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 第36节
  “以前不敢想,但是好些事连在一起,不这么想也不成。没有别的解释!”沈怀孝的表情说不上来是哭还是笑,这让苏清河有些难受。
  她伸出手,想去拉他,“坐过来,下面多冷。咱们坐下慢慢说。”
  “天龙寺!”沈怀孝坐在床沿上,“这一切都得从天龙寺说起。”
  苏清河给他盖上被子,听他慢慢说。
  “沈家和天龙寺的缘分,就得从母亲说起。父亲遇到母亲,就是在天龙寺!母亲貌美,都赞她有仙人之姿。父亲自然一见倾心,后来,着人打听,才知道母亲是江南江家的女儿。只是父母早逝,靠着族里生活。而她出现在天龙寺,正是给父母做法事。”
  苏清河皱眉道,“江南繁华,何以偏偏到京城来。还选了这么一处二十多年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寺庙。”
  “是啊!很奇怪!”沈怀孝皱眉道,“不怀疑的时候,不觉得什么。一旦怀疑上,即便她给的理由再怎么充分,也像是借口……好似专门在那里等着父亲……”
  苏清河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相信的时候,说什么都不会怀疑,任何事似乎也都是合理的。可一旦有了怀疑,似乎处处都是疑点和破绽。
  “父亲对母亲一见倾心,回府后求了祖父给他上门求亲。就这么着,母亲成了辅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如今想想,母亲虽然是江家女,但也只是族女。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跟江家,几乎是不怎么联系的。而祖父,父亲似乎有默契似得,也从未过问过。这又是一件咄咄怪事!”
  “后来,大哥出生了。他是早产儿,不足八个月。据说身体极弱,看着就像是养不活。母亲说自己被仙人托梦,天龙寺是她的福地,于是,带着大哥住进了金龙寺。住了足足有一年,才带着大哥回府,自此,大哥身体就格外康健。而天龙寺的名声,也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我和大姐,就是沈怀玉。也是在天龙寺出生,甚至为了我们能康健,在寺里寄养到三岁,才被接回府里。这也是为什么母亲待我们不亲近,我们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的原因。不是自己亲自抚养,感情上疏远一些,也无可厚非。”
  苏清河皱眉,打断他的话,“生一个孩子,巧合生在了天龙寺,生两个孩子也生在了天龙寺。这般巧的事,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是巧合!是本来就是在天龙寺待产的。”沈怀孝道,“听说,母亲因为七个多月就生下大哥,心里很不安。怕生产再出什么事。觉得天龙寺果真是她的福地,就在七个月左右的时候进入天龙寺待产,直到孩子过了百天,她才回府。而把孩子留下来寄养。”
  “不仅如此,母亲还带了父亲怀孕的妾室去待产……”说道这里,沈怀孝的脸色有些苍白,“巧合的事,那两个妾室,怀孕的月份跟母亲差不多。一位李姨娘是家里的家生子,她生的那个儿子跟沈怀玉只差三天。可惜的是,那个孩子没在天龙寺寄养,半岁上夭折了。一位是妙姨娘,传说是戏子出身,她生的女儿比我大五天,一岁上也夭折了。”
  苏清河越听越蹊跷,越听心越冷,“你怀疑,你跟沈怀玉都不是世子夫人的孩子,而是那两个妾生的庶子!”
  沈怀孝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道,“京城都说我‘貌若好女’,那是因为八岁那年,在梨园里遇见过一个戏子,那容貌,至少跟我有六七分相似。他是唱青衣的,扮作女子,确实美艳。知道他的人,再看到我,不免这么打趣。比作戏子,当时我年少,几乎气疯了。准备找找那人的晦气。可奇怪的是,那人莫名其妙的死了。”
  “当时不觉得什么,后来也就遗忘了。孩童时期的事情,能记住的又有几件呢。可如今一串起来,才发现,事情很蹊跷。”
  苏清河看着沈怀孝,他整个人陷入回忆里,“十二三岁的时候,我晚上翻墙去外面玩,有个守门的婆子夜里喝醉了酒,曾经嘟囔着,说我怎么那么像妙姨娘。第二天,就在家里的湖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据说是醉酒失足落水。”
  “我心里有了怀疑!毕竟母亲对我很冷漠!十二三岁,不小了,很多事情,都已经懂了。我曾经查过,妙姨娘在她的女儿死后,紧跟着也没了。而李姨娘也重病死了,甚至于在府里当差的李姨娘的家人,也被派到南边庄子上了。后来,听说在路上遇到了流民,被流民杀了!”
  苏清河知道,他以前不敢朝那个方向想,有谁好端端的疑心自己的母亲。可一旦怀疑,以前的点点滴滴,也就穿成了一串。“你怀疑,世子夫人当时并没有怀孕!她用不知从哪找来的孩子,换出了沈怀玉和你。”
  沈怀孝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
  “难道世子爷没有察觉!”苏清河不由的问道。
  “只要是他的孩子,嫡女比庶女有用,嫡子比庶子身份光鲜。这很符合他的利益,他为什么要叫破呢。”沈怀孝问道。
  苏清河默然。
  “所以,父亲总是对母亲嚷嚷,总是强调‘他们也是你亲生的’。现在想来,才觉得这话里的意思不对!他是在提醒母亲,别太过分,否则让人看出来,就该惹人怀疑了。那是在警告!”
  第50章 疑问(二更)
  第五十章疑问
  两人围被对坐,外面的风再冷,也比不过从心底涌出来的寒意。
  苏清河抬起头,看着沈怀孝,像是征求他的意见,,“我有几个疑问……”
  沈怀孝点点头,“你问。”
  “第一,你说世子被世子夫人的美貌折服,才结下这段姻缘。可你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世子被美色所惑,姑且可以看做是年轻,少年慕艾,这可以解释的过去。但是国公爷的反应就更奇怪了。就因为儿子喜欢,所以,毫无芥蒂的答应了!世家大族娶媳妇,那都是有讲究的,更何况是堂堂辅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沈家的宗妇!世子夫人父母双亡,没有娘家扶持,更是一个孤女,没有兄弟姐妹依仗。这样的姑娘,别说是国公府了,就是一般人家,也得掂量掂量。‘丧妇长女不娶’,更何况父母皆亡的人呢。那么,国公爷为什么干脆的应下亲事,这就很蹊跷了。世子夫人身上有什么,是值得国公爷看中的呢。”
  “第二,江家。江家的反应也很奇怪。按理说,江家即便曾经再怎么显赫,如今也已经退出了朝堂。能和辅国公府结亲,这是再好没有的事了。对于族里子弟出仕,那是有助益的。合该两家常走动,联络感情。可江家,在你的叙述中,却说没有什么来往,不奇怪吗。别人攀不上的高枝,江家攀上了,又为何会唯恐避之不及,不奇怪吗。”
  “第三,就是世子爷。要说这世上,至亲莫过夫妻。子女长大,自然就有了不想要父母知道的秘密。没有秘密的人,算不得一个成熟的人。但夫妻却不同!世子爷从一开始出现在天龙寺,偶遇世子夫人,就让人觉得奇怪。堂堂的国公府世子,按照继承人培养的人,会这么轻易的被美色所惑,一点也不顾及家族利益。在你的印象里,世子是这样一个人吗。如果真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后面把孩子换过来,他又怎么会不出声,不叫破呢。想必能被带回府的妙姨娘,也是绝色!由此可见,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重色轻利益的人。那么,再往回想,问题就来了,既然不重色,那么当初娶世子夫人的动机就不成立。是不是可以猜测,世子出现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天龙寺,也不是巧合。要么被有心人设计,要么就是自己主动配合。”
  “第四,你说你小时候碰见长相肖似的戏子,紧跟着戏子被杀。碰见说漏嘴的婆子,婆子也死的莫名其妙。就连李姨娘的家人,也都被清理干净了。现在,咱们姑且不去管谁去灭了这些人的口,但该警醒的是,当时你的身边,是有别人的钉子的。如此机密的事,你肯定是偷偷的查证,用的也都是亲信之人,怎么走漏的风声。这些人,你是不是还带在身边,这就要你好好想想,仔细的查一查。
  沈怀孝早被苏清河的问题砸了冷汗淋漓,沈家如同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掉进去就会万劫不复。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示意她,继续往下说。都说当局者迷,他自己身在沈家的局中,需要有一个清醒的旁观者,来帮他拨开眼前的迷雾。
  “第五,你说你的大哥,沈怀忠是早产生下的。在天龙寺休养了一年才回来,自此就非常的健壮。这让我觉得十分的可笑。我养父是‘金针梅郎’,这个你知道。而这世上,能胜过他的医术者,寥寥无几。一个早产的孩子,即便让他调理,没有三五年时间,肯也是绝对办不到的。那么,难道天龙寺里真的藏了什么神医圣手。或者说,当真是神佛的力量,让他恢复康健。这两个猜测,你相信哪一个。“沈怀孝哪一个都不相信!天龙寺要真有高人,就不会一直籍籍无名。至于神佛的力量,就更是无稽之谈。
  “又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苏清河看着沈怀孝,见他面色已经大变,就知道他已经想到了,“没错,正是你想的那样!也许,进去的孩子,和出来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不可能!不可能!”沈怀孝摇摇头,“如果大哥被换了,祖父和父亲不会如此器重他。”
  “如果,国公爷和世子都不知道呢。”苏清河问了一句。
  “都不知道!”沈怀孝扶着额头,“这怎么可能呢!你让我想想……大哥出生的那一年……倭寇在沿海作乱,沈家的水师就是再那一年建起来的……那时候,祖父跟父亲在……在……在琼州!”
  “那么,这种可能就是存在的!”苏清河看着沈怀孝,低声道。
  “如果在府里的不是我大哥,那么他是谁!我真正的大哥去哪了!真的有这么一个大哥存在呢,还是又是假怀孕!”沈怀孝揉了揉太阳穴。
  “这个,我就无从猜测了。”苏清河摇摇头,“仿佛有一只手,想要控制沈家!世子夫人,应该就是别人手里的棋子。要找答案,天龙寺应该是个切入点。”
  “第六,就是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把沈怀玉和你换到她的名下。庶子庶女出生后,抱到嫡母跟前教养,甚至是记在嫡母名下,都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让人颇为不解。”
  沈怀孝摇摇头!这也是他想知道的。他烦躁的下了床,“按照你的推断,幕后有人,想要操纵辅国公府,甚至想通过国公府,操纵东宫,是这样吗。”
  苏清河迟疑了一瞬,还是点点头。
  “你怀疑,在一开始,祖父和父亲就是知道一点什么的,所以才有了父亲娶母亲的事。不过,后来,他们显然失去了掌控的力度,是吗。”
  苏清河点头,“控制沈家,是想掌控兵权。控制太子后院,这就是想控制江山传承。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所以,国公爷和世子爷对这一股势力,应该是有些了解的。换句话说,娶世子夫人,很可能是一种政治投资。”
  “也就是说,沈家想脚踩两只船,不过,他明显低估了对方的野心和掌控力度。人家不是想跟沈家合作,而是偷龙转凤,想要彻底掌控沈家,甚至更多。”沈怀孝神情慢慢的平静下来,没有了当初的慌乱,平静的有些可怕。
  苏清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她知道,此刻他在权衡利弊得失!
  “这事,得你来告诉王爷。”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怀孝轻轻的说了一句。
  苏清河却知道这句话的分量重于千斤。“你可想好了。”
  “如今,我只是个三品将军。但这好歹是我在战场上自己拼杀来的,是拿命换来的。手里的资产,也是这些年自己置办的。没有沈家一丝一毫!”沈怀孝闭上眼睛,轻声道,“要是沈家掺和的太深,我只求保住沈家人的性命。”
  “再不摘出来,连琪儿和麟儿都得被连累。他们毕竟姓沈。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哪怕被千夫所指,指责我是不肖子孙。我也认了!”
  沈怀孝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幽暗深沉,却又无比坚决。
  苏清河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爹!难为你了。”
  沈怀孝苦笑,“是委屈你了!我很可能只是沈家的庶子,而且姨娘的出身是戏子!”
  苏清河微微一笑,“英雄莫论出身!”
  “我算哪门子英雄!”沈怀孝心里一软,身上的劲就泄了,他往床上一躺,有些自嘲的道。
  “在我和孩子心里,你就是英雄。”苏清河说的很认真。如今的局势,不是他能扛得住的,但他依然坚持选择对她和孩子更有利的做法,哪怕背上骂名。背叛家族,这样的罪责,不是谁都能背得起的。但他依然选择了如此。这份爱,不可谓不厚重。
  她靠过去,倚在他的怀里,“事情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沈家毕竟有铁帽子在。要是真能让皇上收回铁帽子的爵位,对沈家的后代子孙,是福不是祸。”
  沈怀孝一愣,脑子瞬间就炸开了!苏清河的话他懂了,铁帽子已经让皇家忌讳了!
  只要铁帽子在,军权就在!而这军权不是沈家说不要就能不要的。铁帽子如同一面旗帜,一面不倒的旗帜,即便沈家不去笼络人心,依然有很多人向这面旗帜靠拢,寻求庇护。这也是人之常情,官场,权利场,历来如此!
  没有了铁帽子,自然而然就失了军权。这就是所谓的‘树倒猕猴散’!
  沈家数代积攒,底蕴深厚,财富更是可观。有了这些,家族也是可以保住几代富贵的。若是子孙争气,读书习武,未尝没有再辉煌的时候。
  “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有打破了旧的,才能谈重建新的。”
  “又有‘吐故纳新’的话,可不就是说该舍弃旧的,接纳新的。”
  “大乱方能大治啊!”这可是伟人说过的话。
  沈怀孝听着苏清河的话,心里慢慢的安宁了下来。如果真能如此,对于沈家,该是幸事!
  他认真的看向苏清河,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鼻子微微皱了皱,嘴角牵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似乎对于靠着他很满意,很舒服。她的身子修长,更显得纤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有别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和眼光。
  “还好有你!”沈怀孝轻声道。
  第51章 暗藏
  第五十一章暗藏
  京城,辅国公府,荣华堂。
  世子夫人江氏歪在榻上,低声问道,“如何了!可有回话。”
  红儿上前,“主子吩咐,让您别急躁!此次行事,太过急切,怕是已然漏了行迹。让您千万稍安勿躁。宁肯按兵不动,也别做出惹人怀疑的事情。”
  江氏眼里闪过几丝不耐,“知道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江氏合上眼,红儿也退回自己的位置。
  绿儿低头进来,脚步轻盈,“夫人,世子爷打发人来回话,说是今晚歇在书房了。”
  江氏挥挥手,表示知道了。歇在书房!呵呵!好似他经常过来歇息似得。
  “大爷呢”江氏抬起头,问道。
  “大爷带着大少奶奶踏雪寻梅去了。”绿儿声音里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园子里的梅花开的正好。”
  “大冷的天,真是胡闹!”江氏摇摇头,“这几天口里没味,想吃点可口的。荷叶鸡肉羹不错,明早吃这个。”
  绿儿心里一叹,大冬天的吃什么荷叶啊!荷叶也都是干货!这不是明摆着折腾人嘛。大少奶奶要倒霉了。谁不知道大少奶奶的荷叶鸡肉羹做的是一绝。可越是这样的吃食,要做的与众不同,必然工序十分繁琐,又特别费火候。换句话说,就是不光要技术,更得熬时间。明早就吃,可不得半夜就做嘛。她不敢露出其他神色来,只是恭敬的退下去,“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告知少奶奶一声。”
  园子里。
  沈怀忠牵着方氏,漫步在梅林之中。脚下的雪被踩的‘咯吱咯吱’响,伴着方氏愉悦的笑声,让人的心跟着不由的飞扬了起来。
  “该带着芳姐儿和明姐儿来瞧瞧的。”方氏吸了一口带着梅香的清寒空气,不由的叹道。
  “晚上太冷,孩子受不住。等天暖和了,你带着孩子们过来。”沈怀忠上前,给方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这两个丫头,娇惯坏了。母亲赏了慧姐儿点心,她们非得也要,那个闹腾啊。”方氏漫不经心的道。
  芳姐儿和明姐儿是他们夫妻的掌上明珠,沈怡芳和沈怡明。而慧姐儿则是高玲珑的女儿沈怡慧。
  沈怀忠心里有些不虞,慧姐儿不过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值得让母亲一再的偷偷关照吗。甚至把他的两个宝贝排在后头!这要真是小弟的孩子,那也就罢了,好歹是亲侄女,计较这些就是他们的不是。可这孩子,不过是带进来的野种!即便孩子无辜,他瞧着也别扭。他还真没有那么博爱!只要一提起她们母女,就觉得污秽,深觉玷污了沈家。
  他心里不痛快,脸上难免就带出几分来。方氏微微一笑,“一点吃食,也不值得计较。孩子嘛,闹闹就过去的。咱家难道缺那点吃的。”
  是不缺吃的。但那不是一点吃的这么简单的事。这是母亲在表达态度,她是护着那母女的!大有反正我护着,你们该怎么办,自己看着掂量的意思。
  “以前都是暗地里关照一二,如今这是怎么了。”沈怀忠嘟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