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1068节
  入夜之后,赵孝奕引燃了特意为耶律洪基带来的焰火礼花,无数焰火飞上大鱼泊上的天空,爆出五彩璀璨的星光,让与会的所有蕃夷惊为神迹,伏地膜拜。
  另一边,冰湖上的作业已经开始,让他们吃惊的壮举,还在后头。
  半夜,在女直部老鱼头的带领下,大宋理工小组成员已经开始寻找鱼群,安排布网。
  这其实和海上的拖网捕鱼类似,不过要在冰下安设拖网,需要一些理工的技巧。
  女直老鱼头跪在冰上向湖神祈祷之后,用脚步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这就是“鱼窝子”。
  确定位置后,理工小组开始用螺旋钻开凿第一个冰眼,作为“下网眼”。
  下网眼向两边各数百步,插上喷灯旗号作为标示。
  向正前方走数百步,确定为圆滩灯旗。
  从两个圆滩旗位置去前方数百步处汇合,确定好“出网池”,插上出网旗,这几杆大旗所规划的冰面,就是网窝。
  网窝确定好,理工小组开始从下网眼向翅旗处每隔十步凿出一冰眼,之后下长约二十米的“穿杆”入眼,用一种叫走钩的工具,将冰下的穿杆推向下一个冰眼。
  穿杆后端系着一根“水绳”,水线绳后带大绦,大绦后带网,拉着水线绳带动大绦向前走,将之挂到马拉的绞盘之上。
  赶着马匹转动绞盘,大绦带着大网滑入冰洞,一片两个冰洞之间的大网就布成了。
  如此反复,很快,整个鱼窝子外就构成了一张由九十六张网片围出的巨网。
  再将网片用钩勾连接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张整网。
  接下来就该出网了,三匹马拉动出网轮,由出网轮上的旱绦和卡钩配合,将双侧网合并一起,九十六块网组成的一张大网,分十六次从出网池中拉出。
  这项作业在冰面上持续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耶律洪基带领着部众来到出网池附近,宣布头鱼宴开始。
  赵孝奕挥动令旗,女直人开始驱赶马匹推动绞盘,大网一张张的从出网池里被拖了出来。
  第一拉没鱼,就在周围夷人失落的时候,第二网开始挂鱼了!
  如今能挂在网上的都是大鱼,耶律洪基笑着将镀金的钩镰颁发给耶律延禧,耶律延禧上前将一尾大鱼给钩了上来。
  这就是“头鱼”,在人群轰然的欢呼声里,耶律延禧将头鱼献到了耶律洪基身前。
  耶律洪基取出小刀,从头鱼腮后鱼肚上取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吃了,然后用契丹话宣布了一句什么,人群更加的热烈。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网里带上来的鱼越来越多,根本就来不及摘,理工小组及时取下网片让人拖走,到一边慢慢摘去。
  更恐怖的是出鱼池里,密密麻麻的鱼群已经堵塞了整个水面。
  阿骨打一声令下,无数女直人拿着抄网、钩镰齐齐上前,开始从里边往外捞鱼。
  最后的网肚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网兜,网片收完之后,整个鱼窝的鱼都被集中到了底部的网兜里边。
  直接拖上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慢慢起网,不停地朝外捞。
  整个冰面上的人群都疯狂了,辽国举办头鱼宴这么多年,第一次获得如此巨大的丰收!
  最早的女直人已经不行了,不是身体本身的素质问题,而是这种收获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接近神迹,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障碍。
  手脚开始颤抖,心跳剧烈加快,很快便透支了体力。
  辽国君臣其实也被惊着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大鱼泊下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鱼。
  耶律延禧强自镇定,高声宣布了一声,顿时周围人群军士都欢呼起来,纷纷加入了进来,开始脱下衣袍,将大鱼放进自己的袍子里,拖着两只衣袖朝自己的帐篷里拉。
  燕王给了巨大的恩典,今年头鱼宴打上来的鲜鱼,许军民自取!
  大鱼泊周边聚集了八万帐,哪怕一帐取十斤,都取不完这一网上百万斤鱼!
  耶律洪基把着赵孝奕的手臂,看着一派欢声雷动,颂歌齐天的场景,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湿润:“孝奕这份礼,实在是太厚重了。”
  赵孝奕低声道:“这是我朝陛下与太皇太后的一片赤诚之心。两国兄弟之邦,九十年不兴兵革,如今能携手兴盛,也是两朝上下共同的期愿。”
  耶律洪基笑道:“我大辽人物,可盛壮否?”
  赵孝奕恭维道:“辽朝有清平之君,戮力之臣,敦厚之民,只要抗击过灾伤,端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如今推广水利,施行岁币返黍之策,让边民有了久安之计,可还有得兴旺热闹!”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头鱼宴后,再让郎君看看头鹅宴,郎君须知还有一点,我大辽,有百万骑射雄兵!”
  ……
  二月,甲辰,朝廷又遭遇一场重大损失。
  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吕公著卒,年七十二。
  太皇太后见到入朝禀告的文彦博和苏油,不由得流下泪来:“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
  赵煦对吕公著的印象也非常好,对老头的死也感到非常悲伤,亲诣其家临奠,赐金帛万计,赠太师,申国公,谥正献,亲书碑首“纯诚厚德”。
  宋朝立国以来,宰相以三公平章军国重事者,不过区区四人,吕夷简和吕公著父子俩就占了一半的席位,堪称荣显。
  苏油一路陪同,见到赵煦拿出这四个大字,不由得就在恶意揣度,老头年前扭着赵煦练习大字,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
  第一千五百七十六章 苏半朝
  吕公著是讲学出身,长期当任赵顼的老师,学术讲究治心养性为本,平居无疾言遽色,于声利纷华,泊然无所好。
  识虑深敏,量弘而学粹,苟便于国,不以利害动其心。与人至诚,不事表暴。好德乐善,出于天性。
  他的特点,是低调。
  一生简朴,当年进京科举,直到考中进士,一起住宿的举子都以为他是寒酸书生,压根想不到是当朝宰相的儿子。
  他的特点,是清廉。
  家庙和尚托他采买铜器,吕公著不好拒绝,又没办法,愣是拿出心爱的砚台,与苏油这土豪交换。
  他的特点,是善于调和。虽然能力有所不足,但是却能够博采众长。
  王安石博辨骋辞,人莫敢与抗,公著独以精识约言服之。
  就连王安石都感慨:“疵吝每不自胜,一诣长者,不觉消释。”其敬服如此。
  待人接物,态度永远是那么温和,哪怕是地位资历差自己十万八千里的人,都是一样。
  赵顼即位时还是青葱少年,将自己的态度摆得很正,虚心向朝中重臣取经。
  如韩琦、司马光、王安石等,在说话的时候常常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训孩子的语气。
  只有吕公著,从来都是软语温言,就像如今苏油对赵煦一般。
  所以老头的话,在赵顼那里很有作用,也因为这个原因,保护下了一大帮子被王安石欺负的保守派人士。
  他的特点,还在于善于包容奖进人才。
  司马光评价:“晦叔进用,天下皆喜。”
  王安石评价:“晦叔为相,吾辈可以言仕也。”
  这样的人物,古往今来都不多,苏油所知,一个程颢,一个吕公著而已。
  到位高权重还如此的,可真就此公一位了。
  更好笑的是苏油在清点老头留下的历年疏奏,准备交给苏轼写行状的时候,发现老头跟自己一样,其实非常不喜欢做官。
  他有自己的坚持,虽然不跟你红脸,但那是替你保留体面,既不代表赞同,更不代表欣赏。
  小有不合,下朝便上书请退,历仕四朝,竟然没有一年不自列求去!
  老头得意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官位,他得意的是自己的学术,整个历史上,能够开学术之门的宰相,同样的凤毛麟角,几乎都集中在宋代。
  范镇一个,司马光一个,王安石一个,韩维勉强算半个。
  剩下的,就吕公著和苏油了。
  于是苏油决心为以后自己致仕之后的学术制造“成例”,上书朝廷,要求命京师大学堂文学院,整理吕公著的学术文章。
  最后得卷二十二,录一,集一。
  而其参与编修的档案更是不计其数,其中光三朝皇帝的《实录》便多达三百多卷,参与修订的礼部礼法多达一百二十卷。
  直接开启了后世《吕学》一门。
  吕公著死后哀荣,有高滔滔和苏油给他兜底,办得算是风光异常。
  然而苏油感觉,自己的麻烦快要来了。
  如今的朝堂,头上一个超品,文彦博,是自己的老师兄。
  其下左相是自己,右相是范纯仁。
  再其下门下侍郎章惇,中书侍郎刘挚,尚书左丞王存,尚书右丞苏辙。
  六部尚书里,韩忠彦刚刚从礼部调整到户部,原户部尚书李常调整到兵部,礼部尚书高滔滔点名要留给邓温伯。
  枢密院是王韶主事,刚刚退休,高滔滔安排了吕大防,还有个晁补之签书枢密院事。
  军机处是折继祖。
  还有个开封府尹也很重要,钱家老伙计——钱勰。
  台谏这个宰相收割机也重要,但是不省心企图搞党争的一大帮子,都被苏油坑出了朝堂,剩下的苏元贞、孔文仲、吕陶,还有刚刚被提拔进入台谏的右正言刘正夫,都算是自己人。
  这样掰着指头数过来,尼玛简直就是权倾朝野!
  可怜自己才不过做了两年多的首相,朝堂的人事任免权自己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怎么就已经混成这样了?
  大佬,关键是跟自己同时期的大佬们,眼看着一个个就凋零殆尽!
  除了头上那个超长待机的老师兄,剩下的如吕惠卿、韩维,已经不可能回到朝堂。
  其余的年纪虽然比自己大,但是在仕途上,几乎都是自己的晚辈。
  就连猛人章惇,自己当知州的时候他还是小小通判,自己转运一路的时候他还在自己治下秦州挖金子。
  要不是攀王安石走捷径,就章惇的政绩,给苏油提鞋都不配。
  吕公著一走,苏油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如今朝中堪称“苏半朝”。
  欲哭无泪的是,小苏半朝才刚满四十一。
  赵煦这小破孩现在不用管他,但是高滔滔可是英明的政治家,就算再欣赏再纵容自己,也不会容忍朝堂现在这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