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无论他说什么林菁都充耳不闻,有什么话,先死一死再说。
  她追了过去,却没想到脚下突然一滑,耳边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嗒”声便知不好,这地方居然有陷阱!
  她纵身一跃,急忙抓住旁边的一截树枝,脚下土地瞬间塌陷,下方是一个两人多高的深坑。
  好险!
  可是下一瞬,她便看到那赭衣奴站在树杈上对她微笑,右手反拿着匕首,刀刃已经对准了她的脖子。
  在匕首投掷的刹那,林菁拼命下压树枝,借着弹力在空中腾挪,灵巧得如同林间穿梭的鸟儿。
  就连那赭衣奴也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身法!”
  林菁落地的时候,脚下踢出一块石头,射向赭衣奴面门,他大笑着跳下,两人再次缠斗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达到身体的极限了,对武道的感知一旦全面打开,整个人就好像进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武学狂人都喜欢找高手对战,只有让自己进入这样的状态,才能令自己进步。
  林菁越战越勇,可怕的是,对方的力量似乎也是源源不绝,赭衣奴的招数虽然没那么精妙,却很有效,而且许多招数都是她不熟悉的外域打法,总是令人防不胜防,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林菁有把握在五十招后将他拿下。
  人体是无法一直保持高速的,肌肉、感知、意识、意志都会影响速度,当她发现赭衣奴的速度有缓慢下来的趋势,立刻决定做一个扣。
  她背对着陷阱,像是没注意到一般,慢慢后退。
  终于,在脚跟临近陷阱的时候,那赭衣奴的攻势突然凌厉,在她主动卖了一个空门的情况下,想将她踢进陷阱。
  林菁突然向后一仰,腰肢弯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脊背几乎与地面平行,躲过这一击之后,她挺身而起,龙雀已架在赭衣奴的脖子上,将他扑到在地。
  两人过招时间看似很长,其实,也不过是一只被吓掉了松塔的小松鼠,从树上跳下去又爬回来的时间。
  经过剧烈打斗,两个人的喘息声都十分急促,她跨在他胸口,龙雀毫不留情地压下去,低声喝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火炼还好吗?”他突然开口提起她的马,那双蓝色的眼眸甚至还无辜地眨了眨。
  林菁握住龙雀的手紧了紧,“托福,等你跟我回军营受死的时候,让你再见它一面。”
  “那太遗憾了,我很想活着多看它几面,所以……给我一个用条件打动你的机会,好吗?”他笑了笑,“看在我曾精心伺候过你的马的份儿上。”
  林菁冷笑着抬起头,林间洒落的细碎光芒点缀着她的轮廓,只有生杀予夺的神,才有这样的光芒。
  “说说看。”她舔了下唇角。
  第21章 买卖
  “我不是赭衣奴,而是来自康国的商人。”原本凶戾的蓝眼眸瞬间变得温和,像是一只刻意亲近人的猛兽,他缓缓说出身份,“昭武九姓一直以来都是大昭的朋友,商路是我们共同的利益。”
  所谓昭武九姓,原本是月氏人,居住在祁连山昭武城,汉朝时被匈奴驱赶后,西迁葱岭,枝庶分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故称昭武九姓。
  无论是大昭还是突厥,都与九姓胡有生意往来,他们将瑟瑟、美玉、玛瑙等珠宝卖给大昭人,再换来丝绸,又与游牧民族做牲畜生意,甚至还贩卖奴隶。
  中原一直重农抑商,尤其与他国交易更是严苛,以至于昭国境内的跨国生意,基本都是昭武九姓的胡人在做。
  这群胡人富得流油,怎么可能去钻幽州大营的马厩?
  赭衣奴看林菁面色不虞,没有卖关子,继续道:“我只是跟他们不太一样,仅仅是倒卖货物太过无趣,我比较喜欢做另一种生意,就是你所看到的。”
  “你是个情报贩子?”
  “美丽的姑娘,你真聪明。”他向她眨了眨眼睛,那一双蓝眸子透出柔软的笑意来,“昭武九姓的商队遍及这块大陆,东方的平原、南方的海岛、北方的冰山……每一个商队都代表一条可贵的消息渠道,我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这些的资源,来为……嗯,为我们两国的和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呢?”
  “我的耐心很有限,如果你再东扯西扯,我可就不客气了!”他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自己,这让林菁十分不爽。
  “我去幽州大营的确是为了打探消息。在东突厥大军南下的时候,幽州的风吹草动都关乎两个大国的命运,我当然希望能得到确切的消息,所以才扮作马奴,并非有意欺瞒你。”
  “你在幽州大营的时候,贩卖了什么消息?”
  他笑了笑,像是怕惊到一只戒备的猫一般,轻声道:“幽州大营的兵力部署。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道歉,你不是大昭人,不必为这个国家尽忠,”林菁冷冷地道,“你有你的自由,但我为了自己的国家,也有杀死侵犯我国利益者的自由。”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他仍然保持着温柔的笑意,声音低柔而富有磁性,循循善诱道,“我同样不用对突厥人保持忠诚不是吗?我的朋友,我愿意补偿我的过失,相信我,有一个情报贩子做朋友,你不会吃亏。”
  “你可以问问我的刀,看它愿不愿意做你的朋友。”
  “如果它是终结我生命的死神的话,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朋友,我会祝福它,令它不会因为杀戮而悲伤,也不会因为错过而惋惜。”
  “你认为我不敢真的动手吗?”林菁一直防备着他反抗,肌肉绷紧到了极致,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跟他周旋下去,她是真的想动手了。
  他叹口气,认命般地道:“韦胥就是昆仑寨的幕后。”
  “什么!”
  他微笑着,眼睛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来昆仑寨,不就是想知道甘州的民乱究竟是怎么回事吗?其实很简单,韦胥做了甘州刺史之后,便找到我的人购买西突厥的动向,你以为打劫大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吗?西突厥人原本也要承担风险,但韦胥将布防都撤走了,他买通了四守捉,故意逼得民怨沸腾,之后令心腹建造了昆仑寨,这里的兵器和粮食,走的全部都是我的路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无奈地道:“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消息的话,我会努力帮你完成的,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你看,归根结底,我也只是一个商人而已。”
  “一个敢进别国军营和匪寨的商人。”
  “昭武儿郎都很勇敢。”他毫不谦虚地道,“为了做生意,多么恶劣的环境我们都能克服。”
  在被他的生意经洗脑之前,林菁最后问道:“韦胥和你的交易,可有证据留下?”
  那双蓝眼眸透出无比的委屈,他难过地道:“怎么可能,买主是商人的衣食父母,他们的秘密可是我们信誉的根本,任何交易凭证都不会留下,我以昭武九姓的荣誉起誓,便是跟你交易也是一样的,我绝不会出卖你。”
  林菁讥讽道:“你的忠诚都献给生意了。”
  “不,还要献给我的国家和我未来的妻子。”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我希望她是一个强大的女人,令我颤抖,令我臣服。”
  林菁选择无视他话中的垃圾信息,她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脸,沉思道:“可我觉得你还是很不老实,比如……”她伸出左手,摸上了他的脸颊。
  这个男人的脸比正常人的体温略低一些,她的手指轻轻按压他的鬓角,细细的摸索。
  “我真的很喜欢聪明的女人。”他道。
  “闭嘴!”
  林菁终于摸到了她想要的,顺着那缝隙用力一扯,一张薄薄的面具被她撕了下来,露出了赭衣奴原本的脸。
  她很震撼。
  刀尖之上,撕下平庸的伪装,显露的是难以想象的俊美。
  林菁本以为自家兄长便是人间殊色,就算见到左平、裴景行、裴元德这样人中翘楚,也并不觉得多么震撼。
  直到她见到他的真容。
  西域胡人的面部轮廓深刻,便欠了些许精致,大昭人纵有相貌绝丽之人,五官却不及胡人突出。
  他却完美地中和了这两点,钟灵毓秀之人,这是被神亲吻过的脸,再加上那一双会说话的蓝眼眸,睫羽轻轻一扫,便是蚀骨的诱惑。
  她曾听说过一句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除了他,再没有人能配得上。
  林菁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如果这一刻他突然发难,林菁根本毫无防备。
  但他没有。
  他跟那些走南闯北的胡人不一样,兴许是要经常带着面具,他的肤色很白,所以有些表情其他人做便显得猥琐,他却教人心折。
  “唉,三百两。”他叹道。
  这张连林菁都受不了的脸从里到外都透着伤感,看起来不是做戏了。
  “什么三百两?”林菁举起面具,对着阳光一看,发现并不是传说中糟心的人皮,而是用一种十分奇特的材质制成,与人的皮肤颜色、触感十分相近,她纳闷道,“这东西值三百两银子?”
  “三百金。你太粗鲁,扯坏它了。”
  林菁挑眉道:“你要我赔?”
  他苦笑:“岂敢,乃是我罪有应得。”
  人家都有这个觉悟了,林菁也不好继续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终于撤下龙雀,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如果我以后想与你交易,该如何联系?”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银牌,上方绘制了一团燃烧的火焰,在火焰的正中,是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将它出示给你遇到的任何一个九姓胡,他会想办法联络到我,时间大概在一到三天不等,不会出现三天内不能到达的情况,因为我离开某个地方的时候,一定会通知我的买主,如果有信件联络,也请将此牌拓印其上,交给我的族人。”
  ……也是把维系客户关系做到家了。
  林菁收下银牌,暗自心惊,原来九姓胡的组织竟如此严密。
  “那我如何称呼你?”她又问道。
  他拂去衣服上的杂草,跳上了身边的大树,低下头看着她,轻笑道:“我名霍九,期待再会。”说罢跃入丛林,人已不见踪影。
  林菁仍然顺着山路打满了水囊,只是这一次,她已经没有观察昆仑寨的心思了。
  这一趟真的没白来,她得到了最有用,同时也是最糟糕的消息。
  甘州刺史自己要反了甘州!
  谁信?
  她不是没怀疑过霍九话里的真实性,他提供不了证据,韦胥如果真的想这么干,也不会留下明显的证据让人抓住。
  问题是,如果以霍九的话为前提,那么她的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家世不凡的韦胥会来到甘州?
  为什么四个守捉都龟缩在营地?
  为什么官府不及时安抚民怨,导致良民成匪?
  为什么昆仑寨不愁封山,还有兵器可供练兵?
  霍九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韦胥。
  这件事表露出的深层指向更加触目惊心,韦胥是世家子,与他相关的姻亲在大昭盘根错节,不乏高官——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林菁脚步加快,她窜进了帐篷,对裴景行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回营!”
  这昆仑寨困住普通农户没问题,对他们这些武者来说就简单了,两人趁人不备翻出山寨,匆匆忙忙下山。
  裴景行一边用轻功往山下纵一边道:“我没法相信这事,你说韦胥他图什么?他卖了甘州,大昭失去了河西通道,对他有什么好处?是钱吗?他韦家缺钱?”
  “是钱还好,如果不是钱呢?动脑子想想吧,如果不是我遇到了那个人,你我根本想不到这一切是韦胥的主导,恐怕还会以为他是受害者。”
  裴景行恍然大悟道:“对啊!他失了甘州,顶多被贬几年司马,然后照旧回到官场上来,根本没什么损失,还不会有人将此事与他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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