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邢捕头道:“可之前这井盖被打开时,也没听人说有尸臭!何况乡长死了,就算南瓜镇的人不知道他死了,也该知道他不见了。怎么不见报官?”
  薛少河问道:“邢捕头,你们近来有没有去过南瓜镇,去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邹老爷?”
  邢捕头道:“这半月来,我一共带人去过三次南瓜镇,每一次都没有看到邹乡长。但自打南瓜镇渐渐富庶起来了,他便开始深居简出,极少出来走动了。没见到他也不奇怪。”
  薛少河道:“这么说,就算镇上的人半个月没见到他也未必会觉得奇怪。可他自己没有亲人吗?他的亲人也不知道他失踪了吗?他近来可曾与人结怨?”
  邢捕头道:“没听说他近来与人结怨。邹老爷的妻女几年前相继病死了,族人便安排了几个媳妇每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按理说,照顾他生活的人应该知道他失了踪”邢捕头说着,自己也想不通了,“可为何无人来报案呢?”
  薛少河想了想,忽然道:“我要下井瞧瞧。”
  顾唯念吃惊道:“你还要下去?!”
  薛少河道:“我方才看到邹乡长胸前和背后有几处伤,像是被什么东西对穿了。他的牙齿似乎也断了,不过我没有细瞧。也不知那邹乡长是被人在井里杀死的,还是被人杀了后才抛入井里的。还有一件事,这井之前明明闻不到尸臭。要么尸体是后来被扔进来的,要么早被扔进来了,只是被人用奇怪的手法遮住了尸臭。这些都要下去仔细瞧瞧,才能弄明白。
  顾唯念道:“何须下去看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人将他杀了之后,先将尸体扔在了别的地方,后来这锁龙井又被人拉动过铁链,有了龙神显灵的迹象,再无人敢轻易碰那锁链了。于是,凶手才放心将乡长的尸体抛到井里。这样才不会有人发现尸体。”
  薛少河道:“为什么是抛尸井里,而不是别的地方?随便挖个坑将人埋了,岂不更省事?这荒郊野外,找地方埋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顾唯念急道:“你真要下去?”
  薛少河道:“或许这口井下面也有条密道呢。我总该看一眼。”
  惊惧的乡民们立刻又紧张起来。这个“薛大侠”就非要一而再的惊扰龙神么?
  就听顾唯念道:“可是这臭味……你当心被熏出个好歹。”
  薛少河哈哈大笑:“眉眉果然关心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薛少河一脸的义无反顾,雄纠纠气昂昂来到锁龙井前。井下恶臭尚未散干净。薛少河纵然拿手帕捂着口鼻,也难以抵挡那股恶臭。薛少河并不想闭息下井,何况就算他闻不到尸臭,别人也会闻到他身上所沾染的味道。所以,他又不那么义无反顾的退了回来,对顾唯念道:“还是算了。”
  一旁的乡民们闻言,倒各个先长长吁口气。
  顾唯念一阵好笑,只是眼角余光瞥到那具恐怖的尸体却又笑不出。她道:“查案的办法多了去,没必要非选这个最叫人恶心的法子。”
  邢捕头忽然道:“我下去!“
  顾唯念和薛少河俱是一怔。乡民们也各个愣住了。
  邢捕头道:“薛大侠说的有道理,这井下究竟如何,还是应该仔细瞧瞧。薛大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原本就该是我们做官差的下井。”
  邢捕头身高、五官俱都很平庸很常见,不丑而已,唯有一张瘦削的国字脸带了几分硬气。这个本事稀松平常,长相稀松平常,说话办事也没见讨巧的捕头,此刻却平平静静说了这么一番话。
  顾唯念忍不住又感动了。一旁的乡民也都默不作声了。
  薛少河道:“罢了,这井里的恶臭总有散开的时候,下井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何况井下还有没有危险,谁也不知道。不如咱们先瞧瞧南瓜镇的锁龙井去。说不得,那里也有什么古怪。”
  薛少河的提议立刻受到了官差们的赞同。
  毕竟叫他们看着邢捕头下井,他们不忍心。叫他们自己下井,他们又不太乐意。所以,薛少河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
  众人便又同往南瓜镇上行去。至于邹老爷的尸体,留下两名官差,暂时看管。
  顾唯念今日连番受惊,方才也是吓得腿软,这会儿实在无力步行至南瓜镇。
  但是没办法,她并不想留在这里,也不想让薛少河担心,便抬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坚持和大家一起往南瓜镇去。
  薛少河看出她的疲累。他这会儿可没有背架给她坐,只得上前扶了她,道:“既然这么累,就别逞强了。”
  顾唯念连忙推开他:“这么多人在呢,你别胡来。”
  薛少河道:“不然怎么办?让你自己留下来?”就算她敢答应,他也不敢单独留下她啊。
  顾唯念没胆留下,可又实在走不动了!
  幸好邢捕头明白事理,忙道:“你们本是兄妹,无妨。”
  顾唯念这才想起,这一带村民并不知道她和薛少河的关系——其实春平县城内的人也不知道,只是自以为知道。那就只好勉为其难吧。顾唯念决定,还是让薛少河一路扶她一把好了。
  好在薛少河功夫好,手段高,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手心处一股暖融融的软软懒懒的力道源源而出,沿着顾唯念的小臂,慢慢游走于她全身。顾唯念不但不觉得走路费力气,反而觉得四肢百骸都无比的轻松舒服。她忍不住低声问道:“薛大哥,你这样会不会很累?”
  “你看我像累么?”薛少河笑问。
  好吧,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累。他总是精神奕奕,仿佛永远都不会累。除了受伤严重,被关在铁牢里那次,其他时候,他总是那么生龙活虎。让人一看便觉得,这是个生命力非常强大非常旺盛的家伙。
  顾唯念已经无数次有这种感觉了。她真想知道,薛少河到底练的哪门子功夫,才可以将身体练得如此强健。而且,他似乎很怕别人发现他的武功路数。想到这里,顾唯念心中一动,问道:“薛大哥,你之前说过,要教我一些心法口诀,让我也练练功夫,也好强身健体?是说真的吗?”
  薛少河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低声回道:“我并没有打算教你独门绝学,只想教你一些普通的吐纳功夫而已。”
  顾唯念顿觉心头一片灰暗。那她也不过就跟那个小风一样,都不能知道他的底细。
  薛少河忽然贴近她耳畔,低声道:“不过,那是因为你没有根基,一时半会学不会。若你真想学,我也可以费些功夫慢慢教。我并没有将你当外人!”
  顾唯念脸一红:“你又开始没正经了。”
  “是你先来试探我的呀。我索性大方些告诉你。”
  顾唯念的脸更红了。薛少河这个坏胚!!
  第80章 投井
  顾唯念跟着薛少河行走在南瓜镇上。这是她第二次来了,却是第一次来到商铺后面的民居。这真是一个整洁又美丽的小镇,淙淙的水流,生机勃勃的垂柳和各色繁花,青瓦粉墙,古色古香。日光洒下来,铺满了青石板小路,树荫下的水流,墙根前的花丛也都更鲜艳起来。
  顾唯念一路走来,只觉这里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小镇。只是原本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宁静安详,因为整镇人集体失踪,变得十分诡异。
  众人很快来到南瓜镇外一片油菜地。有附近乡民熟悉路径的,很快引着众人来到锁龙井前。
  春平驿馆的锁龙井下是一头死掉的小牛,还有一条通往烤鸭馆的秘道,方才石头镇外的锁龙井里拖出一具死尸,也不知道南瓜镇外的锁龙井里会出什么幺蛾子。众人心中又忐忑又好奇。
  薛少河熟门熟路的踢开厚重的石井盖,探头向井下仔细瞧了瞧。下面很黑,很暗,以他的目力也难看清这口深井的井底到底有什么。他拉动铁链,铁链很长,本身很重,寻常人很难像他一样,轻轻松松便将这铁链从井底拉出来。他已经牵动过两处锁龙井的铁链,而且铁链末端处都系了别的东西。所以这次,他能很明确的感觉到,这条铁链的末端并没有别的东西。至少没有超过二十斤以上的东西。
  铁链末端被缓缓拉出来,围观的人群各个松了一口气。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可怖的尸体。
  顾唯念道:“看来这口井里没什么古怪了。”
  薛少河道:“未必。你可注意到,我拉动铁链之时,会时不时晃动一下?”
  “你在查看这井下有没有古怪?”
  薛少河道:“正是。我觉得井筒有一处不太对劲,说不得也有一处悬空的秘道呢。”
  “薛大哥可是又要下去瞧瞧?”
  “正是。”
  邢捕头感慨道:“薛大侠真是侠义为怀,这些事本该我们来做。”
  “谁做都一样。你们下去一趟不知有多难,我要下去简单多了。”薛少河拾起地上的铁链,抓了中间一截,拉着铁链便跳入了井下。井筒很湿滑,井打得非常深。虽然他轻功绝佳,直接跳进去也未必会跌伤,但安全起见,他还是抓着些东西比较好。
  顾唯念凑到井边,探头向下瞧去,隐约瞧见薛少河似乎已经站在井底,因为他的身子不再往下动了。可见这里也是一口枯井。顾唯念问道:“薛大哥,井下有没有危险?”
  薛少河道:“放心,没有危险。不过这里也有一个洞口。不知是不是也有人在这里掏了一条秘道。我进去看看。”
  “你有没有火折子?”
  薛少河从小风身上摸出来的火折子,早已经用完了。此刻他身上什么照明的物什都没有。听顾唯念这么一问,薛少河不由一怔,苦笑了一声:“还真没有。”
  顾唯念忙回头问道:“谁有火折子?”
  很快有人递过来一个。又有人递过来一个没点燃的火把,说是:“我们进山间的洞穴里找人时才做的。”
  顾唯念便将那火把连同火折子都抛入井底。
  薛少河接过来,声音自井底遥遥的传上去,闷闷的,带着一点空灵:“谢了。”
  顾唯念和邢捕头又凑在井口前瞧。薛少河点起火把,俯身进了井筒里,人在井底消失了。想必那里就是秘道所在吧。
  就算再清楚薛少河的能耐,顾唯念都难免担忧,看他毫不留恋的进去,心中莫名的失落。
  顾唯念叹口气,只得自井口边站了起来。接下来能做的也只有等。她还没本事下这么深的井。渐渐的,井底开始泛出一股奇异的腥味,没多大会儿,又改为陈香味。
  井下毫无声息,薛少河不知去了哪里,反而传来这些味道。顾唯念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透过人群,冷厉的传来:“把井口封了!”
  接着是几个人齐齐的应声:“是!”
  顾唯念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下意识叫出口:“大哥!”几乎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很快便穿过人群,搜索到了人群后面那个仿佛隔尘而立的白衣身影。白衣身影后面,是整齐的相府私卫队。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么多人,竟然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人群后头。
  白衣人自然是顾行,这命令正是出自顾行之口。
  顾唯念很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幸好她方才那声大哥,声音极低,只怕没什么人听到。她急道:“行大哥,你不能这样。”这下就算有人听到她对顾行的称呼,只怕也不会多心了。
  顾行原本冷冽的眼眸中,泛起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一阵古怪。行大哥?什么鬼称呼。
  邢捕头心知对方来者不善,看对方这么从容不迫,只怕本事不小。但他仍是朗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不得在此撒野!”
  顾行打量一眼邢捕头,冷冷道:“没听那位姑娘叫我邢大哥?”这算是承认了顾唯念生生栽给他的姓氏。
  邢捕头正要开口,顾唯念忙道:“邢捕头,你别得罪他。他本事大得很。”
  顾行很明显的感觉到了顾唯念对他的惧怕之意。先前她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怕被他追到,怕被他抓回去,但并不是怕他本身。可是这次,顾唯念明显是在怕他这个人。她对邢捕头说的话,分明是将他视为恶鬼一般。顾行不由蹙眉。
  顾行身边几个侍卫已经两两上前,有两人搬起沉重的井盖要封井,有两人上前来要带顾唯念离开。
  顾唯念咬咬牙,什么脸面也顾不得了,干脆整个人趴在井口,身子就悬在井上,手脚紧紧勾着井壁两处边缘:“你们别过来!也不许封井!有本事就将井盖压在我身上!”她觉得顾行自从开始追捕她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越来越可恶,越来越冷血。不见了相府里的暖意,周身只剩了冷和厉。他怎么能下这么狠辣无情的命令?若薛少河走的那条秘道没有另外的出口,那岂不是要被生生闷死在井里!
  站在顾唯念身前的相府私卫犯了难。小姐这个样子,真是太让人为难了。
  两个私卫回身去看顾行。顾行也在心下微微叹气。眉眉这个样子,真是太难看了。他信步上前,周身迫人的气势却使得众人自动闪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顾行缓缓走到顾唯念身旁,伸出一只手,意为要拉她起来。顾唯念瞅了那只手一眼,并没伸手拉住他,只是冷冷别过了脸。
  顾行道:“你先起来。”
  顾唯念道:“我偏不起来,薛大哥不来我不走。只要他从井里出来了,就凭你们,还拦不住他。”
  顾行再次蹙眉。他在顾唯念眼里也就这点能耐了么?
  顾唯念又恨恨道:“你走开。”
  顾行道:“你先下来,我不让人封井了。”
  顾唯念拒绝的干脆利落:“我不信你。”
  顾行道:“眉眉,倘若我强行拉你起来,你觉得你躲得过我么?”
  顾唯念沉默。
  顾行以为她老实了,又去拉她,才碰触到她的手臂,顾唯念便道:“你走开,我自己会起来。你别碰我。”
  这话说的,好像他要将她怎么着似的。顾行很伤心。他一直都待她很好,很疼她,怎么弄得跟仇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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