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却又怕下一刻便会送来不好的消息,眉目缓和又凝起。
  山上仍不断有山石滑落,直滚到脚边,带出尘土飞扬。
  伏廷紧紧拉着她,自己走在里侧,每一步都走得很准。
  一路下来,他肩头沾满了尘灰,栖迟几乎没有挨到一粒飞溅的土石。
  她也没发觉,一颗心全落在了侄子身上,眼睛始终看着四周:“我们寻了多久了?”
  “没久到无救的地步。”他说的直接,是不想叫她胡思乱想。
  栖迟不自觉地点头。
  不知为何,这种时候有个男人在身边说着这种不容置喙的话,反而叫她心安。
  不多时,罗小义领着两个人一路找了过来。
  “嫂嫂,新露回来了!”
  栖迟拉一下伏廷,站住了。
  新露刚刚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她说跟着李砚一起,根本没有到山附近走动,可也突然就找不到李砚了,只好回头去找家主说这事。
  罗小义听了这情形,便立即跑来通知了。
  他说完了,抹一下额头上的汗,问伏廷:“三哥,这就奇怪了,小世子应当是没出事的,为何偏偏不见人影?”
  栖迟想了想,李砚平日里是顶乖巧的一个,任何时候出事都会第一刻便跑到她跟前来,岂会平白无故悬着叫人担心。
  她看了一眼那塌下去的山,低低呢喃:“莫非……”
  莫非也是牵扯到了前尘往事。
  手被一扯,伏廷拉着她离开了山脚。
  ……
  瀚海府的官兵又来了一批,皆忙着为这场不大不小的塌山善后。
  天光已转暗。
  一棵低矮的老树下,李砚抱着双膝在那儿坐着。
  伏廷到时就看到这一幕。
  他松开了栖迟的手,另一只手里握着刀,那上面沾了他方才一路找过来时砍过的荆棘土石。
  他手蹭一下刀背,收入腰后鞘中,看一眼栖迟。
  她站在他身后,鬓发仍乱,脸色已恢复往常般镇定,却没有上前,只是看着那里。
  他又转头,看向李砚。
  李砚似是听到了动静,忽然抬头:“父王!”
  伏廷拧眉,看着那张年少的脸。
  天色暗淡里,李砚脸上隐约可见哀哀戚戚,似挂了泪痕,茫然无助地缩在那里,如一只受惊的家雀。
  伏廷想起了他口中的父王。
  他与光王只有一面之缘,只在成婚当日,弥留时刻,他过去看的那一眼。
  印象里是那一幅人躺在榻上的苍白画面,那张苍白的脸与李栖迟有着相似的眉眼,如若无恙,应当是个温和俊雅的男子。
  后来北地急报,他匆忙返回,半路听说光王就在那一眼的几个时辰后便离世了。
  光王于他而言,就仅是那一面的印象。
  但对李栖迟和李砚而言,显然远远不止。
  “起来。”伏廷看着李砚。
  甚至想接一句:你父王早已没了。
  是看在他眼下哀恸才未开口。
  坐在这里一味伤怀有何用,光王也不会再回来。
  李砚听到这把冷肃的声音,身一僵,像是回神了,低低唤:“姑父。”
  紧接着,就看见了姑父身后的姑姑。
  李砚顿时站了起来,彻底回神了,小跑几步过来:“姑姑,我……”
  他之前远远看见了塌山,就想起了他父王当初遇险时,将他死命护在身下的情形。
  若非是那一护,他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一回想到此处,他便难以自抑,缩在这里许久也未动。
  直到此刻,他姑父一句话,将他打回了现实。
  现在又看见他姑姑找了过来,才想到自己的行径必定是惹了她担心,心中惭愧,吸了吸鼻子,说不出话来。
  栖迟站着未动,看着他,凉凉地说一句:“我平日里都白教你了。”
  李砚愈发惭愧。
  姑姑教他不要沉湎过去,要往前看,如今自己却半分也没做到,他垂下了头,又吸了吸鼻子。
  栖迟说:“若有下次……”
  “没有,”他连忙抬头接话:“姑姑放心,再没有下次了。”
  栖迟这才自袖中伸出手来,按在了他肩头。
  知道他难受,她又何尝不是,心中一半酸楚,一半无奈。
  但事已至此,光王府不需要一个孱弱的世子,要的是能承接光王爵位的男人。
  李砚以袖拭眼,不再消沉,自姑姑身侧站直,又低低保证一句:“再无下次了。”
  声音虽低,却语气坚定,仿若瞬间就长大了。
  她点头,知道他这回已认真了。
  伏廷站在数步之外,一直看着他们。
  罗小义手里举着支火把,悄悄凑到他身边来:“三哥看什么呢?”
  他心想虚惊一场,此时嫂嫂和小世子都正需人安抚呢,应当上前去说话才是啊,光站着看做什么。
  伏廷不语。
  视野里,火光映着栖迟低垂的眉眼和她身边清瘦的李砚。
  看见了一对相依为命的姑侄。
  看清了以往没有留心过的许多事。
  此时此地,如此情形,如果不说,谁能想到这一个是亲王之后,一个是位县主。
  他什么也没说,将腰刀一按,转身:“回吧。”
  罗小义领命,过去请嫂嫂和世子。
  栖迟这才转头去找男人的身影。
  他已走远,身隐在暗下的天光里,颀长的一道孤影。
  她低头,揉一下手腕,又捏两下手指,至此才发觉他先前抓她的手劲有多大。
  ※
  回都护府时,已是入夜的时候。
  伏廷亲自护车,持令让开城门,才得以顺利到达府门前。
  其余众人仍留守在原处彻夜善后。
  李砚回来时没骑马,陪姑姑坐了一路的车。
  栖迟与他说了一路的话,先前的事似对他也没什么波澜了。
  他从车里下来,看见刚刚下了马的姑父,想了起来,先前姑父也一并去找过他。
  顿时便觉得自己今日是添了麻烦,他应当去与姑父说句话才对。
  栖迟跟在后面从车里下来,就看见李砚正站在府门边,毕恭毕敬地与伏廷说了什么。
  伏廷拿着马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嘴动了动,应是回了他一句。
  李砚似是怔住了,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才点头入了府门,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栖迟走过去,看着他:“你方才与他说什么了?”
  伏廷停了手,说:“没什么。”
  如何会没什么,她都已看见了。
  “到底说了什么?”她想知道。
  他朝前往府里走:“真没什么。”
  方才李砚在他面前惭愧说:“我以后绝不会再给姑父添麻烦了。”
  他回了句:“你若将自己当成麻烦,那你永远都是个麻烦。”
  李砚这才无言了半晌,默默走了。
  伏廷不想说,是觉得这话或许对李砚而言是重了。
  但道理,总要有人让他知道。
  这北地数年的困境,若个个都如他这般沉浸在过去,那永远也站不起来。
  栖迟没问出什么,只跟着他的步子。
  穿过回廊时,借着廊下的灯火,看见他军服上一边的肩头至半边胳膊都沾满了尘土,甚至那肩头处都磨破了一块。
  却记不清是在何处沾上的,但还记得他紧紧抓着她找人的场景。
  她唇一动,本想说谢,可又觉得那样太生疏了,他们是夫妻,她恨不得与他关系近些,岂能再拉远。
  于是转口说:“今日多亏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