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恐怕很难,”她垂眼,捏住衣摆:“外面那些人若是刻意隐瞒,可能还无人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
  说到此处,她捏衣摆的手指愈发用了力。
  她还有许多事没完成,绝对不能被困在这里。
  更不能死在这里。
  “不行,”她低低地,仿若自言自语:“一定要逃出去才行。”
  曹玉林闻言,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捏在了手里:“嫂嫂说得对。”
  外面传出一连串的脚步声,二人立即收敛,没了声音。
  栖迟沉默着等待那群人过去,又看了看屋中被困的人。
  天南海北的人都有,有许多是中原人。
  她看过去时,也有人朝着她这里看,她看着他们,发现那些也不过就是寻常出来讨生活的平民和商人罢了。
  这群突厥人,竟连普通百姓也不放过。
  ※
  莽莽荒原,尘沙飞扬。
  大队人马迅疾驰骋而过,如风过境,除去轰隆如雷的马蹄响外,再无其他动静。
  直至日暮,一马勒停。
  后方众人齐整停下。
  伏廷当先坐在马上,极目远眺。
  一条湍急河流横挡在眼前,河对岸就是一条直通边境外的近道。
  他对北地地形了如指掌,这一条是最近的路。
  罗小义打马在旁,喘了两口气,又抹了把脸上的汗:“三哥,我们日夜未停,已是最快的速度了,应当是赶得及的。”
  这么说是怕他太担心嫂嫂了。
  “何况还有阿婵在。”他又说一句。
  曹玉林身手不亚于他,若非离了军中,军衔也不会比他低的,罗小义虽也着急,但历来是相信她的本事的。
  伏廷没说话,只两眼凝视前方。
  很快,一名斥候快马加鞭地自远处驰来,近前后顾不得下马,一抱拳便开了口:“禀大都护,古叶城外有突厥战马行过痕迹,但未见突厥军。”
  伏廷听到突厥二字,手已按上腰后的刀,问:“古叶城有何动静?”
  “暂无其他动静,看似一切如常。”
  看似一切如常。
  有突厥行军痕迹却不见突厥军,古叶城出了这样的事却一切如常。
  伏廷迅速做了判断,当即下令:“所有人卸下战甲,只着便服,不可泄露安北都护府将士身份。”
  所有人领命,下马整装。
  罗小义也跃下了马,手上毫不迟疑地照办,口中却诧异地问了句:“三哥这是为何?”
  “此事与突厥脱不了干系,”他说:“古叶城也许已被突厥控制了。”
  出了这种事,古叶城却无人问津,只有这一个可能。
  如果是突厥军所为,劫持了北地的商队,最终还是为了对付北地。
  如今他们隐于暗处,他不能暴露在明。
  众人迅速变换着装,软甲内着,外罩便服,所有兵器藏于马腹之下。
  罗小义翻上马背,看了眼那河水:“可要等水流缓些再过去?”
  “马上走!”伏廷手中马缰一振,一马当先,破河而过。
  后方兵马立时跟上,马蹄奔踏,震裂长河,直奔出境。
  ※
  栖迟一直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
  在这种环境下,她只能尽量闭目休息,让自己保持清醒。
  屋中,有不知何处而来的胡民被困久了,在人群里低低地跪地祈祷,念着听不懂的祷词。
  今日的屋外,却忽而多了些不寻常。
  她抬起头,听见好像不时有人被带出带进一般,偶尔还有一两声惨嚎传来。
  身旁曹玉林低低说:“他们要对我们下手了。”
  她暗暗心惊,往窗外望,只看到有模糊的人影经过。
  门忽而被推开,一个生着鹰钩鼻的突厥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拖着柄长刀。
  外面一点暮光照进来,挤在一处的人不敢作声,祈祷的胡人也不敢再开口。
  那鹰钩鼻拖着刀在屋中走了一圈,停在栖迟这群人跟前,用不大流利的汉话问了句:“你们商队的东家呢?”
  商队里的人都摇头。
  “东家没来。”
  “我们底下的人都没见过东家,谁也不知东家在何处。”
  鹰钩鼻不耐地冷哼一声,朝外说了句突厥语。
  立即进来几人,要拖走商队里的人。
  商队里有人连忙道:“且慢,我们只是普通百姓而已,货已是你们的了,岂可再得寸进尺。”
  那鹰钩鼻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两声,摆摆手就要往外把人往外拖。
  忽而有什么扔了过来,鹰钩鼻伸手一兜,竟然是一沓飞钱,有的还掉在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看过去,看到一个发髻微乱、罩着披风的人。
  “放了他们,这些钱是你的了。”
  开了口,才发现那是个女人,只不过束了男子发髻,做了男装打扮。
  鹰钩鼻只看到她雪白的脸,就阴恻恻地笑起来,嘴里又说一句突厥语。
  听他命令的人不再管其他人,转而去拖栖迟。
  曹玉林听出他话里意思,胳膊一动,想挡,被栖迟一只手按住。
  她说:“我在古叶城中各处都有钱,放过我们,五日后我再说个地方,你可以去取一笔回报,绝对比你刚才得到的还多。”
  鹰钩鼻掂了掂手里的飞钱,好似有些被说动了,手摆一下,刀却架在了她颈上,说了句汉话:“说地方。”
  他竟想现在就想去拿钱。
  栖迟不过是权宜之计,古叶城中虽存有钱,也需要她拿青玉去亲自取,就是他手中这一沓飞钱,也未必能兑出现钱来。
  但能拖一刻是一刻。
  “现在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不过就是多留我们五日,我们也跑不掉,于你又有什么损失,到时候真没拿到,你再想怎样也不迟。”
  鹰钩鼻冷笑着拿开刀:“明日,只留你们到明日。”
  他无遮无拦地看一眼栖迟,又露出那阴恻恻的笑来,透着一丝淫邪:“你,今晚我再来。”
  说完扫一圈其他人,揣了飞钱出去。
  跟着他的人将门锁上了。
  栖迟脸上白了一分,环紧膝头。
  商队的人都看了过来,小声又惊慌地问:“这……如何是好啊?”
  任谁都看得出来那鹰钩鼻的意思了。
  曹玉林在她耳侧低声说:“实在不行,我只能为嫂嫂杀出一条血路了。”
  护卫们已失去了武器,带着伤,仍效忠地跪了下来。
  栖迟抱着膝,想着可能发生的情形,紧紧咬住唇。
  ……
  天色一分一分暗了下来。
  外面每响起一声脚步,都让曹玉林等人戒备万分。
  栖迟被曹玉林要求吃了些东西,却食不下咽,最后只勉强咽了些垫了腹。
  她强撑着精神,眼睛落在鞋面上,忽而感觉有人挪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个女子,穿着彩衣,只是已经沾满灰尘,就快看不出来本色。
  她隔着商队里的几个人,看着栖迟,小声问:“能否与夫人说几句话?”
  栖迟以为她有什么事,摆一下手。
  身旁腾出空地来,那女子挪到了跟前,歪着脸细细地打量她的眉眼,忽而轻笑一声:“原来还真是夫人,贱妾瞧了好几次,险些要以为是认错人了。”
  栖迟问:“你认识我?”
  女子抹一下脸:“夫人何不看看是否还认得贱妾?”
  屋内已经昏暗,栖迟不得不凑近细看,对方手抹过后,露出残粉未消的脸,稍细的眉眼,略带风情,很是眼熟。
  只两眼,她便认了出来:“是你,杜心奴。”
  何曾想到,当初皋兰州里被她打发掉的箜篌女,竟还有再见的一日。
  “夫人竟还记得。”杜心奴倒有些惊喜了。
  她不过一介低微蝼蚁,眼前的却是高高在上的大都护夫人,久未见面,不想她还能记得自己,实在叫人意外。
  栖迟轻轻说:“我记得你弹得一手好箜篌。”
  杜心奴越发诧异,她以为这位夫人会记得她如何纠缠安北大都护,再不济也是记得花销了多大才打发了她,没料到却是这一句。
  这一句,倒好似只看见了她的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