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节
  还是孟大忍不住,怜惜的摸着孟彤的头,温声道,“爹娘就你一个孩子,认谁都不能不认你啊。”
  这样亲昵宠爱的姿态是孟彤前世渴望而不可得的,两世为人,今生终于得偿所愿,这满满的父爱她却无法长长久久享有。
  孟彤只觉心里发酸,忍不住偎进孟大的怀里,双手抱住他纤瘦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吸着鼻子道,“爹,这可是您说的,就算认了清风当儿子,您也要最疼我哦。”
  孟大和春二娘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在吃清风的醋,不由都笑了起来,围着她好一顿安抚。
  ☆、291笑逝
  孟彤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稍稍矫情一下也就适可而止了。
  趁春二娘给孟大梳头的功夫,孟彤去灶房端了热水过来让父母洗漱,那头清风和青黛也已经将院子收拾好了。
  包子和骨头汤用碗碟装了放在大托盘里,青黛端着缓步进了正厅,后头跟着的清风,手里亦端着一个托盘,里头是两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有了孟彤的事先支会,孟大和春二娘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期待又紧张的看着清风端茶进来。
  清风的眼框不能自抑的有些发红,原本忐忑了一整夜的心,在看到孟大和春二娘如此满心欢喜的等着他敬茶的样子之后,一下就安稳了。
  陶天佑一高中就抛妻与他同甘共苦的娘亲,连他与妹妹都一并抛弃,另娶官家女投奔荣华富贵去了。
  小姐手里明明有他的卖身契,无论如何作贱他都不为过,却要如此厚待他。
  感动、感激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感受,清风心中暗暗发誓,今后唯有全心相助小姐,孝顺义父义母,才能回报今日恩情之一二。
  孟彤笑着上前接过清风手里的拖盘。
  清风恭敬的在孟大和春二娘面前曲膝跪下,“清风拜见义父,义母。”说着便是结结实实的三记响头。
  春二娘和孟大笑容满面看着他磕头,可听他“嘭嘭嘭”的磕头声,春二娘又忍不住心疼,“行了,行了,可别磕坏了。”
  “义母别担心,磕不坏的。”清风笑着抬头,额上已是一片青红。
  “敬茶。”孟彤笑着上前两步,将拖盘送到清风面前。
  清风跪行着向孟大和春二娘敬了茶,收了义父义母准备的红包,这才在春二娘的挽扶下起了身。
  “奴婢见过少爷。”青黛笑嘻嘻的上前给清风福了福。
  清风窘迫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原本跟青黛一样都是孟家的下人,现在认了孟大和春二娘做义父义母,他的身份与青黛瞬间就天差地别了。
  青黛平时对他照顾颇多,清风也担心青黛心里不平,因此就有些手足无措了。
  “知道你想跟清风讨赏呢。”孟彤笑着拍了青黛一下,从袖袋里摸出个荷包塞进她手里,“诺,小姐我一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这下满意了?”
  “满意,满意,小姐对奴婢最好了。”青黛捧着荷包雀跃不已,笑的眼都眯成一条缝了。
  孟彤招呼众人坐下用早饭,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春二娘拉着清风试衣裳,孟彤则扶着孟大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九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孟彤的身上只一件深蓝的薄袄,孟大却已经早早的换上一身厚棉袄了。
  身上的病痛经过孟彤近两年的调养,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眉间少了因疼痛而起的褶皱,孟大的脸上神情更加从容温润,此时嘴角噘笑的样子,宁静而美好。
  若非早年的困苦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就凭孟大身上这一股子温润的气质,就完全不输那些大家公子。
  “彤彤啊。”
  “嗯?”
  孟大眯眼笑看着天空,叹道,“爹今天很高兴呢。”
  孟彤故作吃味的挑眉,道,“爹,您可是说了最疼我的,可不能因为有了清风,就只疼他不疼我了。”
  孟大听得摇头笑了起来,半晌才看着四周感慨道:“以前家里三餐不继,爹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能你跟你娘别饿肚子,要是能再吃上口肉,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现在咱家住着这青砖大瓦的大院子,连家里的马和狼都有屋子住,吃的是精米白面,鸡鸭鱼肉想吃就吃,天才刚起风就能穿上厚厚的棉衣,再也不怕会冻着啦……”
  孟大感慨的念叨着,孟彤却听得心头一跳,不禁抬眼去仔细观查孟大的脸色。
  “爹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能认下清风这么个好孩子。”孟大缓缓的述说着,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丝毫没察觉到孟彤的探究的视线。
  “以后家里有了男孩子,你将来嫁了人,这腰板也能硬了,我跟你娘将来也有摔盆儿送终的人了。”
  孟彤的笑容有些僵了,强撑着道,“爹,您看您,这大喜的日子,您说什么送终不送终的,赶紧住了,小心一会儿被娘听到念叨您。”
  孟大温和的笑道:“爹今天是太高兴了。”
  “高兴的日子,咱不说不吉利的。”孟彤试图转移话题,“这几天天气不错,要不过几天,我跟清风带您跟娘出去逛逛,来了保定城,您都没仔细逛过呢。”
  孟大却笑道:“不逛啦,这城啊镇的,咱们一路看了不少,也没什么可逛的了,以后啊,你和清风就带着你娘去逛。”
  这句疑似遗言的话,让孟彤心头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起来,她悄悄伸手搭上孟大的手腕,指下似断似续的脉博让她的指尖不自禁就是一颤。
  “爹,您差不多时间该吃药了,咱们回屋里去,我给您拿药去。”
  “又要吃药啊。”孟大不满的轻声抱怨,“也不知道这药要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孟彤强忍着心底的慌乱,扶着孟大缓步进了正厅,正想扶他进内室,孟大却指着厅里的摇椅道:“我就在这里先坐一会儿,你娘在给清风试衣裳呢,难得她兴趣这么高,咱们别打扰她。”
  孟彤急着去拿药,闻言也不与孟大争辩,扶他到摇椅上坐下,还不忘交代,“爹,那您先在这里歇会儿,女儿这就去给您拿药来。”
  孟大嗯了一声,眯着眼一脸舒适的躺在摇椅上,一前一后的摇着。
  孟彤闪身冲进自己屋里,抓起桌上的两个药盒子就转身冲了出去。抖着手从药盒里倒了药在手心,孟彤飞快的倒了茶水,这才端到孟大身边,轻声唤道:“爹,药来了,吃药。”
  “……”孟大似是没有听到孟彤的叫唤一般,闭着眼嘴角含笑的躺在摇椅上一前一后的摇着。
  “爹?”孟彤颤着手轻轻按上他的颈脉,指下微弱的几乎摸不到的脉博,让她的瞳孔猛的一缩,手一抖,捧在心手的药丸顿时散了一地。
  “娘,清风,你们快来……”
  ☆、292守灵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孟大的逝去还是让人痛的肝肠寸断。
  清风跪在孟大身前,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忍不住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带煞,才会被爹爹抛弃,娘亲和妹妹相继亡故,现在刚认了个义父,不到半天就被他给克死了。
  “不是你的错,我爹本来就活不过十月了,否则我们也不会在保定城住下来。”孟彤哽咽着拍了拍清风僵硬的肩膀,“我还要谢谢你,让我爹在临走之前能有儿子送终。”
  “真不是因为我……”清风的声音艰难的从齿缝里硬挤出来,身体不能自抑的发起抖来。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怕,他怕他就是个六亲无靠的天煞孤星,他怕娘亲和妹妹是因他而死,他更怕是他克死了慈祥和善的义父。
  “难过就哭,哭过了这一场,咱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春二娘能不管不顾的哭的昏天黑地,她们却还有孟大的后事要忙……
  九月二十二日这日,孟大带着笑容于睡梦中离开了人世,死时妻子儿女俱在。
  寿衣寿鞋等物都是一早就准备了的,孟彤捧着寿衣寿鞋,让春二娘和清风合力给孟大擦身,换上寿衣之后,就用当初放祝香伶骨灰坛的那口空棺,将孟大入了敛。
  清风的身份在保定城太过扎眼,自己关起门来给孟大披麻戴孝的守灵是没事,以后送灵出城却会成问题。
  再说他们住的就是赵家的院子,若是惊动了赵家,不但孟大的丧事会受影响,孟彤等人和清风都会有大麻烦。
  “保定城附近的天清山上有座天清寺,那里山脚下的寺院禅房可出借给百姓设灵堂,也有厢房可容家眷暂住,只要捐些香油钱,寺里还有师傅会下山帮忙念经超渡。”
  清风道:“我们村儿以前有户人家的女儿落水死了,村里人怀那女子不贞,不让停灵,当时灵堂就是设在那里的。”
  孟彤当即拍板,“那就先在这儿停灵七天,头七之后,咱们就收拾东西出城去天清寺。”
  春二娘哭的死去活来,孟彤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就打发她去给四人缝丧衣去了。
  灵堂就由孟彤带着青黛和清风一起来布设,香烛纸钱等物什家里都有,倒也不必急着出去买,就是天清寺那里需要先行派人过去打点。
  清风不方便在保定城露面,孟彤自己除了要照顾悲伤的春二娘之外,还要跟清风一起守灵,外出送信的事就只能交给青黛。
  所幸她去的时候秦永正好在伢行,因此很快就跟着青黛来了。
  “孟少,你可把我给坑苦了,你不知道,就为把赵家小姐和她女儿‘挫骨扬灰’这事儿,我爹拿着鞋底板撵了我整整三条街啊,这都几天了,都还不让我进家门儿呢。”秦永一见孟彤就是满腹的牢骚。
  “劳你受累了。”孟彤没心情跟秦永贫嘴,神情有些冷然的道,“这次叫你来,是想麻烦你件事儿。”
  秦永之前是因为心里实在太憋屈了,一见孟彤这个同谋才会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使劲吐槽,此时定睛一看,他才发现孟彤的神情有些不对,不由立即将玩笑的心收敛了起来,肃然问,“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我需要你跑一趟城外的天清寺……”孟彤将七天之后需要在天清寺停灵做法事的事跟秦永说了。
  停灵所需要的香烛纸钱,灵堂布置,一应供品,请多少师傅念经超渡,家眷的吃住问题,这些都需要秦永去天清寺事先安排好。
  秦永将孟彤给的一百两银票贴身放好,进灵堂给孟大上了注香,才告辞离去。
  春二娘大哭过一场之后,就坐拿着针线,坐在孟大的灵前,一边给几人缝丧衣,一边默默流泪。
  家里的表情变化和徒然弥漫着的悲伤情绪,让聪明的两狼两马都感觉到了,它们或许不明白孟大躺进棺材之后代着什么意思,却能感受到众人的伤心。
  接连几天,闪电和赤光都乖乖站在正房的灵堂外,没有在院子里疯跑或啃食树叶,也没有故意跑去前院“画地图”。
  小狼和狼王蔫头巴脑趴在孟大的棺材前,不时抬头往棺材里看看,嘴里发出可怜巴巴的呜鸣声。
  孟大头七的前一天,秦永回来禀报,“天清寺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只是你这边的人要是都去了天清寺,你这家里怎么办?”
  “家里就不留人了。”孟彤淡淡的道,“等给我爹办好了丧事,我们就会离开保定城去南方,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
  秦永闻言不禁皱眉,“可你这院子不是赁到年后的吗?这才刚住了一个月不到呢,还有你这屋子里新添的家具怎么办?”
  花了一百两的银子赁的院子,才住了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不到,现在要是不住了,剩下的几十两银子岂不是要白白打水漂了?
  孟彤叹气,“清风在我这儿,这院子要是退租,难保不会引来赵家的注意。更何况我眼下哪还有空理会这些?”
  秦永低头想了想,道:“孟少你要是信得过我,这院子就交给我,小的给您多少找补点银子回来。”
  孟彤对此虽并不报多大期望,不过秦永肯如此帮忙也算是有心了,便点头道:“那我就先多谢了,这院子等我们一走就空出来了,至于那些家具,我当初就没有挑好的买,应该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些孟少您就不用担心了。”秦永拍着胸脯道,“您交给小的就成了。”
  十月初的早晨,一辆双马拉的加长形马车,在蒙蒙的晨雾中徐徐驶出了保定城。
  孟彤回头看了眼高大的城门,回想九月进城时,她爹的身体虽然虚弱,却还能醒来与她们说说笑笑,此时出城,他却躺在后车厢的棺材里,再不会睁开眼睛看她们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