间府,四路四府加起来,其实就是黄河以北,从“几”字大弯到黄河现在的北流入海口天津卫之间的广大地区。
  因为是陪都,所以也有宫城,宫城周三里,而整个外城,周五十里。
  经过历代名臣的修建,尤其是熙宁六年,因为要将镇国大将军炮要安置到城头,大宋将大名府重新打造了一遍,增广了城墙,修建了棱堡,将大名府的外城墙,扩张到了唐代最胜时期的八十里。
  城高地险,鼓楼雄壮,濠深堑阔,背倚黄河。
  朝廷的天雄军驻地就在这里,平夏之后,赵顼设立的封桩库也陆续移到了这里,成为能够供应太原、真定、河间,包括如今登莱水师的大基地。
  苏油的到来,让河北官民都振奋不已,太皇太后和官家将最能干的重臣安置到这里,说明了国家对河北的重视。
  点石成金苏探花,不是吹的,河北的好日子要来了!
  沈括早就心急难耐了,这官迷见到苏油还不好意思,上来就一通丑表功,表示自己没有辜负司徒的提拔,真是政绩到了,不是急着回朝做官。
  应该说沈括没有说谎,大名左接相州,右接郓州,如今运河开凿到了临清,沟通了梁山泊和大名府之间的联系,大量的军马和军器可以分别从相州和郓州调发大名,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然后从大名出发,沿黄河抵达北望镇,转入滹沱河,可抵真定,代州;
  继续沿黄河而下,可抵河间,清州,保定军。
  这还是主流,其余还有无数的支流河渠湖岔可供利用。
  其实应该说,大宋将黄河按死在北流之后,黄河对河北的军事态势,反而是有巨大的好处的。
  沈括这些年就是在忙这个,治河,储备,周转,调役,中间还要搞技术研究,简直就是个多面手。
  尤其是城防系统,沈括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有了钢筋水泥的壳子,整个大名府的城墙都被沈括掏空,里边设置了水井、马棚、仓储;上头有通道,楼梯,藏兵洞;再上头有棱堡,炮楼;城阙是个大平台,还能够施放瞭望气球。
  城外离城墙五里还有护城河,每隔一段还有水泥柱子和木桥,那是给炮兵使用的炮瞄标志。
  后方黄河之上,沈括还建起了两座浮桥,连接去濮阳的大路。
  浮桥设计得也非常精巧,搭设在水中的两个巨大菱形水泥墩之间,水泥墩和岸边则由吊桥连接,吊桥每日在固定时间升起来,还可以让船只通行。
  这些东西都是沈括自己赚钱建造的,有了河北发展银行的资金注入,以及朝廷在商品物资和移民上的刻意倾斜,大名府立即成了河北的商业重镇。
  沈括将内城墙底部的那些空间打造成商铺,设立了东南西北四个大市集。
  东边路接登莱,是海货批发市场;西边连接相州,是畜牧农产品批发市场;南边连接汴京濮阳,是奢侈品丝绸金银市场;北边连接三府,是和军工有关的被服、皮革、搪瓷、铜铁市场。
  万商云集,车马辐辏,现在的大名府,才真正有了陪都北京的模样。
  苏油表示非常满意,由沈括轮番引见了四路都转运司,常平仓,提点刑狱,府尹,天雄军将领,地方名宿闻人之后,挥手放沈括去了。
  等到次日,新任的四路都转运使王克臣再来见苏油的时候,却被掌书记王彦弼告知苏油出门考察去了。
  ……
  大名府北面的集市里,一个被几个年轻人与一名中年保膘围着的四十多岁的文士,衣着普通,但是气度清雅,牵马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一个韭菜油渣馅的煎饼,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铁匠铺子里的老铁匠给一名新军战士换马蹄铁。
  城北是匠户集中的地方,这里多是皮匠、裁缝、铁匠、木匠,生产皮具,被服,修理大车、兵器,更换蹄铁,生意相当火爆。
  老铁匠熟练地将马蹄上的蹄铁取下来,和蹄钉一起丢到边上的小木头箱子里,对战士说道:“这个就抵了修蹄子的费用。”
  还没说完,见到店铺前边站着的几人,扭头对拉风箱的半大小孩喊道:“麦饼!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招呼官人啊!”
  就见那个叫麦饼的少年“哦”了一声,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打了个叉:“官人是要照顾点啥?”
  苏油想了下:“我就看看,你叫麦饼?那是你家长辈?”
  麦饼说道:“那是俺翁翁,手艺好着呢!”
  “瞎说啥!”苏油还没说话,那老匠人先不乐意了:“手艺让官人自己看,用得着你胡沁?”
  麦饼缩了下脑袋,对自家爷爷还是有些害怕的。
  苏油笑了:“我看你们用的煤料不错,炼过的,要不将我们这几匹马的马掌也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