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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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林柿初中毕业那年,东街上人人都在传:三中那个叫谢久霖的狼崽子,爹不养娘不爱,带着一群小子到处打架占地盘,以后八成丧尽天良,净做坏事。
  偏偏她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倒还在同学录上写下一句真挚祝福,偷偷塞进他抽屉角落。
  结果当然是在一众小弟们的笑声中被他当做笑话撕碎,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很多年后,昔日摸爬滚打混迹于尖沙咀的少年果然摇身一变,成了名震江湖的风云人物,无恶不赦,呼风唤雨。
  而她依旧寂寂无名。
  甚至被一群不良少年堵在小巷口,只得蹭着这老熟人的威风,故作镇定地大喊:“你敢动我,知不知道我男朋友是谁?!”
  “是谁?”
  “是、是……”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
  那小混混忽而被人猛一脚踹跪,倒翻在地,锃亮皮鞋抵住面颊轻碾。
  为她解围的男人懒洋洋睨她一眼。
  却又声调轻慢,似笑非笑地低头问:“湘赣帮谢久霖,傻仔,听过没有?”
  2.
  林柿从前听人说,这世上的暗恋大多都有因无果,她对此深有同感,亦深表赞同。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谢久霖钱包里一张破破烂烂,被胶纸粘好的信纸,上头隽秀小楷一笔一划,写着:【谢久霖,祝你学业高升,前程似锦,做个对国家,对社会有贡献的好人。】
  十四岁的谢久霖在下头龙飞凤舞地回了一个字,好。
  后来他果真没有辜负她的金玉良言。
  3.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弗朗索瓦丝·萨冈
  第十六章 16
  楼下隐约传来车停入库、迭声迎接的动静。
  宋嫂的嗓门格外大, 开口便嚷,“少爷怎么回来了”、“有什么急事,公司那边处理完了吗”, 这么两三句下来, 纪司予答没答不知道,方圆四五里,大抵都知道了纪家四少因私误事,工作时间公然早退的失职行径。
  卓青听在耳中, 面上波澜不惊。
  只对着镜子,继续手指轻挪,将浅豆沙色的口红渐次晕开。
  她的五官生得平而柔, 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 鹅蛋脸,柳叶眉, 笑有梨涡浅浅,顽时虎牙冒尖。虽不算一等一的美人,却自有一派清冷婉约的秀致, 稍作点缀, 便足够亮眼。
  再过了约莫三四分钟,她刚定妆完、将方才用来轻夹发尾弧度的卷发棒放回原处,外头不出所料的传来几声响。
  门开了又关, 脚步声不紧不慢, 停在浴室门口。
  她一转头便见着他。
  四目相对。
  纪司予的眼神瞥过她腿上笨重的石膏模具,又向上,掠过她那并无半分慌张异色的清秀面庞。
  “阿青, ”他说,像是故意缓和气氛, “进来的是我,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卓青笑得敷衍,接话的声音仍嘶哑着:“因为除了你,没人会随便推门进来主人房。”
  语毕,便面无表情地拖着那石膏腿,一跛一跛往外走。
  他们错身而过。
  卓青心气未消,索性当他不存在,自顾自走到衣柜前,挑出一件米白色针织裙。
  而纪司予斜倚在浴室门边,转个方向,视线一眨不眨地跟随她走动时狼狈身影。
  没有过去惹她生厌,倒是很冷静地提点:“阿青,用装摔这个方法,就算卸了石膏,你或许还得装一段时间跛子。”
  言下之意,她用了下下策,自讨苦吃。
  卓青懒得搭话,甚至连当时跟白倩瑶一语带过解释缘由的精力都匮乏,理也不理,背对他脱去睡裙。
  颈长,肩薄,腰细,腿直。
  她的背脊笔挺,瘦出匀称而微微凸起的蝴蝶骨,冷玉白瓷般的颜色,有如橱窗中易于碰碎的精致玩偶,是常年精心保养维持的上佳状态。
  可惜她背对他,自恃美貌,却毫无诱惑的意思。
  仅仅只是像例行公事般换下衣物、穿上便服,笨拙地把自己腿上的累赘也一并藏在裙摆下,便随即拉链一拉,头上贝雷帽一扣,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身后视线紧随,而她置若罔闻。
  只对着房间里的落地镜,检查数遍穿着无误,这才重新坐上轮椅。
  眼眉低敛,妆容温柔。
  着装素雅,娇弱无害。
  素来以柔弱貌美闻名上流圈中的纪四太太,当然不会是半小时前,那个在电话中口轻舌薄、言辞锋锐的“讨债鬼”。
  她重拾了自己本该扮演的角色,拿捏精准无误,再没了刚才的失态。
  纪司予叹了口气。
  好半会儿,终于还是走到她身边,弯下腰,耐心地为她整理鬓边乱发,脸上神情专注平和。
  “我刚才回家的路上才看完那一整期节目,”靠的近时,与她几近耳语,“话题并不是我挑起的,但我还是向你道歉,阿青,这件事,后续我会让人跟进。”
  “……”
  “是我处理的太急了,这次回来,有很多事都堆在一起,我没有一件一件向你解释,以后再慢慢说吧,嗯?”
  卓青不吭声。
  只定定看向自己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略大一圈的白金戒指,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
  纪司予注意到她视线所向,话音一顿。
  好半晌,双手复才顺势向下,捧住她的脸。
  “你刚才在电话里说,要新戒指的,”他弯弯眼睛,用像是哄骗孩子的语气,征求她的意见:“那我们先去医院,然后去买新戒指,好不好?阿青喜欢就买,不止一对,我们可以买很多,买最贵的。”
  绕了半天,终于提到戒指。
  卓青开口便是刁难:“我不说,你就不买。”
  她依然还对节目上纪司予不否认不肯定的暧昧态度深感窝火。
  眼前人答得却顺当且有理有据:“阿青扔掉了我的戒指,我从此就不戴戒指;阿青希望我戴戒指,开口了,我就去买阿青喜欢的戒指来戴。”
  卓青:“……”
  她试图从他眼中看出责怪、欺骗或愧疚,但那眼神真挚而明亮,甚至并非刻意讨好。
  也是。
  只要她表露出嫉妒或爱意,他就退让,包容;
  只要她过分迈出某一步或粉饰太平,他就毫无顾忌地直指她痛处,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辙——
  卓青心中情绪一时复杂难言。
  “嗯?”
  “那去买吧。”
  末了,却到底是轻哼一声,把那些繁杂纷乱的情绪都甩在脑后,一锤定音:“我要买最贵最大的钻石戒指,等我死了,带到坟里还有人来掘墓的那种。”
  ——顺便把你也掘了。
  她在心里冷声补充。
  =
  提前吃过午饭,卓青在纪司予的陪同下,去医院给自己可怜的右腿“卸货”。
  不得不说,有纪司予这尊大佛压阵,过程委实十分顺利。
  从医生到护士,全都跟被买通了似的,一见她来,瞄一眼后头推轮椅那位的脸色,齐齐福至心灵,夸她“面色好转”、“瞧着腿伤好了不少”、“真是人间奇迹”。
  仿佛约好一起失忆,忘记她昨天还病恹恹躺在床上,去趟接风宴回来,倒是大好了。
  当是王母蟠桃宴呢?
  护士长堆着笑“恭贺”她:“有纪先生在旁边照顾着,太太康复神速,爱的力量真是非常伟大。”
  卓青:“……”
  伟大。
  伟大。
  被伟大的爱情力量滋润的纪四太太,一路黑着脸出门。
  被人搀扶着、一跛一跛上了车,屁股还没坐热,便当机立断地扭头问:“去哪买戒指?”
  身旁的纪司予默默按黑手机,将上头不断跳出红点的信息及时盖住。
  “说到戒指,”他也转过半边身子,耐心地给她解释:“我刚才想了想,珠宝行太不上档次。”
  卓青点头,认可。
  “像是tiffany、cartier这些,阿青肯定也看不上。”
  “……嗯?”
  她警觉地嗅到一丝危险气息,赶紧给人铺好台阶:“我也没准备为难你,搞得大费周章。非要买,那今年tiffany的三石钻戒,款式也还算挺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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