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148节
  有没有破敌攻城的本事安禄山不知道,他只知道顾青这混账东西为人阴损,擅长坑人,此子绝非善类。
  见李隆基和顾青聊得投机,安禄山忽然插话道:“陛下,顾县侯年少有为,生性洒脱,难得的是有一颗忠诚于陛下的心,陛下能得此少年为臂膀,实为大唐幸事,臣以为,纵然顾县侯有些微的瑕疵,也是瑕不掩瑜……”
  顾青微笑脸,脑海中却警铃大作。
  感觉这死胖子要作妖了。
  李隆基看了安禄山一眼,笑道:“不错,朕识顾卿久矣,才二十来岁的少年却比三朝老臣都沉稳,看上去真的没什么瑕疵,唯独身子有些孱弱,穿戴几天盔甲便受不了了,哈哈。”
  安禄山笑道:“若是顾县侯能把这个小小的瑕疵克服,陛下,这位少年可称完美,陛下再对顾县侯加恩,天下人也说不得什么了。”
  李隆基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顾青,笑道:“此言有理,一个完美的少年出自我大唐治下,可见盛世之下人杰地灵,英豪辈出。安卿的意思是,让顾卿把身子打熬强壮,苦练杀敌身手,做一员名副其实的虎将?”
  安禄山急忙道:“臣正是此意,想必顾县侯身负皇恩,也在苦思如何报答君恩。”
  顾青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安禄山一眼,道:“安节帅为臣考虑如此周到,臣感激涕零。”
  安禄山露出胖子独有的憨厚笑容,道:“呵呵,贤弟文才名满长安,安某入城时便听说了,如果能将武艺练好,身子强壮了,文武双全之少年,陛下会愈发喜爱。”
  李隆基饶有兴致地道:“如何练好身子呢?”
  安禄山脸上的笑容渐渐诡异,道:“很简单,开春后顾县侯随臣去范阳,在臣的麾下当几年真正的戍边将领,与北方的奚人和契丹打几仗,身子自然强壮了,陛下,臣是胡人,胡人有句俗语,‘离开巢窝的雏鹰才能长出强劲的翅膀’,顾县侯若能见得几次刀兵杀阵,或许能成长为一代名将,真正为陛下开疆辟土。”
  顾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然而话已赶到这个份上,顾青已无法说出反对的话,毕竟安禄山开口就占住了“忠君”的制高点。
  李隆基笑了笑,道:“顾卿……还年轻,再说战场上刀箭无眼,大好的少年朕可舍不得他有闪失呀。”
  安禄山急忙道:“陛下,臣与顾县侯一见如故,臣也十分欣赏顾县侯的品性为人,若顾县侯随臣入军,臣一定会好好照拂他,不让他有闪失的。”
  李隆基犹豫了一下,道:“朕再考虑考虑,容后再议吧。”
  说完李隆基下令继续前行,往花萼楼而去。
  安禄山只好闭嘴,跟在李隆基身后,转身的一刹那,顾青与安禄山目光交碰,彼此眼中皆露出一抹阴冷。
  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亲相爱
  能在史书上留名的人,无论是美名还是骂名,都不是简单角色。
  安禄山随口一句建议,就将顾青推入了险地。
  话说得冠冕堂皇,一切都以“忠君”为前提,既然你是忠臣,为何不好好打熬身体呢?既然你是忠臣,为何不能离开长安繁华之地,为天子受几年苦去戍边呢?
  这个制高点被占,顾青顿时变得很被动。
  同时顾青也明白了,自己与安禄山是仇人这个事实估摸已被安禄山查清楚了,否则今日不会在李隆基面前说这些话。
  如果李隆基真的意动,认同了安禄山的说法,真将顾青调任到范阳平卢去随军,顾青差不多可以安排后事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死法,但可以肯定,他一定会死。
  范阳平卢是安禄山的地盘,三镇节度使,麾下数十万将士,顾青到了他的地盘上,安禄山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死得理直气壮,连李隆基都挑不出毛病。
  那么,问题来了。
  李隆基会不会真的将顾青送到范阳去呢?
  顾青站在兴庆正殿的拐角,脑子里飞快转动。
  圣心难测,终归有迹可循。按顾青的猜测,对顾青和安禄山之间的恩怨,李隆基大概率是知情的。顾青相信天子要提拔重用一个人之前,不可能不调查这个人的底细,底细都不清不楚的人,天子怎么可能放心把他留在身边。
  而当年张九龄被刺一事整个朝堂都知道,顾青父母为保护张九龄而战死,也能够轻易查出来,也就是说,李隆基应该是很清楚顾青和安禄山之间有深仇。
  将刚刚救了他性命的臣子派到仇人的地盘上去,傻子都知道会有什么下场,那么李隆基会答应吗?
  顾青左思右想,无论从私人感情还是利益的角度,李隆基都应该不会答应。顾青是他颇为赏识的臣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刚刚封了县侯还没来得及重用,转眼就要派他去送死,就算李隆基是个神经病应该也干不出这么无厘头的事。
  站在原地揣测许久,顾青暂时安下了心。
  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吧,身在朝堂,命运终究无法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在这个凶险的地方,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比如刚才安禄山谏言之后,顾青的死活便全在李隆基的一念之间。
  站在寒风里,顾青忽然冷得哆嗦了一下,然后转身对韩介道:“走,回家。”
  韩介和一众亲卫沉默地跟在顾青身后,走出宫门,远离了宫门值岗的将士,韩介忽然道:“侯爷,刚才安节帅似乎对侯爷心怀敌意。”
  顾青笑了:“你也看出来了?”
  韩介低声道:“末将位卑言轻,原本不该多嘴,但末将身负侯爷安危之责,有些事情看到了不能视而不见,刚才安节帅在陛下面前进言,让侯爷跟他去范阳随军,他说那番话时末将正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目光不善,似有杀意,还请侯爷思量周全。”
  顾青转头深深看着韩介。
  当初郭子仪将他引荐给自己,并夸他“有勇有谋”,顾青当时看不出什么,几日相处下来,韩介也没有任何亮眼的表现,只是本本分分地当他的随从。直到此刻韩介一言,顾青才察觉到他的不凡。
  一个手握三镇重兵的节度使,连李隆基都看不出这个节度使的鬼胎,居然被韩介看了个真真切切,韩介这人不简单呐。
  顾青笑道:“韩兄,你说如果陛下果真派我去范阳随军,我去还是不去呢?”
  韩介迟疑地道:“若陛下果真下旨,只好遵旨北上了,末将和兄弟们一定会保护侯爷的周全,不敢保证侯爷毫发无伤,但末将能保证的是,如果身陷敌阵,侯爷一定是最后一个死的,在侯爷之前,末将和兄弟们已以身殉难了。”
  顾青大笑,用力拍了拍韩介的肩,道:“不要轻易说死,我还没活够呢,你们也要好好活着,我们一起做一番光宗耀祖的功业。活到八十岁时,咱们还能互相搀扶着去院子里晒太阳……”
  说着顾青一顿,迷茫地道:“咦?不对呀,为何我活到八十岁时,跟我互相搀扶的居然还是男人?”
  韩介却感动地道:“侯爷金言,末将记住了,侯爷放心,末将八十岁时一定稳稳地扶住侯爷……”
  顾青不自在地道:“咳,莫扶了莫扶了,你我还是改为互相串门吧,我觉得八十岁时身边扶我的人一定是女人,说不定还是一群女人……你我的关系还是清白一点的好。”
  韩介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不说这个,走,回家。”
  与顾青聊了几句话后,二人的关系比前几天倒是亲密了许多。
  顾青在暗暗了解韩介的同时,其实韩介无时无刻都在琢磨顾青这个人。毕竟未来不出意外的话,韩介的命运很长时间都要跟顾青捆绑在一起,他不得不在顾青这个命运共同体上多花费些心思揣摩。
  韩介对顾青的印象有些古怪,顾青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相处不过几日,顾青表现出来的只有懒散和应付,仿佛只是因为职命所在,不得不应付中郎将的差事,没看出丝毫忠君报国的迹象,像极了一个为生活奔波而日渐消磨了少年意气和梦想的中年老男人。
  可是懒散和应付的表象之外,韩介又看到了一些隐藏在表象之下的东西。
  第一次见面时刹那间展露的锋芒,几句话便轻易接过了亲卫的指挥权,又是给钱又是请喝酒,赚足了亲卫的好感。
  还有昨夜,顾青悄悄将韩介和亲卫们召集起来,让他们黑衣蒙面,去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于是韩介和亲卫们昨夜砸了东市四家店铺,事了拂衣去,今早醒来听长安的流言,韩介他们才知道昨夜砸的居然是顾青他自己的四家店铺。
  派自己的亲卫去砸自己的店,顾青的举动委实将韩介雷得不轻,韩介正觉得顾青可能是个疯子,以后两人的沟通来往要以神经病的方式来进行,结果手下的亲卫又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听完以后韩介愣了半晌没回神。原来是为了对付店铺的对手,事情的结果显而易见,侯爷付出了四家店铺一堆瓶瓶罐罐的代价,而对手,已一头栽进侯爷挖的坑里,从此以后,隆记差不多可以在长安东市除名了。
  韩介第一次对顾青生出了敬畏之心,他知道这位年轻侯爷看似慵懒与世无争,实则吃不得亏,吃了亏一定会十倍报还回去。
  “侯爷与安禄山有旧怨?”韩介忍不住问道。
  顾青叹了口气,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与安禄山上次见面还是你侬我侬,亲密得不行,差点结拜为异姓兄弟……对了,他还给我送礼,整整一万贯。若非不曾听闻安节帅有龙阳之好,我都以为他是看上了我的姿色,来给我下聘礼的……”
  韩介嘴角抽了抽,果断无视关于“姿色”的话题。
  “可是末将刚刚看安禄山的神色,分明对侯爷心怀杀意,这是为何?”
  顾青忧伤地叹息,道:“等闲变却故人心,没想到才短短几日,他就对我心生杀意,当初的兄弟情义,当初的高山流水,恍如在五日前……”
  黯然叹息一阵,顾青变得郁郁寡欢起来。
  提起这事儿,顾青的心情确实不大好,还以为他与安禄山的仇人关系能晚几天被他发现呢,他也好趁着关系的蜜月期多从安禄山身上捞点钱,可惜这位金主太精明,居然只上了一次当。
  走了一阵,顾青忽然幽幽地道:“所以,爱是会消失的,对不对?”
  ……
  兴庆宫,花萼楼。
  君臣酒宴尽欢,安禄山恭敬地告辞,他对李隆基行礼从来都是虔诚且夸张的,大唐臣子面君时其实并无双膝跪拜的礼节,大多是躬身长揖便算礼成。
  可安禄山行礼却异常恭敬,对李隆基从来都是五体投地式匍匐大礼,神情仿佛如朝圣般圣洁。
  或许,这也是李隆基对他无比宠信的原因之一。
  创下开元盛世的帝王自比千古一帝,他需要臣子这般夸张的礼节来满足他的虚荣心。
  安禄山走后,花萼楼内恢复了寂静。
  殿内只剩下李隆基和高力士,高力士静悄悄地站在李隆基身侧,李隆基不开口,他绝不多说一个字。
  酒宴之上多饮了几杯,李隆基已然微醺,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眉头却皱得紧紧的,显然并未睡着,而是在思考。
  良久,李隆基忽然道:“高将军。”
  “老奴在。”
  “今日安禄山向朕建议,送顾青去范阳随军,你如何看?”
  高力士笑道:“老奴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尽心服侍陛下,朝堂事,朝臣事,自有陛下圣心裁断。”
  李隆基沉声道:“说说无妨,朝堂事与朝臣事,天下人都说得,你为何说不得?”
  高力士想了想,道:“恕老奴直言,安禄山向陛下提此建议,恐怕没安好心,顾青若去范阳随军,应是有去无回。”
  李隆基神情不动,淡淡地嗯了一声。
  高力士又道:“安禄山与顾青之间的仇恨,陛下早已清楚,老奴猜测,那两人心里也清楚,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个仇是无法化解的,安禄山已对顾青动了杀心,若顾青去了范阳,安禄山有无数种方法杀掉顾青,回头向陛下上一道奏疏,随便编个理由,再认个错儿,陛下难道会为了顾青而跟安禄山计较?”
  李隆基又嗯了一声。
  高力士笑道:“所以,要不要将顾青送去范阳,全看陛下的权衡。若陛下觉得国爵不宜轻许,欲收回爵位而不落人口实,那么将顾青派去范阳,顾青未婚无后,若顾青死了,他的爵位自然可以收回朝廷,不再续封。”
  “若陛下觉得顾青此人有用,那么便不能将他派去范阳,他若去范阳,十足十的死定了。”
  李隆基沉默半晌,缓缓道:“顾青于朕有用,不可将他置于险地,但安禄山的话倒也提醒了朕,顾青太年轻,委实需要一些磨练,固守于长安城内对他没好处,他需要增广见闻,多历风雨,将心性打磨得合手以后,朕才能重用他。”
  “范阳就不必去了,朕再给他寻个去处。”李隆基的目光渐渐变得幽远,意味深长地道:“毕竟救过朕的性命,朕也希望与他能留下一段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
  ……
  郝东来和石大兴打架了。
  这两人天生八字不合,当着顾青的面争吵过无数次,而且他们争吵的起因很迷,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演变成激烈的争吵,但是当着顾青的面动手还是第一次。
  这次的起因是青记斗倒了隆记,两位掌柜对外哭丧着脸,做足了受害者忍气吞声的样子,回到顾青府里就变得异常兴奋,好演员就是这样,台上台下截然两副面孔。
  那些毒鸡汤经常灌输什么“人生不过一场戏”,对两位掌柜而言,人生岂止是一场戏,那是好多场戏,赶通告似的。
  青记最大的敌人倒了,据说掌控瓷器行的权贵是某位皇子还是国公,他们已公然发了话,义陵县侯的店铺以后考虑转行吧,瓷器是卖不成了,敢继续卖瓷器等着被封杀吧。
  世人都不傻,权贵更不傻。他们之所以对义陵县侯如此绝情倒不是因为砸店撕旗,顾青稍微想想就明白,他们应该是冲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