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是呀,”李潮生沉冤得雪,连连叹气,又道,“说我胸怀天下,那不是胡说八道么?我都还不曾见过这天下人间,怎么怀?子柏,你若是有些良心,就劝劝我阿耶罢!”
  “下回见了他,定然替你开口。”
  李意行当着王蒨的面,说不出拒绝的话,李潮生也对王蒨道:“弟妹可听着了,往后要帮我做主的。”
  王蒨笑了几声,心头才轻松些,李潮生在家中憋了数日,正是话多的时候,他看着王蒨:“月余不见,弟妹似乎丰腴几分?”
  “是吗?”王蒨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从前吃得太少了,处理的事情稍微多一些就精神萎靡,这些日子有意好吃好喝,好像是有了些肉。
  李潮生由衷道:“女郎还是应当丰腴些好看。”
  “表哥常去烟花之地,应当、应当见过不少……”王蒨把话尾收低了些,没有说完。
  李潮生听明白了,猴急地解释:“我只是看看,听曲儿,什么都没干过。前夜里听完曲儿,我后夜还要回府读书,都是点到为止啊!”
  “表哥,”李意行低声,幽幽道,“莫说夫人,我也是不信的。”
  “你……”李潮生指了指他,本想问难不成他就没去过,可仔细一想,这个表弟还当真是活菩萨。
  李潮生连忙换了几句话:“你没去过,就可随意污蔑我?里头又不仅是男女那些事儿,好玩儿的很!”
  王蒨也想起自己上回潜入花楼,她神往道:“听起来好似如此,我听说里头还有小郎君卖……真的吗?”
  不仅李意行看她,连李潮生都错愕,他有些尴尬:“弟妹果然如这府邸无二,平缓之下暗藏乾坤,能够如此语出惊人……那,那郎子为倌自然是有的,看我也没怎么接触过。”
  “真的?”王蒨实在好奇,她继续追问,“他们不用像乐女那般唱歌?不用跳舞?只做……”
  “弟妹!”李潮生受不了表弟逐渐阴冷的笑意,赶忙打断她,“别问了,表哥真的不清楚!”
  他胸口跳动,往外头的长廊靠了靠,乔杏远远地跑过来,解救于他。
  “大公主来啦!”乔杏行了个礼,站在门外,“大公主带着姜律学一同过来,还带着好多贺礼,往这边走了。”
  李潮生如释重负,瘫在墙上,目送王蒨与李意行起身去迎客。
  乔杏走在最前头,王蒨跟李意行一边往外走,一边理着自己的裙面,她今日穿得衣裳是从前李意行给她置办的,王蒨倒没有分得那样清楚,既然好看做什么不穿呢?
  李意行看她将长带越理越乱,伸手帮她,两人在长廊的拐角处耽搁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乔杏已跑到前头去了。
  “……夫人。”他低着头,将最后一个活接打上,繁琐的长帛挂在她的裙边。
  王蒨等着他的后话,李意行沉默许久,才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像是委屈、或是难堪,他艰难说道:“夫人,就那样喜欢外头的人吗?我知你厌我,只是,难道我……比不得他们好吗?”
  第53章 遮掩 落得与男倌“争宠”的地步,实在……
  王蒨被他的话吓到了,她往墙壁上贴了贴,看他好像比自己更难过,有些搞不懂。
  “你怎么了?”王蒨这会儿只有满头雾水,因而语气听着还算软和,“你上回,还不屑跟他们作比较呢。”
  李意行被说中难堪之处,与她贴得更近,竭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些:“……你再三问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王蒨被他看得不自在,推开他,低声道:“什么怎么办呀,咱们就快和离了,难不成和离之后你还管我跟别人?”
  照李意行的性子,他若是不死心,有太多办法监视自己,这不是无稽之谈,王蒨本就不安的心,又被他扰出几分火气。
  李意行跟她一起往外走,矢口否认:“不会,不会再那样了。”
  王蒨本来想骂他,听他这样说,无论真假,先把话咽了回去。
  王楚碧带着姜律学一同来,随行的还有几个商户出身的学生,都是不差钱的主,因为不晓得三公主喜欢什么,就在街市上购置了一大批东西。乔杏先一步走到外院,与九月和另几个婢子往里搬东西。
  王蒨提着裙角,先是远远喊了声:“阿姐。”
  或是刚从下朝过来,王楚碧往台下的园椅上一坐,接过霖儿泡的茶,长饮一口,才唤她:“三妹。”
  方才还冷冷清清的前院,因为大公主带了人来,立时就显出些人气。姜律学站在大公主身后,几位学生站在他肩侧,低着头,见老师行礼,才懵懵地跟着一同伏腰。
  王蒨挥了挥手,叫他们起来,不用拘束。
  她瞥见个眼熟的脸庞,回想起这人是周陵,那天夜里顺手帮过她,王蒨跟他对视一眼,颔首后就收回眼,坐在了阿姐身旁说话。
  生辰贺喜,三公主也没什么很重的规矩,几位学生远远退到后头坐下,有人送上茶来,他们揭开茶盖,窃窃私语:“那个是……李家的……世子吗?”
  周陵看了一眼正在沏茶的李意行,有些不是滋味地收回眼:“应当是。”
  “哇。”几个学生都很年轻,小声惊呼,忍不住往前头打量,“可算见着活人了,人不欺我啊!不枉咱们总是学他的字呢。”
  李意行出身显贵,字写得好,书画精湛,在年轻的读书人中向来很有名,朝中不少人都学着他,无论是穿衣还是字迹。
  周陵之前接连遇见三公主两回,总是忘记公主已成婚了,如今坐在她府中,见她那位极尽显贵的夫婿就在身边,心中才了实底。他虽出身商家,在太学中地位不高,可一旦论起才华品行,也是颇有底气,如今见了世子真容,周陵连饮三杯,将心头那一丝丝的微妙给浇灭。
  这边几人接连往前头看,大公主威严在身,三公主又与他们没什么交集,学生们看得自然都是李意行。
  也许是这目光逐渐放肆,李意行察觉后,往后瞥了一眼,又不紧不慢地收回眼。
  他面上挂着笑意,外人只道他随和,王蒨却晓得李意行最是爱做表面好人的,心里不知有多不耐烦。他坐在这里碍事,她也怕那帮学子真的将李意行惹恼,遂轻轻拉他袖子:“你去将表哥喊来,叫他别喝了。”
  李意行将沏好的茶送到她手边,才缓缓起身:“好。”
  他含笑往客房走了,王蒨又支开姜律学,趴在阿姐身边小声:“阿姐,方才我身边的人去打听,怎的那帮乐人里没有一个哑巴?”
  王楚碧面色不变:“是不是弄错了?”
  桐叶很机灵,打探消息面面俱到,王蒨相信她,于是摇了摇头。
  “……”王楚碧垂下眼,又接了杯茶,展颜,“罢了三妹,你不必忧心了,今日是你生辰,操心这些做什么?”
  王蒨哪有过生辰的心思,她想开口,王楚碧又叹气,捻起一块糕点喂过去:“吃你的吧。”
  知道阿姐这是想让自己快别说了,王蒨心头郁结。
  二人坐了会儿,李意行将李潮生带了回来,幸而李潮生带到不是烈酒,身上只有香味,没有冲人的刺鼻之味,否则王蒨真怕阿姐把李潮生轰出去。
  李潮生见了大公主,他听说过这位公主的事迹,在她面前收敛几分不正经,各自招呼过后,连忙往后头一坐,喝自己的酒。
  乔杏搬完东西,又将几只狸奴带来了,从前大公主养过银球和圆饼,如今见了面,它们却仿佛不认识王楚碧,晃着尾巴就要跑,气得她抱起银球一顿揉捏:“忘恩负义。”
  日头渐高,王翊才过来。
  她不仅带着卫慎,还将姑姑带来了,梅珍姑姑前段时日在牢中待过,王蒨怎么瞧都觉着她清减几分,上前去迎人,连忙命人去布菜。
  在外人面前,姑姑死死板板地行礼:“公主。”
  王蒨看了眼院内:“今日没有外人,姑姑不必拘礼了。”
  李意行与李潮生暂且算不上外人,姜律学和几个学生都是跟在阿姐身边的,卫慎与姑姑就更不必提了,王蒨不喜热闹,只觉着府中这样将将好。
  乐人将戏折送上来,王蒨展开折子,无心点戏,眼光在上头的众人飘忽。
  代面戏剧中的乐人亦有男子,可这会儿已妆点妥当,穿着华服与人说话,想来不是她们要找的人。王蒨又看了会儿,随意点了一个:“就这个吧。”
  三姐妹坐在一块儿,王蒨与二姐附耳说了此事,王翊睁大眼:“绝无可能。”
  三人面面相觑,台上戏声将起,王楚碧淡道:“先看吧,不要贸然相问。”
  王蒨提心吊胆地看着台上,台上的倌人多为女子,舞的也都是些老掉牙的故事,王蒨从前就看过,讲的无非是书生上京赶考,在发妻与京中女郎中两难抉择,两个女人争先恐后,展示自己的长短,又哭得哀声遍天。
  王楚碧看了没多久,皱眉:“没劲儿。”
  王翊看这种戏看得少,觉着挺稀罕,还拉着卫慎一起,嘴里道:“我瞧挺有意思啊。”
  “有什么趣味?”王楚碧往椅子里躺,“这样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
  对阿姐来说,这话没错,王蒨忍不住看了一眼右手边的李意行,他一言不发,偶尔接表哥李潮生的几句话。
  借着吵闹的戏曲声,王蒨稍微凑近他:“你听着没?只有老掉牙的戏本里才演这些,我又不是书生,你抢着与别人比美做什么?”
  李意行握紧茶盏,轻笑:“多谢夫人提点。”
  王蒨可不是为了提点他,只是希望他少做一些莫名的事情。
  台上演到第五回 ,小书生的发妻入了京,耳闻自己要被休弃,拉着郎子悲悲戚戚:“天下女郎都是以郎子为尊,你若休了妾,叫妾往后怎么活?”
  书生面露难色,二人在台上转了一圈,发妻跪地道:“妾恳求夫主,便是将我休了,养在外头做外室也好,让妾能再看着你!”
  痴男怨女的戏从前不是没瞧过,这一出戏更是在她面前演过好些回了,王蒨以往都不觉着尴尬,可这会儿却浑身不自在。
  她固然不是什么负心人,李意行倒挺像戏中的发妻,二人快和离了,他还多有不舍,一再恳求,仿佛是她对不起他。
  若是哪日,他也忽然蹦出一句“夫人养我做外室也好”……王蒨想到这里,霎时捧起茶杯,有些局促地喝了一口,又十分复杂地看了一眼李意行。
  戏是假的,可戏本里的故事在这人世间并不罕见,王蒨不知李意行可曾将意识到这事,但李意行整个午间用膳的确是一口都没吃,甚至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用过膳后,乔杏将乐人们带到几人身前,王翊真心实意地赞赏:“唱得真不错!就是这书生看得我想冲上台给他一拳。”
  卫慎跟在她身边,耳尖发红,提醒他:“公主……”
  王楚碧懒得说话,她还在跟银球和圆饼玩儿,王蒨笑着接话:“唱的是不错。”
  桐叶与霖儿包了红封送给众人,贬为奴籍为倌人,这帮人也说惯了献媚的话,一个个都走上前来说些说些贺词,王蒨认真看着每个人,尤其是男子,试图找出些端倪。
  李意行坐在一旁,看着她的眼盯着别人,不由微嗤。
  他不明白,这样的货色有什么值得她细看?他知道她们三人是想借机行事,那也不必看得如此专注罢?为什么不这样也看看他呢?分明他比那些人好看,能够帮她做的事情也更多。
  倏然之间,李意行回过神来,他竟是在嫉妒那些奴籍的倌人。
  这多么可笑,他心底再不情愿,也必须要承认,他在王蒨眼中就是不如那些卑贱之人,他说得再多,她都不会专注看他。李意行甚至开始希望此刻跪在地上的人是自己,若是那样,至少王蒨会对他有一丝关切和在意。
  他太想被她在乎了,如从前那样。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来,就无法抑制,李意行不断在心里想,他为什么不能跟这些卑贱的人做比较?只要阿蒨愿意多看他一眼、心软一点……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自甘下贱又怎么样呢?他早就想好了啊,只是想要她而已。
  倘若如今的自己不能让她回头,他就可以放弃从前自傲的那一部分,在她面前一再示弱。
  这个念头被任何人知晓,恐怕都要耻笑他了。李家郎主的独子,从小地位尊崇,落得与男倌“争宠”的地步,实在是太过滑稽。
  但李意行很清楚,他不可以再要挟强迫她,只会惹她反感……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李意行白着脸,看着那些倌人。
  王蒨没心情管他,乐人都上来说了贺词,她笑着点头,随口问了句:“可还有旁人?一同去领红封吧。”
  领头的那位连忙摇头:“多谢公主美意,向来都是我们几个。”
  听出蹊跷,王蒨有了主意,她挥手让人先下去。夜里还有一场戏,他们还不曾出府,而是回了后院。
  姜律学很有眼色地带着学生上前:“小臣还有杂务在身,先行告退。”
  院里撤去了一半的人,李潮生打着呵欠告辞,说是夜里再来。待他们都走了,王翊拉着王蒨说是去拿贺礼,一边走一边问:“你叫那个丫头去打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