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并且,除了她和温裕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世人只以为林清远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以为他死在御林军的乱箭之下,罪有应得。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金小姐的眉心动了动,她观察林桑青良久,见她不像是装的,才卸下些许防备心,“你通过承毓叫我出来,一定有什么目的吧。”抿一抿轻薄的嘴唇,她轻声道:“说吧,你想做什么。”
  “金小姐不恨吗?”林桑青深深凝望着金小姐,用悲悯而垂怜的语气对她道:“原本你有恩爱的父母,家庭和睦温馨,无忧无虑。你是金家唯一的大小姐,爹疼娘爱,未来还可以嫁个好郎君,平淡而顺坦的过完一生。现如今,两个没有教养的人登堂入室,将你和你娘踩在脚下,她们抢走属于你和你娘的一切,使堂堂正正的金家大夫人和大小姐反倒沦落成了没有地位的妾室和庶女,你真的不恨她们吗?”
  金小姐最初还能维持镇定的神色,随着林桑青越说越快,越说越深入,渐渐地,她的眼眶有些泛红,眼底开始泛起层层水雾。
  她也算是被爹娘宠大的娇小姐,与无法无天的承毓不同,她从小在自家娘亲的教引下长大,饱读诗书,没有受过什么气。周萍母女俩登堂入室之后,她同金夫人一样,完全想不到办法对付她们,昔日的娇小姐变成了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别提有多憋屈了。
  嗓音里带着清晰的哭腔,金小姐怅然对林桑青道:“我和你一样,恨极了她们,可爹爹就像是被灌了**汤一样,对那个周氏的话言听计从,就连娘被气病了,他也不闻不问的。”抽泣一声,她垂首难过道:“娘和爹成亲二十多载,却比不过一个刚认识没半年的女人,我恨周萍母女俩,也恨薄情寡义的爹爹。”
  林桑青替林小姐叹了口气,她走到她身边,抬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宽慰她道:“别难过,金夫人已经病倒了,你若再跟着病倒,那不是正好遂了她们的心意吗?她们母女俩更加肆无忌惮,只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直到将你们挤得没有半点立足之地。”
  这可不是在吓唬金小姐,林桑青与周萍和林忘语在一起生活多年,对她们也算是了解,趁人之危这种事情她们最乐意做了。
  金小姐抽噎不止,林桑青继续拍打着她瘦弱的后背,亲昵地呼唤她,“叶子,我可以帮助你抢回你的父亲,抢回属于你和你娘的一切。”
  金小姐抬头看她,“真的吗?”拿手背抹一把湿润的眼睛,她问林桑青,“你为什么要帮我?”
  林桑青坦诚相待道:“你忘了?刚刚你也说了,咱们都一样,恨极了周萍母女俩,我帮你,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左不过我不好出手,只能借你的手来达成目的。”
  若林桑青说得大公无私一些,兴许金小姐还不会相信她,然她说得坦然,将自己自私的一面暴露无遗,金小姐渐渐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她试探着问林桑青,“那,那我该做些什么?”
  站直身子,林桑青冲她深深笑道:“首先,你要相信我,其次……”重新弯下腰,她附耳同她低低交谈,良久,才挪开嘴巴。
  太阳升起来了,一道道澄透光线穿过密林,斑驳落在堆满落叶的地上,经风一吹便如碎金般抖动不止。
  林桑青拉紧身上的薄披风,一壁感受晨风吹在身上的凉爽,一壁语重心长的对金小姐道:“我会帮你夺回你的父亲,让那对母女俩得到该有的下场,但是金小姐,首先你要摆正心态,将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从前是金夫人保护你,现在你长大了,也该试着去保护她才对啊。”
  眼中的泪光消失不见,被坚韧和勇气所取代,金小姐迎着晨光站立,十指捏成实心的拳头,“我会照你说的去做,也会努力让自己从内到外都变得强大,不再畏手畏脚。你说的对,从小到大都是娘亲在为我遮风挡雨,现在她病倒了,我们的身份该换一换了,换我来保护她。”
  读过书的人就是好启发,一点就透。林桑青欣慰而满意地看着金小姐,别有所指道:“若是有人问起可有人教唆您这样做,金小姐晓得如何应答吗?”
  金小姐回她一个微笑,“哪里需要人教唆,是我自己发愤图强,誓要为娘亲争一口气。”
  林桑青彻底放下心来。
  有这样聪明而识时务的金小姐在,她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天光越来越亮堂,上山烧香的人也开始多起来,金小姐今儿个上山的本意就是烧香,告别林桑青,她先绕到婆罗寺前门烧香去了。
  承毓不知去了哪里,林桑青沿着寺庙墙边的路寻找她,没等看到承毓的人,却先听到了她辨识度极高的哭声。
  承毓年纪小,性子活泼好动,她的欢喜和忧伤都写在脸上,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平白无故的,承毓不可能哭着玩儿,肯定是碰到什么事儿了。
  拉扯长及脚踝的罗裙,林桑青快跑到承毓身边,面带担忧道:“怎么了承毓,你哭什么?”
  承毓稚气未脱的脸蛋上全是眼泪,可见她极其伤心,“呜啊嫂嫂……”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她抽抽搭搭道:“我方才到婆罗寺的院子里玩儿,碰到平阳城里最恶名昭著的温裕了,那个没眼睛的家伙横冲直撞的,居然,居然弄坏了魏先生的折扇……”她把手里的折扇对着林桑青展开,哭得更加伤心了,“呜啊嫂嫂你看,这把扇子摔成两半了,根本没法子用了啦!”
  林桑青低头看向承毓手中的折扇,唔,果然,它已经从中间撕裂开了,没有可以使用的价值。
  温裕这次做得过分了,承毓渴求许久,冒着出卖自己玩伴的危险才得到这把折扇,刚把玩没有两天,折扇便寿终正寝了,她该有多么失望和难过啊。
  两股火蹭蹭从脑门上冒出来,林桑青牵着承毓往婆罗寺里走,“走,承毓,温裕还在寺里吗?我带你去讨公道。”
  平阳城附近有许多寺庙,大的小的,不胜枚举。婆罗寺算不得灵验,是以这里一年到头香客稀少,香火也不旺盛,大早上的,正是上香求佛的好时间,寺里却并没有多少人。
  温裕果然还没有离开,林桑青拉着承毓气咻咻地找过去时,那位以纨绔著称的世家公子哥正蹲在一鼎香炉旁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他的手里似乎拿了个写满梵文的盒子,样式倒挺精巧,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没等林桑青先走近他,温裕倒主动站起身,噙着笑朝她们走来。他好像没认出穿斗篷的林桑青,只好奇地瞥了她一眼,便将视线放在承毓身上,面上的笑容瞬间更加灿烂,甚至有几分讨好的意思,“哎呀小郡主,我找了你一圈儿呢,原来你在这里。”他把手里写满梵文的盒子递给承毓,“喏,给你,我刚在庙里买的,据说这是主持亲自题字的扇子,放在佛祖面前开过光的。”承毓眨着湿润的眼睛望着他,温裕挠挠头,“那个……我不是故意弄坏你那把扇子的,谁让你不拿稳,这把算是我赔给你的。”
  承毓倔强的“哼”一声,将头别过去,不肯接过折扇,温裕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故意激承毓,“你要不要?不要我可送给别人了啊,届时你可不兴后悔。”
  温裕活得粗糙,自是不晓得被他弄坏的折扇对承毓的重要意义。林桑青伸出手,冷不丁把写满梵文的盒子从温裕手中劫走,“送给我吧。”她道。
  温裕这才拿正眼看她,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是假的,虽则林桑青拿帽子遮住了半张脸,温裕却还是很快认出她来,“青……”
  想到不能暴露林桑青原本的身份,他轻咳一声,及时把剩下的半个“青”字咽了回去。
  林桑青不动声色地冲他挑挑眉毛,故意拿话揶揄他,“我待字闺中的时候听闻过温公子的大名,从前只知温公子不学无术,隔三差五欺负附近街道上的小混混玩儿,好啊,现在你竟开始欺负起小姑娘来了,温大公子本事渐长啊。”
  温裕被她揶揄得头冒冷汗,“我没有欺负她呀,”他连忙解释,“青……哎呀,你听我解释,别冤枉好人!”
  承毓不悦噘嘴道:“嫂嫂,你不要和他多言语了,他弄坏了我心爱的折扇,我才不要和他说话。”
  温裕做事情还好,说话总是不知轻重,他没有多想,下意识数落承毓道:“我说你是爱哭的娇小姐你还不承认,不过是一把折扇罢了,坏了便坏了,本公子已经花了几十两银子重新买一把更贵的赔给你,你却还哭哭啼啼的,哪里有半点大人的样子,倒像是没断奶的娃娃,气性忒大。”
  承毓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在她心里,她已经是可以嫁给魏虞的大人了。她有心和温裕争吵,可是越想他说的话越生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从眼眶里滴出来。
  怕温裕趁机再数落她爱哭,承毓扁扁嘴巴,又气又恼地哭着跑开了,“呜啊……”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林桑青同温裕一起长大,她了解他那张破嘴里会吐出劳什子,也从来不会因他说了什么不爱听的话而生气——论不爱听的话,还是娘和大姐说的比较多,她听得多了,早已有了自动免疫的能力。
  可承毓不同,她是乾朝娇贵的小郡主,身边人说的都是好话、奉承的话,哪里受过这份气。林桑青无奈的拿眼睛横温裕,“温裕,你不要因生气而变得蒙昧啊!”
  温裕猛地抬起头,双目中放出期待的光,“哈哈哈!萌妹,哪里有萌妹?”眼睛胡乱往四下扫,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定住视线,饶有兴致道:“是前面那个个头小小的姑娘吗,她瞧着倒真挺可爱的,只是会不会不好说话啊?”
  林桑青要被他气笑了。
  她顺着温裕定住的视线看过去,清晨浅淡的日光下,有位约莫二十岁上下的姑娘正朝他们站立的位置走来,那位姑娘穿了身橙黄色的衣裳,款式和布料都十分讲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的个头不高,矮矮小小的,浑身却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冷傲气度,与她的身高截然相反。
  这,这他娘的是淑妃啊!
  糟了!林桑青忙不动声色地拉好薄披风上的帽子——不能让淑妃看到她。
  入宫这么久,林桑青始终猜不透淑妃是好人还是坏人,若说她是好人吧,可她曾想法子戕害过她;若说她是坏人吧,可她有时说的一些话听上去充满正义,不像是心思歹恶的人能说得出来的。
  反正不管怎样,不能让淑妃知道她私底下出宫,否则后续肯定会生出事端。
  她转过身,背对着淑妃,嘴皮子赶紧耍起来,快速交代温裕,“你快去追承毓,好生哄着她,务必安全把她送回将军府。前面那个人好像是淑妃,我不能同她打照面,得找地方躲一躲。”
  温裕抬眸瞥了瞥越走越近的淑妃,暗暗冲林桑青比了个了解的手势,镇定自若道:“成,我心里有数,你快走吧。”
  林桑青点点头,用眼角余光瞥淑妃一眼,加快脚步离开此处。
  今儿个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年不节的,不知淑妃为何会到庙里来,她素日里看着也不像信佛的人啊。
  林桑青猜不准淑妃什么时候会离开,保险起见,她沿着崎岖的山道往前走,预备着先找个地方歇歇脚,等时辰差不多了,再回来找宣世忠,同他一起驱车返回皇宫。
  她想,只凭着方才远远看到的那一眼,淑妃应该认不出她。与她亲近如温裕,都得在她开腔讲话之后才认出她是谁,淑妃和她平日里往来不多,关系较为生疏,应当更认不出她才是。
  且安心些吧。
  虚驼山山势平整,一点儿都不险峻,无须跋涉,处处都是方便行进的台阶。
  林桑青一壁想着些有的没的,一壁垂首顺着台阶往上走,没有留意周边景物的变化,直到一句苍老的声音响在耳边,她才仓促抬首。
  “姑娘,前面是禁地,不许任何人涉足的,您快回去吧。”
  说话的是个上了年岁的老阿婆,满脸皱纹印证着岁月流淌的痕迹,她的头发几乎全部变成花白色,很难找到黑色的发丝,眼窝深深凹陷进去,似乎能看到眼底的筋管。
  阿婆身后是座外观简易的宅邸,建在山道边上,门牌匾上并未书写宅邸名称,不知住的是何人。
  她说的禁地应该就是身后那座外观简易的宅邸了。
  唇角微弯,林桑青不好意思一笑,“抱歉阿婆,我头一次来这里,不熟悉环境,走错了路,我这就折返回去。”
  阿婆冲她宽容笑笑,“无碍的姑娘,你顺着这条山道一直往下走,便能到平地上去了。这座山虽然不险峻,但到底也不十分平整,下山的时候你注意些。”
  林桑青点点头,冲这位年迈的婆婆笑得甜暖。她住在平阳城里时很少出门,好容易脱离了娘的掌控,却又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深宫里,更是没有出门的机会,所以她并不清楚虚驼山上的这所宅邸由何人所建、有何人居住。
  她转过身,准备沿着石阶下山,临挪动脚步之前,她随口问那位年迈的阿婆,“阿婆,这里住的是谁?”
  林桑青本以为阿婆不会回答,没想到,她却没有丝毫隐瞒,径直回答道:“西宫太后。”
  “唰。”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林桑青倏然想起来了。
  没错,半年之前的中秋宴会上,她听枫栎说起过,乾朝其实有两位太后,东宫太后居住在永宁宫,受六宫朝拜,西宫太后住在宫外的虚驼山上,从来不参与宫中任何事物,形同虚设。
  西宫太后和箫白泽之间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因昔日她为救箫白泽伤了身子,箫白泽感念她的恩情,这才尊封她为太后。
  世人大抵只知道住在永宁宫中的太后,而不知虚驼山上的太后。
  距枫栎告诉她这些事情已过去大半年,若不是这位婆婆主动告知,她恐怕还想不起来虚驼山上还有位西宫太后。
  林桑青好歹也是乾朝排在第二位的宸妃娘娘,她本想进去给西宫太后问声好,可转念一想,今儿个她出宫没有过明面,乃是私底下偷偷出来的,最好不要暴露身份,以免给她和箫白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轻轻“唔”一声,林桑青正要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异常难听的粗噶声音,男不男女不女,像含了一口水似的,含糊不清,“嬷嬷,我方才又做梦了……”似乎看到林桑青杵在台阶前,那道难听声音的主人咽下要说的话,改口问那个上了年纪的阿婆,“你在和谁说话?”
  心底悠然飘出一缕好奇,林桑青想看看那道声音的主人长的什么样子,她再次回过头,日光比晨起时强盛一些,有些刺眼了,明媚的阳光下,一个面目丑陋狰狞的女人——应该是女人,她的头发很长很长,几乎快要拖到地上了,大块大块的瘢痕遍布在她的脸上,到处都是,很是可怖,看不出她原本长什么模样。
  她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脖颈朝一侧倾斜,许是双手动弹不得,在她身后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专门替她推带轮子的椅子。
  好在现在是白天,若是晚上瞧见她这幅尊容,胆子兴许都会被吓破。
  林桑青向来自诩胆大,可骤然看到这人的样子,她饶是被惊的往后踉跄几步,差点儿顺着台阶滚下去。
  那位面目丑陋狰狞的女人也不恼,她似乎想笑,可脸上的瘢痕太多,难以做出任何会扯动到脸部皮肤的表情。末了,她只稍稍挑起唇角,样子仍旧可怖,语气却很柔和,“老身吓到你了?”
  想来容貌和躯体没有损坏之前,她也是个温柔似水的人。
  林桑青捂住乱跳的心口,强装镇定道:“没、没有。”眼睛却不敢朝她看。
  想来这位便是对箫白泽有恩的西宫太后了,林桑青之前还以为她只是伤了身子,容貌没有甚大变化,没想到,她不单伤了身子,面目更是全非。
  难怪箫白泽要尊封她为西宫太后。
  这该是怎样隆重的恩情啊。
  眼皮子轻轻抖动,西宫太后望她一眼,低声道:“你是宫里的人吧。”眼睛从她的耳垂上扫过,嗓音好像被被烟燎过一般粗噶,刺耳难听,“那对明珠耳铛是宫里的物件,看成色,只有后妃才有资格佩戴,你是哪位娘娘?”
  林桑青下意识地抬手抚摸耳垂上的明珠耳铛。唔,看样子这位西宫太后不是普通人呢,她居然能一眼看出明珠耳铛的成色,还晓得只有后妃才有资格佩戴。
  西宫太后是为救箫白泽才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想来,她和箫白泽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无需提防。
  提起宽大的裙摆,林桑青俯身跪在山石凿成的台阶上,按照拜见太后的规矩朝她行了个端正的大礼,“宸妃林氏参见太后。”
  西宫太后眨眨眼,“宸妃?泽儿又新册封了一位妃子么。”她的四肢似乎都动弹不得了,浑身上下只有眼睛和嘴巴最灵活,“起身吧,”她对林桑青道:“我算哪门子的太后,不值得你跪拜。”
  等到把大礼行完,林桑青才站起身,松开拉着裙摆的手,那只佩戴多日的玉石手串顺势滑到手腕上,发出清脆的玉石碰撞之声。
  西宫太后漫不经意地朝她的手腕看去,第一眼,她没瞧出什么,眸色一如往常,忧郁而哀伤,似乎不愿流连于世间,待看完第二眼,她倏然睁大眼眸,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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