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喂完了鱼,唐慎将自己写好的一篇制艺和一首试帖诗拿了出来。王溱竟然没惊讶他提前写了文章,他拿起唐慎写的文章和诗看了起来。看完后,他道:“不错。”接着,便把这两张纸放到一旁,“小师弟可曾想过,四个月后,盛京的乡试主考官是谁?”
  唐慎震惊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王溱。
  卧槽,还带这样的?
  这还没考试,王子丰居然打算给他开后门,开到这种地步了?!
  “不会是师兄您吧!”
  王溱骤然失笑。唐慎这几年营养好,个头窜得快,但始终比王溱矮了一个头。王溱低头望着唐慎惊恐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有趣。他这小师弟,哪怕平时再聪慧机敏,面对他和先生时,还是藏不住心思。
  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俊俏小儿郎。
  王溱将手里的鱼食全部倒进池中,他认真地思索半晌,眉头蹙了蹙,好像十分为难。良久,他长叹一声,认真道:“虽说我不是翰林院学士,但如果小师弟你真这么想,我倒也试着争取争取,当一回今年的秋闱主考官。只是小师弟,你与我是同门,不如先让先生将你逐出师门,免得我当了主考官,你避嫌不能进考。这般倒也不是不行,以小师弟写得这首馆阁体,我定会睁大眼,努力将你从那一万份考卷中找出来,可好?”
  王溱清雅地笑着,唐慎却:“……”
  王子丰其人,着实不可信也!
  作者有话要说:  隔壁老王:我这师弟,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俊俏小儿郎啊。
  小唐郎:你也知道我才十五岁?
  福娃众人:禽兽啊!!!
  第32章
  相比于前朝, 大宋在科考制度上更为严苛。从乡试起, 就有了糊名制。每场考完后, 学政们会立刻将考生的名字用纸统一糊住,匿名批卷。所以王溱要真想做主考官,给唐慎开后门, 他只能从字迹上认出唐慎。
  先帝在位时,曾经发生过一起科考舞弊案。当时一位举人贿赂考官,他所写的试帖诗, 每两句的最后一个字, 都是特定的字,以此来认出举人的试卷。只可惜这方法并没成功。想在三天时间里, 不动声色地从一万份试卷里找出一份卷子,凭借作弊的记号和凭借字体, 其实两者难度也没什么差别。
  唐慎学着王溱的模样,把鱼食全部扔进池子里。
  王溱:“听闻鱼的记忆不过短短几瞬。”
  唐慎愣住:“?”
  王溱凝视池子中的十几条锦鲤, 看了许久,忽然指着其中一条吃撑了、翻着肚皮的说道:“你看,你快将它喂死了。”
  唐慎:“……”
  神特么我把鱼喂死!明明你也是这么喂的!!!
  穿到古代这么久, 唐慎第一次涌起了想给一个人比中指的念头。但是他忍住了, 低下头,不敢再看王溱,只怕再看一眼都恨不得一拳打这人清俊雅致的脸庞上。
  王溱却仿佛毫无察觉,他拍了拍手,道:“为小师弟做主考官, 或许也是个出路。小师弟,你有猜过本届的秋闱主考官是谁么?”
  唐慎已经定下神,他道:“未曾。我刚来盛京,对这里的事十分不了解。以前在姑苏府的时候听人说过,江南贡院今岁的乡试,原本定了罗真罗大学士。只可惜他自刎身亡,如今江南贡院的主考官是谁也无从知晓了。”
  王溱:“如今翰林院有十五名学士,四名大学士。各地乡试,若无意外,都由学士分派到各地,担任主考官。盛京和江南贡院的乡试例外,由大学士出卷。这四人分别是李大学士、杨大学士、周大学士和潘大学士。”
  有小厮快步走入花园,在池塘边的亭子里给王溱、唐慎沏茶倒水,端上了两盘点心。两人走进亭子,唐慎看着亭中石桌上的那盘雪白的艾窝窝,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他抬头看向王溱。
  王溱道:“这四人中,李大学士年岁已高。乡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一整天。对于考生来说,是场折磨,对考官亦是如此。李大学士已经八年没担任过乡试主考官。这其外,杨大学士是金陵人。若无意外,同籍不做主考,他去江南贡院的可能并不大。”顿了顿,王溱微笑问道:“小师弟不喜欢吃糕点了?”
  唐慎默默拿了块艾窝窝,吃了一口。“所以师兄是说,杨大学士不去江南贡院,他很可能是盛京本届的乡试主考官?”
  王溱没回答,而是道:“世人皆知,杨大学士善于《周易》,最喜《杂卦传》。周大学士善于《春秋》,潘大学士善于《周易》。”
  唐慎骤然一愣,看向王溱。
  王溱声音温和:“多读读《周易》,总是不错的。”
  唐慎心中大惊。
  王子丰竟然三言两语间就告诉了自己,本届盛京的乡试主考官是谁!
  唐慎心中起波澜,表面却无反应,他恭敬道:“多谢师兄告知,我回去便多攻读《周易》。”
  距离秋闱还有四个多月,按理说知道下个月清明过后,皇帝才会确定各地考区乡试主考官的名单,私下写了放在翰林院玉堂殿内。盛京乡试的主考官是谁,谁都不知道,但王溱竟然敢说让自己多读《周易》,唐慎忽然觉得,哪怕本届的主考官原定不是杨大学士、潘大学士,王溱也一定会让他是。
  两人心照不宣,喝茶吃起糕点来。
  王溱看了看唐慎写的那两篇制艺、试帖诗,命书童去书房取了笔墨,在上面稍加修改了一些。“你且拿回去再看看,明日重新写了,交于我。”同时,他又让书童拿来了一本《法门寺碑》,交给唐慎。
  唐慎没有翻开这本《法门寺碑》字帖,只以为是王溱的亲笔字帖。早在两年前他还没拜师梁诵门下,就见过王溱的书法。笔走龙蛇,字力丰厚雍容,用再好的词汇来形容都不为过。
  唐慎:“多谢子丰师兄的字帖,我回去便多临摹。”
  “这不是我的字帖。”
  唐慎惊讶地看他。
  只见王溱轻轻品了一口茶,语气随意:“是钟泰生的《法门寺碑》。”
  钟巍,钟泰生!
  唐慎双目一缩,轻轻地“嗯”了一声。
  唐慎离开尚书府时,不仅拿回了自己写的制艺和试帖诗,顺便还多了一本字帖,又拎了一盒子点心。谁知道王溱家哪来这么多点心,唐慎和他说话时,完全没见王溱吃点心。这些点心反倒像是王溱特意买了,来招待他的。
  唐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王子丰该不会把我当孩子在哄养吧?”
  “……这不能吧。”
  “这定是不能!”
  回到家中,陆掌柜已经从牙行买了几个得力的小厮。
  陆掌柜:“小东家,您看看哪个合适,留在您身边让您差遣。”
  唐慎在买来的四个小厮中观察了一会儿。他要挑的小厮和其他仆从不同,这是他的贴身小厮。以后他每日都要去王溱府上听课,小厮等于半个书童,是要跟着去的。要是选的不好被王溱瞧见了,唐慎浑身都会不自在。
  想了想,唐慎道:“你们中可有人会识字。”
  四个小厮面面相觑。
  陆掌柜道:“小东家要识字的?我从牙行买人时没提这个要求。识字的小厮可精贵了,得亲自去预定,才能买着。”
  忽然,一个身材瘦小的仆从站了出来:“小的识了一点字。”
  唐慎“哦”了一声,问道:“你读过什么书?”
  这小厮面露愧色,道:“只是小时候跟在我堂兄身后,在私塾的窗户下偷听过几句。小的没读过书,只是识字。”
  唐慎又问了几句,发现这小厮确实是识字的,只是没读过四书五经,《论语》大致读过一半。
  “就定下他了。你有名字么?”
  “小的叫刘顺柱。”
  唐慎:“……”默了默,他道:“以后你便叫方涣。”
  “是。”
  过了会儿,唐慎觉着不妥,道:“等会儿,你不能叫方涣。你便叫……奉笔好了。”
  奉笔一头雾水,唐慎说什么他都觉得行:“是,小的以后便叫奉笔了。”
  傅渭有一个温书童子,一个抚琴童子,唐慎就依葫芦画瓢,找了个奉笔童子。
  等陆掌柜和奉笔都走了后,唐慎回到屋子里,他将钟泰生的《法门寺碑》放在书桌上,又拿起王溱亲手改过的那篇制艺和那首试帖诗。唐慎看着宣纸上勾勒出的几个圆圈,以及旁边标注修订的几行小字,看了良久,哭笑不得道:“怎么差点就给小厮取那个名字了!”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
  在给奉笔取名时,唐慎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便是这首《诗经·溱洧》。
  “……以后还是离王子丰远点的好。”
  嘴上这么说,第二日唐慎还是拿着改好的文章,前往尚书府找了王溱。只是很可惜这次王溱并不在府上,他在户部当差。王溱提前命令管家招待唐慎,并让唐慎留下改好的文章。这次唐慎离开尚书府时,又带了一盒子新点心。
  如此便是一个月过去了。
  清明节,唐慎在家中遥望南方,隔着千山万水,焚香祭奠梁诵,为梁诵扫墓。
  做完这一切,唐慎写了一封信,喊来奉笔:“你将这封信交到户部尚书府,王府管家手上。我师兄曾经说过,他每月都会向金陵府寄东西,若是有东西要捎带,可以给管家。你今日便送到尚书府,早早去。”
  奉笔领了信,转头就跑去了尚书府,把信交给了管家。
  等到奉笔回来,唐慎眼睁睁看着他又拎了一盒子点心。
  唐慎:“……”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临近六月,天气渐热。盛京的冬天比江南冷许多,夏天却不比江南凉快。火辣辣的太阳悬挂高空,国子监中有几百名学子,还有数十位博士讲习。然而他们哪有资格享有冰盆,讲堂里热气腾腾,学子们一边擦拭额头上的大汗,一边卖力读书。
  “……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
  学生们一起读完,坐在宽椅上的授课博士都承受不住了,高声道:“今日的课便讲到此。”
  学生们大喜,各个急着想冲出讲堂。唐慎也是其中一员,但他并不着急。一开始想跑出讲堂的学生太多,只会堵着门。大家人挤人,反而弄得一身是汗。他只要在后面等着就好。
  “景则,你今日下午可要和我一起去正意堂上课?”
  唐慎抬起头,只见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模样,清瘦温和的青年正微笑着看他。见到是对方,唐慎表情渐悦,笑道:“我下午请了假,有些事要办。明日咱们再一起。”
  梅胜泽笑道:“好。”
  两人拿了书,正要出讲堂。忽然听到一道粗犷的声音:“都回去,还挤什么!你们都是国子监的学生,国之栋梁,便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圣贤之地?”
  学生们纷纷回到讲堂,唐慎和梅胜泽对视一眼,也都回到座位上。
  唐慎看到进来的竟然是刘司业,心中一惊。
  国子监的山长是林祭酒,官阶三品。在他之下就是两个司业,官阶四品。
  刘司业抚了抚花白的胡子,见到学生们全回到讲堂里,怒哼一声,道:“这才刚刚下学,你们就逃也似的走了。孟圣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尔等不过是受一点燥热之苦,就这般承受不住?”
  学生们哪敢反驳,只能低头认错。
  刘司业满意了,道:“今日来,是要告知你们,六月初的馆课,你们可要准备好了。每月馆课根据你们所写的制艺和试帖诗,将你们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寻常也就算了,下月初的馆课,你们务必严加对待。”
  有学生好奇地问道:“司业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么?”
  刘司业笑道:“不寻常?你可说对了!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良将从行,秣马厉兵,那是武人刀尖口上的把式,他们是舞枪弄棒。然而我辈文人,做的是笔尖上的把式。六月初的这次馆课,凡考到甲乙等级的学生,六月半都可来国子监辟雍宫听课。”
  有学生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唐慎也一头雾水。
  然而梅胜泽却一把抓紧自己的书本,激动得面露红光,双眼炽热。
  唐慎小声问道:“胜泽兄,辟雍宫是什么地方,我来国子监两个月了,都没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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