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只隔了须臾,呦呦声再度响起。
  大毛二毛猛地发足狂奔,硬生生将阿六拽翻在地,摔了个鼻青脸肿!
  这下异状,令在场每一个人猝不及防。
  秋澄当机立断,抓起置于桌上的长鞭,施展轻功掠出。
  贺若昭惊呼:“秋澄!别追!让他们来!”
  奈何秋澄人影已如疾风般消失在客舍门外。
  徐明初爱女心切,急急忙忙推了丈夫一把,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让人护着女儿?”
  贺若昭当即下令,让手下最得力的两名护卫紧随在后。
  阿六灰头土脸爬起,对夫妇二人执礼:“是阿六没管好狗儿,阿六立马去追!”
  他顾不上头手满是灰尘,撒开小短腿,直冲而去。
  贺若昭扶徐明初坐到客堂的圈椅上,嘴上嘀咕:“你想要这类大犬,我派人去北冽寻便是!犯得着特意从娘家要?即便真想带走,也该挑几只年幼的,好驯服!长大后再训练,难上加难!”
  “驯服”二字提醒了徐明初。
  大毛二毛很少主动对陌生人示好,从昨日黄昏已略显反常。
  此番丢下一切而去……莫非,遇上了以前的主人?
  想到这一层,她心头发毛。
  万一此举是为测试双犬是否为“探花狼”,暴露后,对方将轻而易举从赤月国王室追寻至京城徐家!
  她那守寡大半辈子的母亲,雪地中深埋数十载的父亲,好不容易得来的弥补机会,将被彻底粉碎!
  丢了双犬事小,折损家人事大!
  “快!快把秋澄他们找回来!快去啊!”徐明初霍然起身,迈步奔出。
  贺若昭展臂将她拦下,意欲多问,对上妻子含泪双目,素来镇定自若的威容闪过一丝惶恐。
  “别急!我马上去!”他拿起长刀,带上四名贴身护卫,吩咐余人,“密切保护王……夫人!”
  话音未落,一扯缰绳,利落翻身上马,当先扬鞭而行。
  徐明初抢上数步,眺望马蹄扬起的烟尘,不由自主捏了把汗。
  山风拂过,吹散灰黄色尘土,唯剩空寂长路及茂密山林。
  喧闹声远去,周遭笼罩着诡异静默。
  愣愣站了半盏茶时分,等待中的每个弹指间,皆教她倍感煎熬。
  深深吐纳,她正想回内堂坐下静候,忽听背后沉闷坠地声接二连三。
  她惶然回头,只见男女护卫、侍婢、食客、店小二纷纷瘫软在桌上或倒于地板,竟全一个个两眼紧闭、不省人事!
  客舍寂静无声,剩她骤然剧烈的心跳,快要跳出喉咙。
  她来不及核实仆从们是生是死,提裙跨槛往外跑,试图喊住出门没多久的丈夫。
  静谧中,四面八方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悉悉索索向她围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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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年少气盛,徐晟提议祖父母出行暂避后,次日一早便为他们备好了车马干粮,连同东西南北四所别院的钥匙都送来了,任凭二人挑选。
  阮时意莫名生出一股被孙子打包送出门的错觉。
  “晟儿,你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啊!”徐赫哭笑不得,“画院那边我还没交接,圣上尚未准假呢!”
  徐晟笑道:“您十二万个放心!圣上正忙着计划奔龙山秋狝,他虽不擅骑射狩猎,但每隔一年半载总爱做做样子,号召武官们积极参与,听说已下诏命大将军速归。
  “估摸这一两个月内,圣心将转移至行宫,您只需托病休养就是。圣上宅心仁厚、对您又极其爱重,岂会为您消失个十天半月而动怒?”
  阮时意见后院停靠了四辆马车,奇道:“咱俩用得着如此劳师动众?”
  徐晟得意眨眼:“混淆视听嘛!另外三辆车和随从,将分别去往澜园、篱溪和城南别院,至于你们二位的车子,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可管不着!”
  “你也无须急成这样吧?”阮时意秀美凝蹙,“做了坏事,打算尽早支开我们?从实招来!”
  “不是!您想想看,父亲接下来定要忙活秋狝,没准儿京城内外到处跑。蓝豫立那小子为了陪秋澄丫头,一连耽误好几天,昨晚已快马加鞭连夜往西北追踪……我得安顿好你俩才放心寻他。”
  徐晟俊容逐渐浮现严峻。
  与姚廷玉相识两年,交流不多,但参与的“假死事件”若出了差错,他内心朝夕难安。
  徐赫和阮时意听他这么一说,仿佛他俩再不乖乖收拾行囊、远离京城,便在耽误查寻姚廷玉踪迹一事。
  简单商议几句,二人迅速拾掇些必须品、画具、衣物、首饰等,带上沉碧和另一名丫鬟,与周氏道别后,挤上其中一辆马车。
  马车起行时,阮时意无端觉心绞痛,而后心慌意乱了好一阵。
  她说不清为何,唯有微微咬唇,不发一语。
  事实上,阮时意所说的“清净地”,位于西山北麓的老林古寺。
  那是徐赫故友空净大师生前所居。
  徐赫“死后”数年才名动天下,不少人探听得知,“探微先生”与空净大师亦师亦友,纷纷登门造访,向大师求画。
  空净大师为避俗务,悄悄留下昔年所绘的徐赫夫妇及双生儿画像后,与弟子藏匿山中,一晃二十年有余,六年前圆寂于此。
  阮时意那时虽不知大师曾给他们一家四口绘制了精美画作,更不晓得那卷画被顽劣的徐明初私藏,仍让徐明裕买下半山村落与古寺周边的房宅,资助古寺修葺,以纪念前辈高人。
  她知徐赫未曾至此,借此机会,待他一游,并隐去姓名,先过两天山居时日,再另寻去处。
  此时,夏秋交接,蝉声更躁,宣告最热烈绚烂的季节即将结束。
  僻静深山,景致如画,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理当兴致盎然,温馨甜蜜。
  偏生徐赫缅怀故交,阮时意思念女儿,又有姚廷玉生死未卜的阴云积压心头,以致于平静得匪夷所思。
  暮鼓响彻时,木鱼声、诵经声若断若续。
  徐赫从空净大师故舍缓慢行出,见妻子闲坐于数百年的老菩提树边的殿前,当即迎上。
  正好一阵风过,满树簌簌抖动,初凋叶片辗转飘下,如蝶翻飞。
  阮时意悠然起身,立于彩绘繁复的藻井之下,与他隔空相望。
  他专程为她打造的金丝缠莲嵌珠簪,被暖阳映照出耀目光华。
  雅态幽闲,容光倾城,艾绿褙子杂兰草,荼白罗裙绽锦,檀唇微启,款款欲言。
  不需一字已暗传千言的眼波,使山间万物统统褪了颜色。
  徐赫隐约有种预感。
  这个美好娴静的画面,将深深镌刻在他心上,经久不灭。
  也许,终将铭记至生命中最后一刻。
  第104章
  是夜,徐赫携阮时意回附近闲置小院。
  此处庭院幽雅, 花木未经修剪, 山猫流连不畏人,尽是野趣。
  因下人早已趁他们入寺前洒扫庐室, 铺好床铺,生火做饭, 此际院内飘散菜肴清香, 勾起人腹中馋虫。
  零星烛火下,桌椅简朴, 白瓷盘上盛有清炒野菜、水煮菌菇、鲜菜丝、烙饼和瓜片汤,在远离尘嚣的山间房舍内, 别有一番风味。
  二人奔忙一整日,相为对方布菜, 四目相对处, 眼角眉梢漫溢平淡愉悦。
  历经生与死,暂忘名与利,他们活成了大千世界中最普通的小夫妻。
  恍惚间,阮时意记起,地下城一案爆发后,她曾于篱溪边的宅院内, 吃着徐赫亲手做的一碗面, 香软面条条加上温热鸡汤, 令她有过类似感概。
  差别在于, 她那会儿尚存犹疑, 未全心接纳他。
  而此时此刻,他们是身心相融的依靠。
  徐赫埋头把菜往饼里填,塞得满满的,加入酱料,放至她碗中。
  “阮阮,我左思右想,家中晴岚图被调包,似跟地下城一案有重大关联。”
  如一言惊醒梦中人。
  阮时意垂下眉眼,叹道:“你说得在理。仔细回想,好几桩事件,每每到了突破关隘之时,关键人物中会突然死掉,灭口手法尤为相似。我被家事乱了心神,竟迟迟没将这一系列案件联合起来。”
  唆使毛头以糖球毒害她的那位乳母孙嬷嬷,事成后消失无踪。
  前吏部尚书齐穆落网后,为保幼子曾意欲供出余党,当夜心绞痛而亡。
  更别说清剿地下城时缉拿的凶徒,大多在牢狱中自杀或中毒身亡。
  阮时意喝了口汤,凝视碗中浮沉的碧绿瓜片,模糊思忆提醒她,许多年前……有个看似不重要的人,也莫名其妙死了。
  是谁?
  一时间没想起。
  虽心事萦绕,终归耐不住腹中饥饿,二人趁热把菜肴一扫而空。
  把残羹冷炙端至后院喂猫,徐赫回望月下伫立的妻,轻笑道:“我本想着在出行之时对你日宠夜幸,你倒好,挑了个让人清心寡欲之处,让人吃些清心寡欲之食,尽聊些清心寡欲之事……”
  阮时意啐道:“我倒不信你真能清心寡欲了!”
  “这是拿激将法逼我?”
  “时辰不早,洗洗睡吧!山里凉,你别来缠我。”
  徐赫无奈:“估计等不到冬天,你定要抛弃我。我得想个法子,让自己成为冬暖夏凉的一床被子,好年年月月‘盖’你身上。”
  阮时意早习惯他的荤话,闻言失笑:“你莫要再像去年那般乱吃燥热食物、乱喝补汤。”
  “去年喝了没用,往后可不一定。”他笑时意味深长。
  阮时意自然猜出他言外之意,瞋瞪一眼,唇角微抿,踏着清明月色,转身回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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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古寺边小住两日,徐赫果真“清心寡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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