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节
  “孙禛被御史们追着骂,父皇肯定不高兴,孙睿今儿大抵也是触霉头了,毕竟在父皇看来,南陵的事儿该是孙睿担着而不是孙禛,”孙宣继续道,“您前回讲过,哪怕嘴上不提,虞贵妃也会因为孙禛的伤势而隐隐迁怒孙睿,父皇大抵也是如此。
  不管内里如何,这事儿母妃应当觉得高兴才是,静阳宫这对亲兄弟好不了,孙睿势必觉得父皇偏心吊儿郎当的弟弟,孙禛又不满替哥哥挨了御史那么多骂,彼此都有心结,迟早内里乱起来,母妃且等着就好。”
  陶昭仪点了点头。
  孙宣见她平缓许多,又补了几句:“母妃,眼下我们处境不好,但还远没有到生死相搏之时,您千万耐住了,有什么事儿只管与我说,我们一道分析总比一叶障目强些。”
  “你前回与我说,小心不要着了道,我都记着,”陶昭仪拍了拍孙宣的手背,“母妃会谨慎行事的。”
  陶昭仪送孙宣离开,看着儿子走远的背影,她垂着眼叹了声气。
  事关孙宣,她如何会不上心?
  此时滋味,比她当年争宠可难多了,那时候什么都不怕,争不过静阳宫,她难道还不及刘氏、袁氏?
  现在不同,为了孙宣,她也要步步为营。
  另一厢,孙宣快步走回了寝宫,打发了所有人手,这才坐下来,靠着椅背闭上了双眼。
  他哪里是真的听不懂陶昭仪的疑惑与质疑,母妃只说圣上偏心孙禛,但她最想说的,其实是孙睿是个靶子,他们都是靶子,圣上会偏心着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孙禛。
  孙宣听明白了,却不敢让陶昭仪顺着这条思绪想下去,便寻了些理由,把她的思路带偏了。
  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毕竟,偏宠与能力原就不相当,孙禛的斤两,别说比不了孙睿,也根本比不上一心上进的他和孙祈,退一步说,孙淼和孙骆老老实实不争不抢的办事儿,都比孙禛像话多了。
  孙宣从不认为父皇会那么糊涂,尤其是,静阳宫还有一个孙睿,爱屋及乌从来都该及到孙睿身上去。
  今儿突然间冒出那么一个念头来,别说陶昭仪乱了针脚,孙宣亦是回不过神,可他们如今最不能缺的就是小心,所以他稳住了母妃,暂且止了她的心思。
  只是,种子还在埋在了孙宣的心里,落地生根,由不得他不想。
  他揉了揉太阳穴,招呼了人手进来,趁着宫门未关,匆匆去寻了龚先生。
  “先生以为,父皇当真会那般做吗?”孙宣问道。
  龚先生沉思良久,道:“只依照今日状况,很难断言是与不是,殿下既然起了疑心,不如再观察些时日。”
  两人交谈了一阵,孙宣要赶在宫门关上之前回去,只能先行告辞。
  龚先生送他出书房,背着手迟疑再三,终是又叫住了孙宣,低声道:“有些话还是想再与殿下说说。
  圣上为何要设文英殿?
  若真是为了分忧,不一定要让众位殿下参与其中,三公坐镇,再挑一众得力人手,让三殿下辛劳些,也足够了。
  不希望殿下们做闲散皇孙,而是替江山出一份力气,那也该早早立太子,名分定下,能歇了底下大半心思。
  可三公几次建议,圣上都没有采纳,原先以为,圣上可能想磨一磨三殿下的心性,可现在看……”
  龚先生摇了摇头,很不看好孙睿的将来。
  孙宣看着龚先生,道:“先生既看得清楚,为何当时会选择来投我?”
  龚先生笑了起来:“磨刀的石头也会磨损了刀刃,一切全看磨刀人的手艺。
  圣上想磨三殿下这把刀,可几位殿下比试之后,未必不能论个高下。
  从古至今,便是立为太子,最后没摸到龙椅的也不是少数,殿下不是没有机会。
  只是,殿下今日所言,原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我要再替殿下考虑考虑其中可能。
  不管内里如何,殿下只记得莫要慌乱,我们看穿了、防得早,不一定是输家,毕竟七殿下担不起来,别说您不应了,其他殿下、公候伯府、大小官员、天下百姓,有几个能应的?”
  孙宣深吸了一口气,也笑了。
  他们谁都不要着急,时间还有,定能看出端倪来。
  再者,真是那般,孙睿头一个容不下孙禛,静阳宫彼时内斗更甚,外头、外头反而能浑水摸鱼。
  第937章 咄咄
  隔日,慈心宫。
  顾云锦绕过影壁,一抬眼就看到了韩公公,对方正与小曾公公说话。
  韩公公轻易不离圣上左右,这个时辰,圣上为何来了皇太后这儿?
  那厢也看到了顾云锦,小曾公公笑着迎上来,道:“圣上在里头,夫人先到偏殿等等?早上御膳房送了桂花糕来,皇太后吃着好,知道您上午要进宫,叫留了几块给您尝尝。”
  顾云锦会意,自不去打搅皇太后与圣上说要事,先去了偏殿。
  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圣上才起驾回御书房。
  顾云锦出偏殿,问安后恭送圣上离开。
  圣上只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顾云锦暗悄悄打量了圣上几眼,心里不由嘀咕:圣上的气色看着并不好,较之上月中秋时,眼下的青印子似是越发明显了。
  按说,南陵战事以胜利告终,是了了圣上的一段心病,为何……
  珠娘来请,顾云锦来不及细想,随着到了皇太后跟前。
  皇太后的眉宇之间亦透着股疲惫,她靠着引枕,半阖着眼,道:“哀家有一旬没见着祐哥儿了,改明儿带来给哀家抱一抱。”
  顾云锦自是应下,拿了美人捶替皇太后轻柔敲着双腿。
  一时间,倒也没有人说些逗趣的话,内殿里安安静静的,皇太后缓了会儿,再睁开眼睛时,已经精神了许多。
  “圣上与哀家说南陵王呢。”皇太后道。
  南陵王,那就是说孙璧的父王,而非商议孙璧的处置。
  顾云锦微微颔首,等着皇太后继续说。
  皇太后也是闷着了,道:“宗亲想保南陵王的封号与庙享,圣上没有拿定主意,来问哀家的意思。”
  事关宗族,便是蒋慕渊在此都要斟酌再斟酌,顾云锦越发不好随意开口,当然,皇太后也不是想问她的想法。
  兹事体大,没道理让一个晚辈担责任。
  再是连着血,蒋慕渊也姓蒋,皇太后又是真心宠爱他们小夫妻两个,岂会让他们沾这里外不讨好的事儿。
  “哀家就想着,孙璧造反不假,但眼下并没有南陵王有反心的证据,除非之后寻到了实证,否则,”皇太后叹了声气,“单就当年他宁愿在地窖里躲三天、也不被人利用着夺皇权,就不该撤封号与庙享。”
  顾云锦明白皇太后心思,只认真听,并不开口,心里却有一番计较。
  看来,圣上想撤的。
  若是他们母子的想法一致,或者说谈拢了,圣上不会阴着脸离开,而皇太后亦不会这般疲惫。
  南陵王毕竟是先帝封的,宗亲那儿又极力想保,无论是感念先帝、还是不想在此时与宗亲起纷争,皇太后都选择了暂且留着,可圣上似是上了火,孙璧还没有从南陵出发,他就想先把南陵王的庙享撤了了事。
  皇太后只是寻个人说说话,说出来也就舒坦多了,便搁下没有再提。
  御书房里,圣上的心情依旧极差,他的想法被皇太后驳了,倒不是不能一意孤行,但在他眼中,这事儿还不值得叫他与皇太后不睦。
  要不是宗亲那儿咄咄逼人,圣上也不至于往南陵王头上牵连。
  毕竟,人死了那么多年了,撤了庙享,岂不是还要把人从皇陵里挖出来?
  可宗亲前几天喊着留南陵王的封号,昨儿甚至就拉拢了几个御史,私下商议着想保孙璧的命,只贬为庶人、流放千里,这叫圣上如何忍得?
  小内侍送了新折子进来,圣上压了压火气,打开一本看了。
  底下重新商议了押送孙璧的章程,文英殿里讨论再三,落在了纸上。
  圣上扫了两眼,拿朱笔批了,又交代韩公公道:“叫他们赶紧按这办了。”
  慈心宫那儿,顾云锦在皇太后歇午觉时出了宫,回府后让抚冬备了纸墨,给蒋慕渊写信。
  抚冬笑着道:“前回送去的那封,小公爷那儿可能还未收到呢,您也太心急了。”
  “心急什么?我恨自个儿没长翅膀,不然早自己飞了。”顾云锦打趣了一句,说完自己也笑了。
  钟嬷嬷闻言笑了一阵,又叹了声气:“京里都急着呢,听风说,陈三昨儿一早还来问了消息,说南陵城收回来这么些时日了,那些孩子怎得还没有信儿。他家虎子是回来了,其他人家都翘首盼着呢。”
  盼了那么些天,军报送回来好几封,偏生与孩子下落有关的一点没有,谁能不急?
  ——
  眼瞅着要到月中了,月亮越来越圆,只是这两日天气不好,全然躲在云层后面,只在夜半时分,露出一点点身影,又掩了去。
  夜深人静时,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划破了宁静,很快又停了。
  刘师爷半睁着眼睛,重重呼吸了几口。
  他刚是做噩梦了,梦里又回到了那阴冷又臭气熏天的牢房里,他憋得慌,把自己憋醒了。
  醒来后,干净的床板、舒适的被褥把他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他感受了一番,才有了真实感。
  他脱离牢房有一阵子了,这庄子上人不多,远离城镇,是个栖身的好地方,大夫一直在给他调养身体,相较于之前半死不活的模样,他已经好转许多了。
  只是咳嗽一直不停,倒也不是要紧事。
  反倒是肃宁伯府的三爷,这么多天了,还是昏昏沉沉的,叫人很是担心。
  程晋之的伤重,又被耽搁久了,伤口附近全是腐肉,医治时倒还不费力,后续养起来才要命,要止住溃烂,要生肌,还不能起烧。
  也亏得是底子好,这么折腾还没有瘦得皮包骨头,喂药喂粥也咽得下去。
  就是清醒的时候太少了,最长那次,也就醒了半刻钟。
  边上人与他说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对侧屋子里,这会儿,程晋之倒是醒着,其实也算不上醒,只隐隐有些知觉。
  四肢重得抬不起来,眼皮子也发沉,使出全身力气才只堪堪张开一条缝。
  窗户闭着,外头的光透进来些许,又叫幔帐拦了一道,落在大床上,清清冷冷的。
  他阖上眼,歇了会儿,又用力睁开,如此反复着,就为了把那光看得再仔细、再真切些。
  第938章 司南
  程晋之想,那大抵是月光吧。
  他这些日子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只知道月光时明时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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