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有时候李相浮甚至在想,秦晋潜意识里有在刻意托缓对付秦伽玉的脚步,否则以他的作风,该是更加咄咄逼人。
  就在这时,秦晋忽然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收拢手指。
  李相浮明白他的意思:不留余地。
  之后的一段时间,秦晋依旧是笔直静坐的状态,影厅内啜泣声越来越多,闭目养神的李相浮睁眼看向荧幕已经是片尾,主人公的父母终于和孩子化解矛盾,却在给孩子庆生的路上遭遇肇事逃逸。
  李相浮目光动了动,突感秦晋那一瞬间的情感波动不是因为秦伽玉,而是电影,这部电影不足以打动他,但足够让秦晋在某个刹那间想起悲惨死去的双亲。
  参演人员名单随着片尾曲滚动时,李相浮伸手拍了拍秦晋的胳膊,在他耳边说道:难受的话,可以趁机发泄一下。
  秦晋反而被逗笑:我是成年人。
  李相浮认真说:看演出时流泪疏解伤心事,再合适不过。
  他以前便常借着看戏的名义红眼眶,既能宣泄心中苦闷,顺便可以巩固一下惹人怜爱的形象。
  大约是想到穿越的岁月,李相浮有片刻失神,笑容苦涩说:相信我,真的有用。
  隐隐察觉到对方的低落,秦晋沉默了许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去无声的安慰。
  电影结束,灯光特意延缓了亮起的时间,负责组织亲子活动的人走到最前面,拿着麦克风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此刻父母也在场,我们不妨给他们一个拥抱。
  前后都有人在拥抱递纸,一排李家人一动不动坐着,和那些抹眼泪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工作人员都忍不住往这里多看了两眼。
  李老爷子看到旁边不自在的子女,也觉得有些尴尬,直到下一刻,转过头看到李相浮时,脸色突然僵硬了起来。
  昏暗的光芒下,李相浮斜着身子,胳膊搭在秦晋肩头,两人低着脑袋不知窃窃私语什么,乍一看倒像是在抱头哭泣。
  李老爷子用粗糙的手掌拍了下李相浮的后背。
  李相浮平复好心情,回过头,冷不丁对上死亡凝视。
  扫了一圈周围和父母拥抱的孩子,李老爷子直勾勾望着同秦晋保持拥抱哭泣姿势的李相浮,冷冷开口:你是认错爹了吗?
  第73章
  人类的思考时间可以很短暂。
  不到三秒的时间,李相浮脑海中浮现出三种方案:装作看电影时睡着,目前是梦游状态;当场表示没认错,秦晋是自己干爹;焦点转移,对李沙沙张开双臂,说到爸爸怀里来。
  无论哪一种,都显得自己像个智障。
  于是,他开口说出一个蹩脚但合理的理由:我在帮他打蚊子。
  然后红了你自己的眼眶?
  李老爷子:莫非是溅到的蚊子血?
  李相浮无言以对。
  电影彻底结束,四周照明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光源刺激的眼睛微微一眯,李相浮不由别过脸,错开斜侧面的灯。
  李沙沙轻声鼓励:爸爸,不要逃避。
  只是捉奸罢了,从前什么大风大浪他们没经历过。
  幽深的目光探过去,李相浮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可惜观影厅信号不好,他唯有出去后才能订一箩筐五三回来,弥补义务教育没有做到位的部分。
  观影厅是另类的灯火通明,清楚照出秦晋的脸。
  认了这么一年轻的爹,李老爷子笑意不达眼底:看来在你心里,我还年轻的很。
  都到了这个时候,李相浮哪里感觉不到李老爷子适才的言辞是在消遣自己。
  开口为他解围的是李戏春,后者巧妙将话题回归秦晋本身:秦先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在这里也能遇到。
  环视周围一圈,李戏春眼神一变:只是亲子活动并不适合你。
  座位上不乏哭成泪人的观众,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奇怪,无论一时的感动有多久,也不影响出了电影院门口的争吵干架。
  秦晋瞥了眼不远处拥抱满头白发老父亲的画面,冷静道:活动很有意思。
  正前方工作人员高声提醒大家带好东西,到门口集合,好进行下一个项目。
  亲子活动没有任何硬性规定,凡是来度假村的客人都能参加,也能随时离开,秦晋自然也能。
  到这里的多是有钱人,一对夫妻领着孩子刚走到门口,妻子碰了碰丈夫的胳膊:你看那个是不是秦晋?
  丈夫看了一眼:还真是他。
  再看到李沙沙和李戏春,联想前不久的传言,直呼社会。
  妻子小声道:不止呢,秦晋是在电影开场后进来的,我一直有留意
  丈夫挑眉,嗯了一声。
  妻子尴尬地咳嗽一声,有关秦晋的传说太多,这么个社会名人,她自然得多观察一下:秦晋和李相浮举止是真的亲密,一度脸都快贴一起去了。
  丈夫闻言放眼望去,李老爷子正沉着脸凝视后一排的两个人,似乎是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甚至即将引发一场家庭战争。
  贵圈果真乱。
  群众没有冤枉他们。
  给贵圈抹黑的人如今还处在对峙状态,最终成功解救了李相浮的还是李沙沙,他用看似天真的面庞对着李老爷子说:那边刚刚有人在看我们笑话。
  李老爷子望过去,那对夫妻慌忙回避视线,抱着孩子离开。
  李安卿人已经站在楼梯上,提醒说:家丑不可外扬。
  李老爷子当即怒道:哪里来的丑?
  那您在愤怒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李老爷子被怼的无话可说。
  推开厚重的门,有种重见天日之感,之前在里面哭得稀里哗啦的观众,一出来,只剩下相顾无言的尴尬。
  李家人本身就有些格格不入,他们背后是放置陶艺展品的橱窗,现在又多了一个自带阴郁气场的秦晋,笑容格外灿烂的陶艺娃娃和一群面无表情的人交叉映衬,于两种极端中融合出阴间的氛围。
  竭尽全力无视这一幕,负责领队的工作人员拍了拍手,保持平和的口吻说:接下来是陶艺制作环节,请大家分成二到三人一组。
  陶艺室的空间很充足,一共两名老师,大致说明拉坯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让他们自由体验。
  李相浮和秦晋先后坐下,保持面对面的状态,李沙沙这个第三方准备搬着椅子来加入,却被李老爷子叫过去:沙沙,想做什么?爷爷陪你。
  显然是不想让李沙沙和秦晋有过多接触。
  制作陶艺的过程远不比看电影安静,至少在动手前,大部分家庭免不了讨论要做什么。
  泥料提前搁置在坯车上,李相浮迟疑了一下,挽高一些袖子,防止不小心沾染上泥渍。经年穿长袖使得他皮肤透白,青色的血管在日光下显得十分纤细脆弱。
  随着挪动座椅,细长的手指微微屈起,似乎在调整一个合适的姿势。
  无论皮肤还是手,本身足够胜过绝佳的工艺品。秦晋的视线不由自主多停留了几秒,直到李相浮做好准备工作,下意识看过来时,他才不着痕迹移开。
  李相浮微微低下头,看似构思要制作的构图,真正开口时,音调在周围那些欢笑的交流中,被压得相当低沉。
  那道折磨你的声音,你了解多少?
  秦晋淡淡道:星空垃圾。
  简单四个字已经说明全部了解,李相浮惊讶地看过去一眼,这个词汇就连他也是在不久前才接触到。
  因为第二天记忆会被全部清除,夜间那道声音毫无顾忌地告诉我真相,秦晋望着面前的这些黄泥,语气平缓道:就像阴谋家打造一件工艺品,恨不得让别人知道每一处值得推敲的细节。
  李相浮意识到另一件被忽略的事,秦伽玉的系统有清除记忆功能,当初他的失忆可能和最后嵌入头部被取出的晶体有关。
  不过随着晶体被丢进马桶冲走,也没了继续探究下去的必要。
  星空垃圾是学术名,系统是艺名。
  约莫是他这种形容,秦晋嘴角小幅度地勾了一下。
  李相浮说出重点:如果秦伽玉拒绝系统提供的契机,他们会一拍两散。
  秦晋神色似乎微微一动,但他的情绪向来很难被捕捉到,说话也听不出太多波动:你想要设计对方系统误判,秦伽玉不得不拒绝的局面。
  李相浮点头。
  秦晋看问题的角度永远很犀利:实现这个方法需要一个前提,它提供的选项无法收回或更改。
  李相浮:关于这点,我已经和沙沙确认过。
  系统真正做出指令,相当于发布任务,不能撤回也无法修改,更别提那是一个破碎过的系统。
  李相浮还准备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个不停,迫使他咽下去了后面的话。洗净手一看,竟然是李老爷子打来的未接,随后还有一条短信:
  [把他带走。]
  李相浮一怔,抬头看过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刻,李老爷子正在李沙沙眼皮底下大汗淋漓捣鼓着陶土。
  眼睛和手要统一。
  三分拉七分旋,拔高过程循序渐进得来哎,我说什么来着,眼快于手,难免失败。
  李老爷子不断提醒自己双方有血缘关系,奈何从一开始,萦绕在耳边的碎碎念便没有停止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深吸一口气,僵硬着笑容说:要不你来试试?爷爷在旁边搭把手。
  李沙沙理直气壮:我只会理论知识。
  重新把土往里堆了堆,李沙沙说:继续吧,我帮您看着。
  这话听到李老爷子耳中,自动转化为:赶紧的,我要教你做事。
  李相浮出国前个性急躁,回来后却一反常态有耐心,前段时间李老爷子一直想不通,留学生活为何会带给人这么大的变化,现在看到李沙沙,他想通了,甚至悟了。
  见人许久没动静,李沙沙摇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一时的失败算不了什么,爷爷,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李老爷子终于再也受不了,站起身,走到李相浮面前:那孩子喜欢说教的毛病,是不是得纠正一下?
  说教?李相浮不以为然:还好吧。
  系统虽然是理论大师,不过真正说教的时间不多。
  眼见为实,李老爷子招呼李沙沙过来,然后让李相浮做陶艺,欲要让对方亲自体验。
  李相浮没有拒绝,只说:麻烦您稍微挪动一下,有点挡光。
  李老爷子配合着往侧面移了一小步。
  这时李相浮已经计划好具体线条的走向,一双手很稳,随着机器运作,泥团初具雏形。
  一旁李沙沙点评:手法精准,坯体厚度均匀,可以顺利过渡到修坯环节。
  李老爷子:刚刚这孩子对自己可不是这么念叨的。
  随后,李相浮开始用车刀精雕细琢。
  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沙沙满意颔首:内外光滑,连缝迹都罕见。说到最后不由击掌赞叹:诗有云:光色便与寻常殊。爸爸,你有大师风范。
  修坯过程顺利完成后,李相浮直起身子放下车刀,抬头对李老爷子开口说:凡事尽善尽美,便不会被挑刺。爸,是你对自己要求低了。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不要钱,请放心观看。
  《女尊二三事》:争园记。
  穿越之前,李相浮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府邸竟然能大到难以估计的地步。
  府中杂役,小厮加起来足足有上百人,分工明确。
  作为府君第九个孩子,李相浮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可怜,到逐渐展露风头,自然引来不少人的嫉恨。
  李相浮亲生父亲去的早,名义上是养在府君的一位侧夫名下,但侧夫有自己的孩子。李相浮的父亲在世时,两人又时常争宠,对这个孩子,自然是苛待多于关照。
  按照女尊国的规矩,凡大户人家,男子满十六岁时会单独分出一个园子住。
  府中如今剩下的园子里,最好的当属琳琅园,不但面积大,因为有一棵参天古木,夏季还可以免受酷暑叨扰。
  和李相浮同年满十六岁的还有侧夫亲子,这天,侧夫叫他到自己房间,闲聊了一会儿家常后说:论年岁,你要长洛儿小半月,作为兄长,我希望你能遇事多关照一下弟弟。
  李相浮只当是为了园子,他本人其实更倾向偏僻幽静点的园子,和系统对话也方便,便点了点头。
  侧夫见状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随后又道:你擅长作诗作画,如果可以,我想让你帮洛儿也搏一搏美名,日后出嫁,我绝对会为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男子出嫁,嫁妆少是要被看轻的,李相浮父亲去世后,仅有点的东西早就被霸占瓜分完,侧夫自认拿捏住了这点把柄,也能掌控住李相浮。
  然而这次,李相浮并未配合点头。
  一来,他下一步就要发展生意,再者,一旦帮别人博美名,日后东窗事发,对方有生父护着,倒霉的反而是自己。
  将他的迟疑看在眼中,侧夫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李相浮先一步起身低头行礼:祖母那边还在催着我抄佛经。
  语毕转身离开。
  谈判破裂意味着双方彻底撕破脸,刚走到门外,便传来系统的声音:
  他最后的眼神很是阴毒,你近期小心些。
  李相浮点了点头。
  哪怕暂时应下来虚与委蛇也不是稳妥之策,依照那个男人的心性,少不得要催促自己立马帮忙博美名。
  我没成年时,不得已处处受制他,以后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六月分园,如今才四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自那日的交谈不欢而散后,侧夫并没有立刻动手,将近一个月,李相浮都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