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栖迟没答,问了句:“刚才是雷声?”
  “对。”他走到床边来,问了句:“门怎么未闩?”
  她低低说:“闩了你也进不来了。”
  他语气里似有些笑意:“嗯。”
  忽的又是一声惊雷,栖迟耳边都被震得嗡嗡响,忍不住说:“怎会有这么响的雷声。”
  “北地的气候就是这样。”伏廷在床沿坐下:“你总不至于还怕打雷。”
  “怎么会。”栖迟躺了回去:“我以后便知道了。”
  “北地与中原不同之处多得是。”他说:“你以后都会知道。”
  “嗯?”栖迟在雷声里没听清,不禁看向他脸。
  窗外不过刚有些鱼肚白,逆着光,也看不清他神情。
  她的手指搭在床沿,触到什么,摸了摸,才发现摸的是他的手指,接着被他一把抓住。
  伏廷抓着她的手,忽而俯下了身,贴在她身前。
  栖迟感觉他脸近在咫尺,没来由的,又想起他亲她的时候,没说出话来。
  他的脸贴在她颈边,呼吸拂过来,扫在她颈上微微的痒,他忽而问:“你身上怎么像有药味?”
  她一怔,一只手搭住他肩,昂起身子,鼻尖往他颈边一贴,说:“好似是你身上的,你去哪里了?”
  伏廷脖子被她鼻尖碰到,伸手摸了一下,头更低。
  耳中听见呼佛号的声音,是僧人们早起清扫了。
  其实那阵味道很淡,确实也分不清是谁身上的了,大约真是他自那医舍里带出来的。
  他盯着她朦胧的脸说:“没去哪里。”
  那只手还握着她的,她的手也还搭着他的肩。
  好一会儿,栖迟拿下了那只手:“可别叫寺院里发现你在我房里。”
  他抿了下唇,似笑非笑地松了手:“雷声过去了,接着睡吧。”
  说完起身往外走了,合上门时,身影被天光照出来,腰上的刀都还未解。
  栖迟看着他离去,躺着,闭上眼。
  心口跳得有些急促,是被他的举动弄的,可能也是被眼前这事情忧虑的。
  她想,若能就此过去就好了。
  ……
  这一觉,直睡到午时过后才醒。
  还是新露觉得她该吃东西了,特地将她叫醒的。
  栖迟起身,换了身衣裳,又仔细理了妆发,一如常态。
  坐去小案前用斋饭时,她想起了伏廷,捏着筷子,抬头朝隔壁瞄一眼:“他还在休息?”
  新露说:“大都护天亮后没多久就又出去了。”
  栖迟蹙了眉头,心想他回来的这么晚,却又这么快就又出去,这才休息多久。
  莫非又是因为她的商号?
  新露在旁站着,朝外看了一眼:“奇怪,香客都往来好几拨了,怎么秋霜还未回来。”
  栖迟也朝外看了一眼。
  就这功夫,秋霜从门外走了进来。
  新露顿时忍不住责备:“怎么才回来?”
  秋霜抬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顾不上与她说话,匆匆走到栖迟跟前:“家主,出事了。”
  听到“出事”两个字,栖迟的脸色顿时就严肃了:“何事?”
  秋霜朝新露递个眼色,让她先将门合上,这才在她身旁跪坐下来,贴耳说了一通——
  都护府忽然下令,叫瀚海府城内外,所有鱼形商号家的柜上即刻离开北地。
  待商号的商队回来后,出境凭证也要一并交还都护府。
  “什么?”栖迟难以置信。
  经商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秋霜一脸焦急地说:“奴婢寻了个由头,悄悄去问了罗将军,他说是大都护亲自下的令,连他也不清楚具体缘由,或许是知道也不好说,奴婢只能打听到这些了。”
  新露不禁也在栖迟身旁跪坐下来,担忧道:“家主,如此您在北地经营的一切,岂非要受损了。”
  栖迟沉默一瞬,问:“那些柜上的呢?”
  秋霜回:“正要与家主说这事。军队带兵下令,诸位柜上的不敢争辩,也只能收拾走人了,眼下谁都没了主意,也不知该去何处,皆在请家主出面。”
  她蹙眉:“我此刻不方便再出面。”
  “正是。”秋霜无奈。
  她也不能代替家主出面,这么多大柜上的,皆是家主心腹,算起来与她是一样的,她平常只能传话,没有家主亲手所持的青玉是下不得令的。
  何况这棘手的事,她也处置不了。
  栖迟垂下眼,细细思索。
  新露和秋霜都不敢打扰她,只能一左一右,四只眼睛看着她,等着她下决断。
  良久,栖迟伸手入袖,自层层叠叠的深处,摸出那枚鱼形青玉。
  “罢了,叫粮铺柜上的领两个人去申辩,记得要找大都护本人,尽可能拖住他。”
  “城外有我名下一间新铺,尚未入都护府眼中,叫其他柜上的都去那里等着,日落时我会过去。”
  “为避人耳目,就对寺中说,今日我出去是回府一趟。”
  几句话说完,新露秋霜齐声称是。
  ※
  午后申时,日光薄淡。
  伏廷站在铺前,一只手里拿着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口。
  罗小义走过来,瞧见这模样,便知他是在喝酒提神,笑道:“三哥,你急着处理这事就不要半夜回寺里了,觉也没睡好,就为了多看一眼嫂嫂不成?”
  伏廷看他一眼:“干正事的时候少说些废话。”
  罗小义不说了,指一下眼前的铺子,小声道:“三哥是不是太狠了,这家财大气粗啊,又是有功的商户,若非你下令不得走漏风声,还不得叫其他人吓得不敢来北地经商了。”
  伏廷将酒袋收起来:“我有数。”
  他的命令是叫那些柜上的走人,并没关这些铺子,反而派人暂时接手代管,看起来一切如常。
  本意也不是要动他们。
  一名近卫快步来报:有个柜上的来求见,要面见大都护。
  罗小义说:“应当是来求情的了。”
  伏廷问:“只有柜上的?”
  近卫回:“一个柜上的,领着两个伙计。”
  罗小义啧啧两声:“这样了那位东家都不冒头,莫不是真病入膏肓了?”
  伏廷想起夜间病榻上那张垂死蜡黄的男人面孔,抽出腰上马鞭:“是不是,很快就知道了。”
  一个商户,竟能让他如此费心,已是少见了。
  ……
  日落时分,栖迟已经准时坐在那间铺子里。
  一旁,站着做男装打扮的秋霜。
  新露此刻,正乘着她的马车缓缓赶回府上。
  眼前是一方竹制的垂帘。
  她坐在案后,那枚鱼形青玉就摆在案头。
  帘外,是匆忙赶来的诸位柜上的。
  足足几十号人,已快将厅中坐满。
  秋霜站在帘边看了几眼,俯身说:“瀚海府内外的,差不多都在了。”
  栖迟点头。
  这些人能算得上都是她的心腹,才会被特地调来这北地,但也几乎无人见过她真容。
  多年来,他们是全部身家系于她一身,与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能得她信任,用到了刀刃处。却也没有刻意提拔过谁,到完全信任的地步。
  只因心知光王府势微,她从没想过将全部托付给一两个人,否则将来未必能压得住。
  可也因为一视同仁,如今,需要她亲自出面,凭这枚东家信物来亲手处理这事。
  一片鸦雀无声中,偶尔传出两声叹息。
  “东家,如何是好?”终于有人忍耐不住出声询问。
  栖迟看一眼这间新铺。
  这是一间制茶坊。
  原本,她并没有开这铺子的打算,只因附近落户了一批流民,在周边垦荒后,除了种粮外也试着种了一批茶树。
  她得知后就顺带开了这铺子,既可惠己,也可惠民。
  在北地新增的那些铺子,大多都是如这般,她看准了北地民生所需而经营上的。
  但伏廷不知道,否则他便不会说停就停了她的商事。
  她看一眼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