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张贵妃决定换一个角度下嘴,问道:“贤妃青春正好,皇上经常宣妹妹吹箫,想必妹妹很快就能好事将近了。”
  权贤妃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好事?妹妹怎么不知?”
  张贵妃将门虎女,简单直接,干脆伸手指向权贤妃的小腹,“难道妹妹不想生个孩子吗?”
  权贤妃双手交叠,像个盾牌似的护着小腹,还是低眉顺眼,“身为后宫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嫔妃的责任。不过,孩子是老天的安排,强求不得,若有自然好。若无,妹妹身在大明宫廷,承蒙皇上厚爱,还有贵妃娘娘的照料,妹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敢奢求太多。”
  无懈可击。每一字都是经过斟酌说出口的,没有漏洞,没有缺点。
  张贵妃恨不得伸手撕开权贤妃虚伪的面具,剥开她的肚肠,找到她的真心话。
  权贤妃这种人是无法用语言试探的。
  如果要逼她说出来,就要先亮出自己的底牌。
  张贵妃蓦地一把拉住权贤妃的手。
  “娘娘你……”权贤妃面露疑惑,但是短暂的错愕之后,并没有用力挣脱,去反抗张贵妃,她就这样任凭张贵妃攥着她的手,像一条蛇抓住猎物,越缠越紧。
  “我问你——”张贵妃定定的看着她,“你侍寝的时候,皇上他……有没有……”
  真的碰过你。
  这五个字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堵在嗓子眼,上去不,也下不来,张贵妃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根骨头卡在咽喉,快要窒息了。
  “娘娘?贵妃娘娘?”权贤妃露出关切之意,不过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依然没有挣扎,任凭张贵妃掐的她手骨生疼。’
  张贵妃凑近过去,几乎是脸贴脸,鼻尖对鼻尖了,“你为什么不挣扎?为什么不反抗?你不疼吗?你是个木偶人吗?还有你的脸——”
  张贵妃腾出一只手,掐着权贤妃精巧的下巴,揪出一层脸皮,“你的脸是画皮吗?整天戴着这层处事不惊的人皮面具,无论富贵荣辱,你都如此淡定,你是如何做到的?你不累吗?”
  权贤妃任凭贵妃掐着下巴,不言不语,像一只温柔的小绵羊,面对屠夫的磨刀霍霍,她也觉察不到危险,淡定的吃最后一口“断头草”。
  皇上有没有真的碰过你?
  不行。
  张贵妃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还是问不出口这句话。
  张贵妃太骄傲了,几代人都是朝廷高官,哪怕改朝换代,都不影响张家的富贵,她是真正的世家出身,她的骄傲不容许她问出这句话丢价的话。
  张贵妃松手,嘴上还是硬,警告权贤妃,“今天的事情,不准说出去。”
  张贵妃习武,箭术精湛,善骑射,权贤妃柔柔弱弱的,她的左手已经被掐出几道指印了。
  权贤妃眉头都不皱一下,还替张贵妃找借口,“这些日子宫里来了好些新人,贵妃娘娘太累了,有些急躁是正常的,妹妹无用,平日只会吹箫给皇上解闷,没有能力为娘娘分忧,妹妹已是有愧,妹妹不会说出去的。”
  装!我就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张贵妃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权贤妃看着张贵妃挺拔的背影、高昂的头颅,不禁深深一叹,露出怜悯之意。一时觉得下巴有些刺痛,对镜一照,下巴娇嫩的肌肤已经被张贵妃的手掐破了油皮,为了掩饰,权贤妃在下巴拍了好些脂粉,掩盖伤势。
  张贵妃回到延禧宫,曹司言请了胡善围过来,张贵妃把永乐帝的意思说了,“……把东西五所的屋子都收拾出来,每人至少保证分到一个单独的院落,不要挤在一起,每人按照分例配备服侍的宫人,莫要因她们的出身而薄待了,后宫嫔妃,要一视同仁。”
  伤心难过的同时,还要管着小妾们的吃喝拉撒,张贵妃觉得,这曾经让她梦寐以求的后宫大权好像没什么意思。
  第242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把东西五所整理的立刻能拎包入住,需要六局一司共同协作,甚至外头二十四监也要参与进来,毕竟空了快二十多年,再好的房子也要好好休整了。
  平日安静得几乎要闹鬼的院落霎时热闹起来,油漆剥落的地方要重新填上,所有的窗户纸都要剥下来新糊,屋子里的珠帘幔帐、桌衣、椅衣等物要挂上新的。
  为了防火,东西五所没有种植树木,一年四季根据季节的更迭来摆放花卉盆景等物。
  此外,屋子里作为重要摆设和计时工具——西洋大座钟,也要保证每个院落都有,不能厚此薄彼。
  院子整理完毕后,胡善围拿着单子,去了每一个院落进行“验收”,发现有五个院落没有摆放大座钟。
  “怎么回事?这等大物件都遗漏了?”胡善围问。
  曹司言面露难色,说道:“宫里现有的大座钟大多都是郑和太监下西洋时买回来的,有一百多座,本来内库里的钟表是够分的,可是上个月皇太孙宫从内库要了七座大座钟,加上有几座已经损坏的,扩充东西五所就不够用了,还缺五座,已经找懂得钟表的西洋传教士紧急抢修去了,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能修好。”
  郑和下西洋,除了政治原因,还是一种以物换物的大型海外贸易,带走丝绸瓷器等物,带回来钟表、香料,还有各种未经切割的宝石,就像装粮食似的一筐筐的装,在内库里堆成小山,如今宫里的内造局所用的宝石原材料几乎都来自郑和太监的大海船。
  皇太孙是储君,皇太孙宫要的东西,断然没有再要出来的道理。
  况且皇太孙要的七座钟表,胡善围晓得在那里——就在自己家,阿雷全都拆了,摆了一屋子,一天到晚不知在捣鼓什么,饭都忘记吃。阿雷曾经说是小鸡哥送的。
  胡善围说道:“那些西洋传教士就知道磨洋工,想要皇上点头同意他们在京城传教,等他们修好,还不如等郑和太监这次下西洋带回新的钟表回来更实际呢。要宫里采买的去外头洋货铺子里看一看,有合适的买进宫里来,小一些没关系,重新配一个高大华丽的木制大底座就成。”
  胡善围看过几眼阿雷“解剖”大座钟的实况,甭管外形如何,里头的东西是一样的,各种大大小小几千个轮轴和齿轮互相联动契合而成,皮相不一样,灵魂是一样的。
  曹尚宫应下。
  胡善围正要往下继续验收另一个院落,有宫人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太……太子妃……发动了。”
  太子妃张氏即将临盆,虽然已经生过三个儿子,驾轻就熟,众人依然不敢松懈,胡善围说道:“立刻去通知宫里的大小厨房,不准杀生,不准屠宰,太子那边只能送素食,点心里也不准用一滴荤油。”
  胡善围暂时放下手头的的事情,赶往东宫。东宫门户大开,门口悬着弓箭等象征助顺产的吉祥物,迎接新生儿的到来,太子也从詹事府赶回来了,胖脸上焦急和喜气并存,他有了九个儿子了,都凑成一串葫芦娃plus了,还是不嫌多,多子多福,他东宫的位置一半是靠儿子们保下来的。
  张贵妃做为庶母和后宫之主,听到消息,也是立刻过来坐阵。
  郭良娣也来了,怀里抱着刚刚过了百岁的小九朱瞻垍,手里牵着正在蹒跚学步的小八朱瞻垲。
  太子简直是太子妃和郭良娣的共享播种机、一个人形精子库,太子妃用完了给郭良娣,郭良娣刚怀上就把太子推到太子妃怀里,两人的肚皮交替鼓起来,你刚生完我登场。
  张贵妃迫切的想要当母亲,见到郭良娣又是抱又是牵的,很是羡慕,母爱泛滥成灾,顺手拿起一块虎眼窝丝糖逗弄走路东倒西歪就像醉汉似的朱瞻垲,“恺儿,过来。”
  朱瞻垲看到糖果,眼睛发亮,拍开奶娘的搀扶,坚持自己走,为了保持平衡,他迈着八字步走来,走路一扭一扭像个企鹅,白白胖胖的,神似瘸子太子。
  张贵妃心都化了,把朱瞻垲抱到自己膝盖上坐着,慢慢喂他。
  太子拿起一个金沥粉彩画寿星拨浪鼓晃动着,郭良娣怀中的小九朱瞻垍闻声扭头看过去:很好,猪头,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太子继续晃动拨浪鼓,“招妹!想不想要这个?”
  东宫九个儿子,没有女儿,太子妃第四胎特别想要一个女儿,民间要是想要儿子,就把女儿取名为招弟。
  郭良娣想太子妃之所想,急太子妃之所急,给老二朱瞻垍取了个小名,叫做“招妹”。
  招妹只想要那个金沥粉彩画寿星拨浪鼓,不想要那个陌生的猪头抱。一头往母亲怀里拱来拱去,伸着拳头指向太子,“咿呀啊啊!”
  郭良娣把拨浪鼓拿过来,“招妹啊招妹,你要是真能招个妹妹,十个拨浪鼓都有的。”
  太子呵呵笑着,“若果真得个小郡主,一百个也行。”
  郭良娣听了,拿眼神狠狠钉了钉太子,“妾身也想要个小棉袄。”
  太子猛地想起来郭良娣已经生完招妹四个月了,可以再次受孕,这句话简直是赤裸裸的暗示啊,顿时觉得双腿发软。
  一旁喂朱瞻垲吃虎眼窝丝糖的张贵妃听了,心里越发悲凉,她抱着腿上小小的人儿,贪婪的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新生命的味道是多么美好,为什么她就得不到呢?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诞生的孩子那里,唯有胡善围注意到张贵妃眼底的落寞,张贵妃最近有些不对劲,以前风风火火,干劲十足,凡事都要过问清楚,心中有底,力求完美。
  可是从东西五所开始动工重新翻修开始,张贵妃就懒懒的,就连修整完毕验收,她也没有亲自去看一看,一切都交给胡善围去做。
  张贵妃有心事。
  看到张贵妃紧紧抱着朱瞻垲时疼惜又落寞的目光,胡善围霎时明白了张贵妃为何反常。
  张贵妃想要孩子。
  但是永乐帝早就在胡善围进宫再次担任尚宫之位之前就亮出了底牌:迁都,不立继后。
  所以张贵妃始终都是张贵妃,她年纪轻轻,就到达了人生的终点。
  胡善围当时并不知道,永乐帝何止不会立后,他连其他女人生的子嗣都不要了。
  起初,仁孝皇后在交代后事,盘点后宫嫔妃时曾经明言说过,朝鲜、女真,还有蒙古部落送来的女人都不会有孕。
  永乐帝的帝位来的并不算光彩,他要保持大明皇室血统纯正——哪怕永乐帝的生母硕妃其实就是朝鲜贡女,他有一半的藩国血统。
  但是越是如此,就越在意血统。
  否则永乐帝也不会篡改历史,把自己的生母写成是嫡母孝慈皇后马氏,把亲娘硕妃的记载从史书里抹掉,连孝陵偏殿供奉的神位甚至棺椁都移到大报恩寺下偷偷藏起来。
  那时候胡善围只晓得最受宠的权贤妃不会怀孕,吹箫只是吹箫,不会干点别的。
  现在胡善围明白了,就连张贵妃也是一样的。
  她不能当皇后,也不能当母亲。
  胡善围看着落寞的张贵妃,恍惚中,以前一个个老板在眼前闪现。
  孝慈皇后、郭贵妃、小马皇后、仁孝皇后。
  最后定格在郭贵妃的影子上。
  张贵妃和郭贵妃有些相似,一样的出身名门,一样的有个好哥哥,一样的被家里人送进宫廷表示忠心,一样的骄傲。
  不同的是,郭贵妃有儿子,张贵妃没有。
  郭贵妃不爱皇上,只爱儿子和皇后的位置。最后为了给儿子复仇,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郭贵妃至始至终,都不是为了皇上。
  但张贵妃爱皇上。
  胡善围是情场过来人,也见过太多的宫廷爱情故事,张贵妃对永乐帝不仅仅是男女之爱,还交杂着复杂的感情,就像助燃剂似的,让爱情燃烧的更炙热,有美女对英雄的痴恋、有名利场上对绝对权力的膜拜。
  而权力,本就是最好的春药和滤镜。
  一个男人,相貌身材都是上品,特别能打、对结发妻子痴情、还是大明最有权力的男人,种种结合在一起,对张贵妃这种世家女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可是爱情在宫廷是不合时宜的,结果往往都是悲剧。
  胡善围看着执迷不悟的张贵妃,不禁露出怜悯之色。必须想办法规劝张贵妃了,在后宫,爱上皇帝,就是一条绝路啊。
  正思忖着,新生儿的啼哭声穿透重重门窗和庭院而来,众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
  太子第十次当父亲了,还是很兴奋,不顾自己腿瘸和病足,赶紧要两个健壮的太监扶着他出去。
  郭良娣比太子还兴奋,“听听这嘹亮的哭声,定是个健康的孩子!”
  立刻有宫人喜气洋洋过来报道:“是个小郡主!恭喜太子殿下,如今东宫终于儿女双全了!”
  太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快!扶孤上轿!孤去给父皇报喜,恭喜父皇终于有孙女了。”
  郭良娣抱着怀里的小九儿笑道:“招妹啊招妹,你立了大功了,等着殿下送你一百个拨浪鼓吧。”
  东宫喜气洋洋,张贵妃面上带笑,心里发凉,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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