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327节
  “你不要告诉我,小茴香你也囤积了一千斤吧?”
  皇甫思思哼了哼道:“小茴香虽然在大唐值钱,但比胡椒差远了,我没事囤积小茴香作甚?没带多少,够做菜用就行。”
  顾青点头,忽然笑道:“王贵那狗东西昨日带了几斤胡椒去原州城卖,卖了几百贯钱,胡椒果然很值钱,若非时值战乱,城里的商人跑了很多,恐怕会卖出更高的价,思思,你可让咱们安西军发了一笔横财。”
  皇甫思思眨眼:“侯爷打算如何谢我?”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给你脖子上挂一块牌子,我亲手写几个字,‘安西军唯一指定赞助商’如何?我允许你挂着这块牌子在大营内招摇过市,还让韩介带着亲卫跟在你后面,以助声威。”
  皇甫思思啐道:“呸!是想让妾身游街么?”
  “还有个谢法,你那间破客栈若需要广告的话,我可以下令安西军将士每战列阵之时用尽全力在阵前对敌军大呼三声‘龟兹城福至客栈,住过的都说好’,‘自从住了福至客栈,母亲大人再也不担心我失眠啦’等等诸如此类,多打几仗下来,大唐无论好人坏人叛军还是百姓,都知道你的福至客栈了。”
  皇甫思思愣了一下,接着不顾仪态张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抑。
  “侯爷你真是……真是,疯子!哈哈!你脑子里的念头为何如此古怪?莫非这就是权贵的做派,因为太与众不同,所以凡事才更容易成功,富贵权力唾手可得?”
  顾青撇嘴:“千年以后,这种狗血的广告遍地都是,你懂个锤子。”
  皇甫思思又笑,接着忽然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近若咫尺吐气如兰,眼神里充满了软酥酥的媚意。
  “妾身什么都不要,妾身只想侯爷给个名分,妾室也要明媒正娶的……”
  顾青挑眉:“你心跳又快了吗?病情不可耽误,我来帮你检查……”
  说完顾青忽然出手,快准稳地抓住了某样不可描述的物事。
  皇甫思思瞬间全身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顾青怀里。
  ……
  长安城。
  安禄山起兵后,长安城便乱了,消息传进城内,百姓们纷纷出逃,城里的盗抢案件也翻倍升级,良好的治安环境一夜之间被破坏。
  后来安重璋守蒲州,叛军攻打一个月仍未破,长安城总算恢复了些许平静,然而坏消息很快传来,蒲州城终究没守住,安重璋弃城转守庆州,接着庆州也没守住,安重璋再弃。
  随着一个又一个城池被破,叛军离长安城也越来越近,长安城再次陷入恐慌之中,百姓们拖家带口出城逃难,长安十二卫每日整顿兵马,操练将士,气氛紧张而惶然。
  李隆基接连几夜没睡了,安禄山叛乱以来,李隆基终于找回了中年时当明君的状态,每天起早贪黑,不分昼夜处理朝政,布置兵马,调拨军资。
  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几天下来合计只睡了几个时辰,如果不看前因的话,画面一度引人心酸,像极了晚年没有退休金不得不为生活奔波的落魄老年人。
  时已初夏,天气有些微热,杨贵妃独自坐在兴庆后宫的龙池凉亭里,望着一池春水发呆。
  从知道安禄山叛乱的消息开始,杨贵妃整个人都懵了。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胖得憨态可掬的胖子竟藏有狼子野心,当初在长安时,他以义子自居,对她事以母礼,不仅如此,在孝道这方面他做得比李隆基的任何一个皇子都出色。
  然而,他竟然反了。
  人心,实在太可怕了。曾经那副温驯孝顺的面孔,他怎么能够转眼就变了脸,说反便反了,人生如戏,这场戏安禄山演得太成功了,他骗过了天下人。
  一手托腮,凝视池水,杨贵妃绝色倾城的姿容流露出些许愁绪。
  为了平定叛乱,三郎已有好些日没回后宫了,每天都在不停地召集朝臣议事,安排布置兵马,调拨粮草兵器,听宫女说他已好几天没合眼了。
  杨贵妃有些心疼,又不知该如何帮他分忧,她毕竟只是一个为爱而生的女人,除了爱,她别无所长。
  凉亭外,一名宫女匆匆行来,进了凉亭后行礼。
  “娘娘,陛下来了,圣驾已至兴庆后殿。”
  杨贵妃一喜,起身急忙道:“本宫去迎驾。”
  正说着,李隆基沉默地走来,绕过池面上的水榭,走进凉亭内,他的身后只跟着高力士,凉亭内杨贵妃和宫女们屈身行礼。
  李隆基淡淡地嗯了一声,杨贵妃抬眼,见李隆基神情憔悴了许多,几日不见他却仿佛老了好几岁,头上的白发,眼角的皱纹,甚至还有手背上的老人斑,一个个迹象都在默默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李隆基真的老了,像一艘快散架的扁舟,老得已经经不起任何一次小小的风浪了。
  “三郎……苦了您了。”杨贵妃心疼得两眼泛泪。
  李隆基疲惫地叹息,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小小叛乱,不足为惧,朕辛苦几日,举手就将它平了,娘子勿须担忧。”
  阖眼一叹,李隆基满是倦意地道:“这几日朕与朝臣议事,期间也说起了开元之始到如今的得失,朕发现自己真的做错了很多事,安禄山之叛,说来也有朕的过失……”
  杨贵妃好奇道:“三郎是天子,怎会有过失?”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朕与朝臣们坦然而言,开元年间,朕其实还算是个明君,不过后来自从……自从……”
  “自从什么?”
  “自从认识了娘子后,朕终日与娘子痴缠悱恻,不理政事,期间朕任用的朝臣多有佞者,每向朕奏事,必称大唐盛世天下太平,朕昏庸糊涂,当时竟然信了,盛世啊,还需要朕做什么?当然什么都不必做,盛世自可万万年,所以朕才与娘子日日夜夜厮磨,放心将天下事交给宰相朝臣们去打理……”
  李隆基沉默片刻,忽然懊悔地叹道:“朕……实不该沉迷美色,若能在政事上多用点心思,若当初没认识娘子你,或许安禄山便不会反,或许天下仍是太平天下,朕错了啊!”
  杨贵妃越听越惊愕,心中仿佛中了一柄霜剑,瞬间又凉又痛。
  李隆基这番话听着是自省反躬,可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说杨贵妃害他误了朝政国事,是她迷惑他做了昏君,才导致安禄山造反,盛世毁于一旦。
  同林夫妻,恩爱多年,一朝有难,出语竟如此伤人。
  二人间久久静寂,半晌之后,杨贵妃颤声问道:“陛下刚才说,说……”
  李隆基说完后也有些后悔,于是掩饰地咳了两声,转眼望向别处,道:“朕没那意思,娘子多心了。今日总算有暇,娘子与朕同饮几杯吧,歌舞便不召了,天下不安,朕不忍娱人之乐。”
  杨贵妃也望向别处,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绝美的脸颊。
  半生辗转帝王家,天子也是薄幸郎。
  尴尬难抑的沉默时,一名宦官高举着一份奏疏飞快奔来,不顾宫中礼仪地欢呼道:“陛下,安西军大捷!入关首战斩叛军一万余,俘虏三千!叛军首级和俘虏已押送至长安!”
  第四百五十三章 加封平章
  一万多个首级用石灰腌入了味儿,整整齐齐摆在宫外武部官衙门前。
  三千名叛军俘虏被长绳串成几列,像秋后的蚂蚱,垂头丧气跪在首级旁。武部官衙外已被闻讯而来的长安臣民围得人山人海,对首级和俘虏指指点点,神情兴奋且惊骇。
  天子仪仗出宫,羽林卫在人群中辟开一条路,李隆基的御辇悠悠停下。
  见当今天子走出车辇,围观臣民纷纷下拜。
  被高力士扶下车辇的李隆基第一眼便看到堆积如山的首级和俘虏。
  李隆基吃了一惊,脸色有些难看。
  当了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见惯了金山银山,却很少见到这般血腥的场面了。
  虽然有些恶心,但李隆基的演技还是很走心的。在无数臣民注视的目光下,李隆基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转眸一看,旁边恭立着一名都尉模样的武将,应是负责押送首级和俘虏的安西军将领。
  李隆基指了指他,沉声道:“你是安西军中何人?”
  武将抱拳道:“回陛下,末将是安西军果毅都尉高朗,曾是金吾卫将领,天宝十二载奉旨调任安西至今。”
  李隆基点点头,又指着面前的首级和俘虏道:“这些都是叛军?”
  “是,陛下可派人查证。”
  李隆基环视周围的臣民,微笑着提高了声音道:“说说顾青是如何首战告捷的。”
  高朗曾是宫中金吾卫将领,自然也是玲珑剔透之辈,于是也大声道:“天宝十四载三月,安西军奉旨入玉门关平叛,五月至原州,斥候报曰叛军已攻下庆州陇州,其中叛军主力在陇州,安西节度使顾青于是定下‘围点打援’之计,先派兵马在庆州城外游弋,引陇州派叛军来援庆州,而安西军兵马则埋伏在陇州至庆州的必经之路上。”
  “天宝十四载五月初五,安贼果然派叛军两万驰援庆州,行至半路,安西军东西两面发起狙击,全歼叛军两万援军,此战斩叛军首级一万余,俘虏三千余,两万叛军全军覆没。”
  言简意赅说完经过,不远处许多臣民都听清楚了,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叹赞颂声。
  李隆基提高声音本就是故意为之,在大唐国都臣民人心惶惶之时,李隆基实在太需要一场震撼的大胜来安抚长安臣民的人心了。
  这也是他下旨让首级和俘虏公然摆在武部官衙门前的原因,他要让长安的臣民都看清楚,朝廷王师不会败,叛乱一定会被平定。
  “好!甚好!顾青不愧是我大唐的骁将,入关首战告捷,歼敌两万,此为大胜,朕当献俘于太庙,以告祖宗社稷。”李隆基喜道。
  围观人群窃窃私语,神情同样兴奋雀跃。
  良久,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声音:“国有英君良将,安贼叛乱必平。”
  “没错,区区叛乱,朝廷转瞬即平,我等不必慌张。”
  “吾皇德被四海,何惧蛮夷小丑。”
  此言一出,附和者众。
  一片此起彼伏的赞颂声里,李隆基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国之良将,首战立功,朕岂能不封赏?”李隆基忽然提高了声音道:“着舍人拟旨,顾青可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议中枢政事……”
  顿了顿,李隆基又补充道:“另赐黄金千两,明光铠五千件,着人送去安西军中。”
  人群再次躁动不已,臣民纷纷下拜,这回皆是异口同声赞颂吾皇恩德,良将有幸生于盛朝。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虽说是虚衔,但地位却堪比宰相,大唐历代宰相受封以前,官职之中必须要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能名正言顺升为宰相。
  也就是说,如今的顾青已有当宰相的资格了。
  人群赞颂之时,高朗伏身下拜,大声道:“末将代顾县侯谢天恩浩荡!”
  李隆基含笑道:“转告顾青,朕很看重他,希望他能带领安西军多打几次胜仗,打出安西铁军的威风,朕必不吝赏赐。”
  李隆基笑了笑,随即脸色一整,道:“着人将俘虏献于太庙,以告祖宗社稷。”
  ……
  回到兴庆宫,李隆基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安西军的首战大胜如同一剂猛药,让人心惶惶的君臣百姓忽然间对平叛充满了信心。
  外人不知道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付出多少性命,经过多少艰苦和算计,他们看到的只是斩首多少级,俘虏多少人,仿佛王师自有天助,站在战场上什么都没干,敌人就主动引颈就戮,把军功送到王师面前。
  外行人看内行人的成功,总以为很轻易,而且态度非常的极端。
  危机临头时,以为天都要塌了,一个个惶恐不安地逃离,用各种凄婉哀怨的文艺腔调与最亲密的人用力拥抱,做最后的道别,度过的每一秒都是末日的倒数。
  一场小小的胜利,他们又以为女娲突然把天补好了,从此天下恢复了太平,可以继续歌舞升平,情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对了,歌舞升平之余不妨顺嘴歌颂一下补天的女娲,英雄辛苦,英雄不凡,英雄活该活到一百二十岁。
  咦?英雄归英雄,人设如此光辉伟岸,你为什么要摸豪车?你难道想过穷奢极欲的生活?你要背弃人民了吗?不不不,摸一下都不行,豪车不是你能摸的。
  人性就是这么回事,真正的英雄但凡心胸稍微狭窄一点,都会觉得为了这些人付出青春和生命是一件多么不值的事。
  回到兴庆宫,李隆基径自去了龙池的凉亭里。
  杨贵妃仍坐在凉亭内,美眸盯着龙池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美艳之极的脸颊上残留着两行泪痕,神情哀恸。
  李隆基心中一疼,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