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273节
  鼓声隆隆擂响,顾青一身披挂走向校场东侧的高台,众将纷纷抱拳行礼。
  今日的顾青穿的一身崭新的玄黑色铠甲,铠甲很合身,似乎是量身定做的,胸前的护心镜更是镔铁打造,刀箭难破。
  站在高台上,顾青没理会台下松松垮垮的团结兵,仍在垂头打量自己的铠甲。
  “这身铠甲真是万春公主在宫里捡到的?”顾青疑惑地问道,顺手爱惜地擦了擦胸前的护心镜。
  旁边的韩介道:“送铠甲的信使是这么说的。”
  顾青犹疑道:“咱们大唐的盛世居然已盛到如此地步了,宫里居然随地能捡到铠甲?”
  韩介叹了口气,道:“侯爷您可以这么认为。”
  顾青也叹气:“这就很不公平了,我在龟兹城闲逛这么久,为何从未捡到过钱?难道因为我不如万春公主白?”
  “这跟白不白有何关系?”
  “毫无关系,但总要说出她的某个优点,才能解释为何她的运气这么好,居然能捡到铠甲……”
  韩介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侯爷为何知道万春公主很白?”
  “这个问题超纲了,闭嘴。”顾青抬头望向校场,见校场上一万名团结兵黑压压地一片,然而军容军貌却一塌糊涂,顾青不由皱了皱眉,扬声道:“刘宏伯何在?”
  同样穿着铠甲的刘宏伯站了出来,抱拳道:“末将在。”
  顾青指了指台下的团结兵,道:“让你招募团结兵,你就招来了这些货色?莫说军容了,看看他们站没站相,连人都不像,你是怎么招的兵?”
  刘宏伯苦着脸道:“侯爷,真不能怪末将,侯爷要求末将尽快募齐一万人,末将拼了命将附近乡县的青壮搜罗了几遍,甚至连回纥部和铁勒部的牧民都招了一些进来,这才凑够了一万人,其他的末将实在无法顾及了。”
  顾青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怪你,是我的军令太急了些。既然不像个样子,那就日夜操练吧,一年半载的,应该能练出个模样来。”
  刘宏伯苦笑道:“恐怕不容易练了,这些家伙毫无军纪,胆子又大,待在大营里与我安西军将士私下冲突过几次了,没人管得住他们。”
  顾青点头,他知道这一万人其实严格说来算是民兵,甚至连民兵都不如,按说不应该招募这一万团结兵的,权衡下来弊大于利,不仅浪费粮食,而且管理的难度更大。
  可是眼看安西军就要有强敌了,顾青只能不择手段地强大自己的实力,无论怎样的兵种,只要能为自己所用,他都得收下来。
  于是顾青的神情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军纪涣散那就练,从今日开始,团结兵白天操练,夜晚背军法,完不成者受罚,你们制定惩罚的具体条款,越严厉越好。”
  刘宏伯道:“侯爷,这些团结兵里许多桀骜不驯之辈,怕是连军法都难以管束,尤其是那些牧民,逼急了他敢跟将领拼命,如之奈何。”
  顾青冷笑:“进了我的大营,还轮得到他嚣张?挑几个最嚣张的人选,当众斩了,首级挂在旗杆上示众,算是杀一儆百,不信他们真不怕死。”
  刘宏伯一呆,侯爷好大的杀气,练兵都如此暴戾。
  还有一个问题刘宏伯一直想不通,侯爷为何急着招募团结兵,而且一招便是一万人,按说安西军如今四万多兵马,抵御吐蕃已然足够,这一万团结兵如同鸡肋一般,要之无用。
  “刘将军,三个月内,我要看到这些团结兵有着和安西军将士一样的精气神,至于战力方面可以慢慢练,军容军纪却绝不能逊色于安西军将士,能不能做到?”
  刘宏伯迟疑了一下,抱拳咬牙道:“能做到。”
  顾青点点头:“你若做不到,莫怪军法无情。”
  “是!末将一定做到!”刘宏伯一脸豁出去的表情,眼神里更添了几分杀气。
  顾青转身就走,接下来他还要去看看那位来自大食国的铁匠胡安,他要的那种铁管也非常重要,关系着在即将来临的乱世里他能占得几分话语权。
  见顾青离开,刘宏伯手中的刀已换上了一根乌梢长鞭,见校场上的团结兵们仍在嘻嘻哈哈不成样子,刘宏伯怒从心头起,一记长鞭狠狠甩向离他最近的团结兵。
  啪的一声脆响,长鞭在团结兵脸上留下一道红红的鞭痕。
  “马上给我列队操练!告诉你们这些混账,刚刚侯爷给本将军授权了,这个月我要杀十个人,以正安西军军纪,十个人,谁不想活的,可以试试挑战军纪!”
  说完刘宏伯桀桀怪笑起来,笑容非常变态,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七十八章 欲语还休
  内壁带螺旋阳线的铁管仍在实验中,不知失败了多少次。
  胡安被打击得怀疑人生,有时候做着做着忽然产生一种万念俱灰的想法。一大把年纪带着家人流离失所,为了躲避战乱从大食来到龟兹城,结果丧尽天良的安西节度使又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极度艰难的任务。
  这是老天不给他活路啊。
  不但要做出笔直的铁管,而且内壁还要带螺旋阳线,怎么可能做得出?
  顾青来到位于城外墙角下的铁匠铺时,胡安正蹲在地上抹泪,他的身旁堆积了一大堆做废了的铁管。
  胡安觉得这位顾侯爷可能有国籍歧视,存心找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借口,不想让他活下去。
  “歧视是难免有点歧视啦,但我从不歧视手艺人,真的,老胡你想想,如果一只猢狲只会吃香蕉,对人类毫无贡献,当然难免被人类嘲笑,从心底里看不起它,但是如果这只猢狲除了吃香蕉还会钻火圈,会骑马,会拍掌会笑,那么这只猢狲至少是个宝贝,不一定会得到尊敬,但一定会得到善待。”顾青温言宽慰道。
  胡安原本被安慰得心情好了一些,然而仔细咂摸一番后,又觉得这番话里仍旧带着浓浓的恶意。
  “你们大唐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胡安操着半生不熟的关中话道。
  顾青矜持地一笑:“非也,唯独我说话比较清新脱俗。”
  胡安摇摇头,若非你是节度使……
  “侯爷,您要的铁管恕老朽实在无能为力……”胡安眼眶红了,顾青的苛刻要求对他毕生的手艺是一种毁灭性打击。
  顾青笑道:“莫急着否定自己,多想想办法,我不催你,慢慢来,总会有转机的,都说熟能生巧,或许失败多了,离成功就不远了呢。”
  胡安犹豫了一下,长叹道:“侯爷的要求实在太高了,老朽打了一辈子铁,从未遇到过如此难度的物件,铁管笔直还好说,内壁的螺旋阳线真的很难做。”
  顾青想了想早期的殖民者在没有机床的原始环境里是如何制造枪管的,似乎膛线有好几种方法,早期主要用的是钩刀拉削法。
  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方法,在没有机床的条件下能够通过简单的工具完成,而且制作完成后类似于一种原始的机械加工工具。这种工具制作铁管内壁阳线,比铁匠人工凿出来的阳线要精密得多。
  于是顾青建议道:“不如做个简易的机械,选一根比铁管直径略小的拉杆,拉杆上安置钩状切刀,然后将铁管套住拉杆螺旋状拉动,如此铁管的内壁便形成了规则的螺旋阴线,通过微调拉动百次以上,铁管内壁的阳线便可慢慢形成了。”
  胡安一脸茫然,顾青的话无论拆开还是合在一起,每一个字他都听不懂。
  顾青只好向他详细解释,并蹲在地上用树枝给他画了一个简易的图纸,胡安终于渐渐明白,神情露出恍然之色。
  “侯爷,老朽明白了,愿意再试一试,如果还是不行……”
  顾青微笑道:“如果还是不行,莫怪我歧视你了,原本以为你至少会钻火圈,结果你只会吃香蕉,教我如何高看你一眼?”
  胡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侯爷放心,老朽一定学会钻火圈的。”
  “不必如此朴实,你做好铁管就行,钻火圈可以作为业余爱好,这个不强求。”
  ……
  每次坐在福至客栈时,顾青的心情总是很矛盾,既心虚又理直气壮。
  心虚是因为自己每次吃白食,顾侯爷虽然不缺钱,但生活还是需要一点小情趣的,比如吃白食就是一种小情趣,前世那么多狗血的情节里,不可缺少的就是吃霸王餐,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在馆子里吃完饭撒腿就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以为浪漫,其实缺德冒烟。
  顾青原本是想给钱的,但自从皇甫思思蛮横无理地夺走了自己的初吻后,顾青便觉得饭钱不必急着给了,初吻无价,如果一定要将初吻市场化的话,抵一年的饭钱不过分吧?
  “白吃白喝还有理了?”皇甫思思朝天使劲翻了个白眼儿,娇俏又风情万种。
  顾青埋头将一片青菜从肉块中挑出来,扔到一边,淡定地道:“你可以去官府告我。”
  皇甫思思气笑了:“安西这地面上,侯爷您就是官府,就是王法,妾身敢告您,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吧?”
  “那倒不至于,关几天大牢而已,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邪恶。”顾青又挑出一片青菜,神情有些不满了:“我只吃肉,不吃菜,你啥意思?非要逼我掀桌子是吧?”
  “侯爷您真是……大漠里青菜可比肉贵多了,妾身好意给您留了一点,您还挑食……”
  “我好不容易进化到食物链顶端,难道是为了吃素的?”顾青愈发不满了。
  皇甫思思掩嘴笑道:“侯爷您这模样……哎呀,莫闹了。如今整个龟兹城的百姓和商人都在夸侯爷呢,他们都说侯爷为了五千匹战马敢跟河西节度使开战,可见侯爷何等护犊子,还说侯爷性烈如火,公正严明,吃不得一丝亏,安西有了侯爷坐镇,往后别的节府休想占咱们一丝便宜,侯爷当节度使,安西子民有福了。”
  “若教百姓们知道性烈如火的顾侯爷原来这么挑食,还经常吃饭不给钱,怕是很多人会失望呢。”
  顾青撇嘴:“失望又怎样,非亲非故的,我用得着活给他们看吗?嗯,听出来了,你又拐着弯儿的催债,呵,女人,你没有成功引起我的注意,所以欠你的钱目前不打算还。”
  皇甫思思白了他一眼,哼道:“反正妾身想嫁人时,侯爷若仍不还钱,妾身便收拾包袱嫁给侯爷,占个妾室的名分妾身也认了,毕竟早已将嫁妆预付给侯爷了,侯爷不娶也得娶。”
  顾青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这么一说,他还真要认真考虑还钱的事了,怎么能为了一点点欠债而轻易让这个女人得到自己?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你这是挟债讹诈,我会报官的。按《唐律疏议》,凡讹诈者杖二十,徙千里,五年不得还。”
  皇甫思思气得想打人:“明明是你欠债,我反倒要受罚,凭什么?”
  “所以,妇女同胞们也要识字,要懂法,否则世道会对你们非常残酷。”
  皇甫思思脱口道:“妾身识字,读的书不比你少……”
  顾青挑了挑眉:“哦?原来是隐藏版的才女,失敬失敬……”
  皇甫思思顿知失言,神情有些慌张。
  顾青望着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悠悠地道:“大漠荒城,边陲小店,倒是藏龙卧虎之地,连个小掌柜亦是满腹诗书的奇女子,得此城而治之,何等荣幸。”
  皇甫思思掩饰般理了理自己的发鬓,沉默许久,幽幽地道:“侯爷,妾身有事瞒您,但……妾身有苦衷。”
  顾青淡淡一笑:“我知你来历神秘,亦知你定有苦衷,可我还知道,你终究不是坏人,从我第一天认识你,便看出你眼里有怨恨,但没有恶毒,想必你的身世是一段不凡的故事。”
  皇甫思思轻声道:“侯爷,待日后……妾身慢慢讲给侯爷听。”
  “不勉强,想说的时候再说……”顾青又补充道:“我是安西之主,你若被人欺负,或是受制于人,不妨告诉我,我可以为你做主。”
  皇甫思思犹豫许久,轻声道:“若妾身的存在不容于世,侯爷当如何处置?”
  “不容于世?世上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你不能容于世?哈哈,真是笑话。”顾青笑声一顿,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不管你是怎样的来历,曾经干过什么事,在安西这片地面上,我能保护你。”
  皇甫思思眼眶一红,哽咽道:“侯爷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顾青叹道:“你孤身一人在这大漠荒城里谋生,挺不容易的,我是在被人欺凌中长大的,不希望有人再重复我的经历了,那些回忆并不美好。”
  ……
  夜深,子时,节度使府。
  裴周南与边令诚都住在节度使府的后院,而真正的安西之主顾青却习惯住在城外的大营里,这个事实令裴周南感觉很不好,有种鸠占鹊巢的不安感。
  夜深之时,边令诚将裴周南请到自己的厢房,二人坐在烛台下,边令诚从桌案上取了一份奏疏递给裴周南。
  “裴御史,顾青擅自兴兵与河西军启衅一事,下官已写好了奏疏,上面详叙了顾青起兵的因果,还有随同他兴兵的安西军将领,请裴御史过目。”边令诚的笑容带着几许谄媚意味。
  裴周南接过奏疏,认真地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边监军,奏疏里有些措辞恐怕不是很合适吧……”裴周南指了指奏疏,沉声道:“顾青擅自兴兵不假,但不能定义为‘启衅’,兴兵是有原因的,他是为了五千匹战马,这个原因一定要写清楚,不能一笔带过。”
  边令诚笑道:“就算为了战马,但兴兵总是不假的,既然兴了兵,那就是‘启衅’,裴御史不是一直想扳倒顾青么?这次顾青可算被咱们拿到把柄了。”
  裴周南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盯着边令诚的脸沉默许久,缓缓道:“边监军,你以为裴某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