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刘不兴在帐中焦虑地踱步。
  原本他想来个杀鸡儆猴,镇压住流言,没想到鸡杀都杀不完。这才两天的时间,因“动摇军心罪”被抓现行的都抓了快百来个了,他一共就五千人,真要都杀了就成了他自断手脚了。而且军中甚至开始出现大量逃兵。事态的严峻程度已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不得不把军官紧急召来,商量对策。
  等他手下所有军官到场,刘不兴先挨个劈头盖脸地骂一顿:“你们是怎么管教你们自己手底下的兵的?看看现在军中谣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不会带兵就别带!一帮没用的浑蛋!”
  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焦躁得火烧火燎,逮着谁都想揍一顿。
  “我警告你们,谁手底下再被我抓到有人散播谣言,我连你们一块儿治罪!谁脑袋不想要了谁就试试看!”
  他又是一顿臭骂,把军官们各个骂的狗血喷头,全低着头不敢吭声,只能在心里腹诽。
  这事儿本来就是刘不兴和戴史自己招出来的,反倒要其他军官来背锅,谁心里不怨恨?再者说了,刘不兴自己求得飞黄腾达,却置全军士卒的利益于不顾,这本来就是事实,够让人寒心的了。每个军官手下都被抓走了一些人,有的军官连自己的亲信都被抓了,更是又恨又怕。
  刘不兴指着众人鼻子一顿稀里哗啦地骂完,气都撒给别人了,他自己心里总算舒坦一点。他没好气道:“现在军中形势如此,你们人人都有过错。谁要是有好主意稳定军心,赶紧说出来将功抵过。”
  军官们依旧无人敢作声。
  刘不兴见状又要发脾气,忽有一人站了起来,正是周葵。
  周葵道:“将军,我有一计。”
  刘不兴赶紧道:“你说。”
  周葵环顾四周,低声道:“此计牵扯甚多,不敢让他人知道,属下只能说给将军一个人听。”
  这会儿众人还要议事,刘不兴总不可能让帐中人全出去避嫌。于是他不耐烦地招招手,示意周葵凑近禀报。
  周葵便走上前来,附到刘不兴耳边低语:“将军,属下以为……”
  刘不兴满怀期待,希望能听到什么锦囊妙计,却听周葵接着道:“如今想要慰藉全军将士,稳定军中人心,那就唯有用将军的人头祭旗了。”
  刘不兴一愣。他猛然意识到不好,想要起身退避时却已晚了——周葵猛地拔出佩刀,锋利的刀刃从他颈间划过,割开他的喉管,鲜血瞬间飙出数尺远!
  刘不兴双目圆睁,待要说话,喉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浑身抽搐,渐渐不动了。
  帐中军官们被这变故吓到,都坐在原地不敢动。唯有对刘不兴最忠心的戴史和王斯猛地跳起来,想冲过去捉拿周葵。然而还没等他两人靠近周葵,背后的冷刀就已捅穿他们的身体。
  戴史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只见除了周葵外,帐中另有四名军官也拔刀站了起来。而这四人显然是周葵的同伙,他们的刀不指向逆贼周葵,却压住其他人不准动弹。
  戴史道:“你们……你们……”
  没等他把话说完,有人朝他的颈间补了一刀,他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刘不兴、戴史、王斯已死,周葵环顾帐中其他几名军官,高声道:“刘不兴与戴史二人皆乃见利忘义的宵小之辈,为他们的荣华富贵,置我们全军将士于不顾,实在让全军将士寒心!今日我们替全军将士讨个公道,杀了狗贼,从此弃暗投明。你们可有意见?”
  全军所有军官中,唯有戴史与王斯对刘不兴最忠心,其余人都不过是在军中担份差事,谈不上忠或不忠。见此变故,又听周葵一席话,众军官已大致明白事情的经过。
  谁也没有站出来反对,顶多有人露出不忍神色,撇过头去。
  还有人鼓起掌来:“好!干得好!妈的,你们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干了!刘不兴这混账东西,老子早不想受他气了!”
  又有人提醒道:“周校尉,那边还有一个被你漏了。”
  周葵闻言回过头,只见一人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朝帐门爬去,竭力不想发出任何声响——此人不是许竹本又是谁?
  周葵眉头一跳,走上前去,一把揪住许竹本的头发。
  许竹本吓得哇哇大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饶:“别杀我,周校尉,求你别杀我啊!你们……你们干得好,你们干得妙!刘不兴这狗东西早就该死了!我、我早恨死他了,我跟你们是一伙儿的!”
  周葵嗤笑道:“许参谋,你可少来这套。我放过谁都不可能放过你。你素日在将军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只为你个人的仕途,你拍了刘不兴多少马屁?出了多少坑人的坏主意?就说这回,也是你撺掇将军接受成都府的条件,克扣大家军饷的吧?你还好意思栽赃到贾参谋的头上。”
  许竹本连连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周葵哪里理他?将他往地上一扔,一脚踩在他背上,笑道:“你放心吧,今晚不杀你。明日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斩了你这谗人!”
  帐外很快有他布置好的手下冲进来,捆了许竹本的手脚,将他拖走了。
  大势已定,起事的军官们互视一眼,露出默契笑容。
  也有人心里略微打了个突突。
  这回他们的起事能如此顺利,功劳倒不全在他们个人。所有时机皆是成都府的人为他们制造的。利用谈判之事给刘不兴挖坑也好,在军中散播谣言也好,乃至于找到他们几人……成都府的朱府尹,一步一步算得精准。
  如今他们杀了刘不兴,亦是成都府给他们的一个礼物。如今军中大乱,士卒离心,他们杀了刘不兴和许竹本,反倒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以后在军中个人声望必然大涨。
  而成都府那位朱府尹,实在是算无遗策……这样的人,谁若是与他为敌,想想也觉得是件可怕的事……
  第106章 京兆府
  周葵等人在军帐中杀了刘不兴,他们早就布置好的人手也立刻行动,开始捉拿那些刘不兴手下的亲卫兵。
  行动开始后,军营迅速陷入一片混乱。
  ……
  在军营靠西北的方向有几间帐篷是临时搭建起来的军牢,光这两日因散播谣言被抓来的士兵已关了满满两大帐篷,帐篷里还都是人挤人,手捆手,连转个身都难。贾聪此刻就挤在人群之中。
  那日他被刘不兴抓住,震怒之下的刘不兴本打算立刻杀了他祭旗,幸而有几位军官为他求情,说此事疑点诸多,当需查明真相再做定夺,才使刘不兴勉强同意让他多活两日。
  贾聪坐在人群中,正闭目养神,忽听军账外闹哄哄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帐里也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了。
  “怎么了?外面出什么事了?”
  “我怎么听到惨叫声,又抓人了?”
  “不对啊,我怎么听到打斗声?好像打起来了?”
  再过片刻,帐帘忽然被揭开,外面冲进来几个人,掏出匕首砍断绑着士兵们的绳索:“刘不兴、戴史已死,你们无罪了,回自己原先的帐中去吧!”
  士兵们哗然!
  虽不知前因后果,可既然能免罪,谁也不愿再留在臭烘烘的军牢里。于是绳索一断,帐篷里的士兵们蜂拥向外挤去。
  贾聪被关在靠里的位置,好容易他的绳索被解开,立刻被向外冲的人群挤出帐篷,还差点被挤得摔一个跟头。就在他站立不稳之时,边上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了。
  贾聪定睛一看,扶他的人不是卫玥又是谁?
  卫玥将他拉到一旁,笑吟吟道:“贾参谋,刘不兴已死,你现在有没有兴趣跟我回成都府?”
  贾聪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被人挤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卫玥冷眼看着他,若他此刻还有什么推脱的说辞,那便显得不那么聪明了。
  好在贾聪并没有。他理完衣服之后,便郑重地朝着卫玥作了一揖,腰弯得极低,是诚恳的感谢。
  “多谢阁下的救命之恩,贾某必铭记心中,永世不忘。”贾聪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贾某愿为成都府、为朱府尹效力。”
  ……
  刘不兴的亲信势力被根除后,军营中的动乱很快平息下来。朱瑙也很快派出人来接管军队。
  原本若真与刘不兴联手,就算刘不兴不闹别的幺蛾子,他也绝不会同意打散分化自己的队伍,以免削减自己的实力。而这样一支有异心的队伍留在成都府,谁都不可能放心。而如今刘不兴一死,他的军队自然而然就分化成各个小块了。朱瑙将其打散整编,也就变得很顺利了。
  对于士兵们来说,被编入成都府后粮饷待遇乃至地位都得到了提升,当然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而对于刘不兴手下的军官来说,朱瑙仍然保留了他们的地位,甚至提高了他们的待遇,但是清洗了他们的势力。他们没有刘不兴那么大的野心,只要不想着犯上作乱,其实也是赚了。
  而成都府多收编来五千军队,军事实力也得到了提高。
  其实虽然刘不兴一直以为自己的军队有多厉害,但对朱瑙、虞长明和卫玥来说,他们还真不把刘不兴那些兵放在眼里。这些人当初就不是被精挑细选来的,素质并不高,尤其是被编入成都府的军队之后,和那些精心募来的兵差距非常明显。如果只是需要人数,成都府大可再次开放募兵,五千人不过几天就能募来。
  不过这批兵员也并不是没有价值。正如之前赵老大和戴史说的,虞长明与卫玥都是泥腿子出身,一个山贼,一个流民,根本没有行伍的经验,带兵那一套全是他们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带的人少时尚好,可如今他们手下的人越来越多,问题自然也就层出不穷。
  而刘不兴手下的这些军官和士兵至少是正统训练过的,他们身上固然有顽疾,却也有宝贵的经验,正是虞长明和卫玥缺乏的。往后他们只有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慢慢成长,才有可能带好更庞大的队伍。
  除了虞长明和卫玥之外,朱瑙也在着意培养更多的武官。主要是从虞长明和卫玥手下选拔,除此之外,他也命众人留意,一旦发现人才便及早举荐给他。
  ……
  惊蛰接到朱瑙的传召,来到朱瑙的衙门外,正巧碰上贾聪从里面出来。自从贾聪被卫玥带回来后,这两天常被朱瑙叫去说话。
  两人打上照面,各自点了点头,便算见过礼了,也无甚可聊,惊蛰便进去找朱瑙了。
  “公子。”惊蛰走到朱瑙身边,“我刚才在外面遇上贾聪了。公子给他安排官职了吗?”
  朱瑙道:“我让他去了虞长明那里,仍在军中任职。”
  这两日朱瑙与贾聪聊了许多,聊天下的局势,聊治军的方略。贾聪头脑清晰,既有长远目光,更有随军的经验。先前他虽有对刘不兴不忠之举,然乱世天下,他求自保也无甚不对,更何况忠于刘不兴那就只是愚忠。只是贾聪的缺点是为人过于谨慎保守,无甚野心。
  伊始朱瑙听卫玥说此人聪明能干,本想安排他在官府中任职,可稍有接触,便发现他这样的性情在官府中必是吃不开的。不过他做幕僚倒是非常合适。于是便索性将贾聪发去辅佐虞长明,也不浪费他这些年随军的经验。
  惊蛰点了点头。他只是遇见贾聪才随口一问,倒也不甚关心贾聪的去向。他问朱瑙道:“公子找我来有什么事?”
  朱瑙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惊蛰的面前。他笑道:“当初你比我矮一头,如今倒已比我高一头了。”
  惊蛰笑得略带赧意。想当初他被朱瑙从集市中带回去的时候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如今一眨眼都已成年了。
  朱瑙问道:“你与那些少年处得如何?”
  惊蛰道:“处得很好。他们都很听我的话。”
  当初朱瑙分配给他的那些少年如今也跟了他三年了。惊蛰除了朱瑙要出府的时候会跟在他身边做随行侍卫,其余的时间都与那些少年一起训练与学习。他对那几十名少年来说亦师亦友,少年们都极听他的话。如今那些少年也都成长了不少,练了这么久的武艺,各个都算得上高手了。
  惊蛰道:“除了……”他迟疑片刻,也不知该不该往下说。
  朱瑙问道:“除了什么?”
  惊蛰只能道:“除了裴子期……他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似乎不大喜欢跟我待在一道。”
  他手下的这批少年都是当初朱瑙收来的孤儿,他们出身穷苦,无依无靠,眼下有了同伴与稳定的生活都已十分满足,互相之间感情也已相当深厚。唯有那裴子期,他的生父本是折冲府的校尉,他也是自幼习武,比旁人多读些书,又和惊蛰差不多年纪。于是他对惊蛰处处不服气,一有机会就忍不住要与他比个高低出来,为此也曾惹过一些小麻烦。
  朱瑙点了点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又道:“我打算再多给你安排一些人手,你意下如何?”
  惊蛰微微怔了一怔,并没有马上接话。
  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我……若能为公子排忧解难,我必会全力以赴。”
  这回轮到朱瑙不说话了。
  所谓全力以赴,只是他愿意而已,却非他所期望。说白了,就是勉强。
  良久,朱瑙摇头轻叹道:“你啊,跟我太久了。”
  惊蛰听他的语气似有几分失望,急忙道:“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公子之前曾说过你缺一把刀,我一直希望我能成为公子的刀!我只是……我……”
  他亦说不清楚他自己的想法。或是怕他做不好,会让朱瑙对他失望?又或是他怕有一日他带的人越多,他做的事越多,却离朱瑙越来越远了……
  惊蛰正愁不知怎么挽回朱瑙对他的失望,朱瑙却又笑了起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回到位置上坐下了。
  惊蛰怔怔地看着朱瑙,却见方才他那失望只如昙花一现,眼下已全看不到了。
  朱瑙语气温和:“加派人手的事往后再说吧。你有什么想要担当的职务,或是想做的事,你便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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