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掌心的丝绸内,静静放着一枚银白的玉镯、玉色的发簪与耳坠。
  李意行用指腹摩挲着发簪,墨色的发垂于面颊边,许久,他低笑了一声。
  第36章 手背 那眉目淡然温婉的华服女子,真是……
  李意行走的前两天夜里,王蒨时不时会惊醒。
  她总以为李意行还在洛阳,甚至在她的府邸,毕竟他走得实在干脆,反倒叫她措手不及。
  两日过后,她总算适应了这件事,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悠闲日子。每日辰时起身洗漱更衣,认认真真吃上一顿早膳,随后去书房看书,午膳去长姐府上用,梅珍姑姑虽回了宫,却还是时不时托人送些点心和吃食来,三姐妹这些时日无形中养成了一同用午膳的习惯。
  这一日,王翊与王蒨已到了长姐府中,王楚碧却还未曾下朝。
  闲来无事,二姐王翊挤眉弄眼地:“怎么样三妹,你上回的转生之说……”
  王蒨只是笑着摇头:“二姐,你放宽心,我都记着呢。”
  王翊点点头,又问:“那他还回洛阳吗?”
  王蒨看着园中盛开的月季,随口道:“谁知道他。”
  能拖一时是一时,她实在不想对着李意行,没有那样多的精力。
  二人闲话几刻,王楚碧从外头怒气冲冲地回来,她这些年脾性尚算收敛,可仍然一副咬牙切齿地模样,捏着手里的物件往石桌上扔去:“荒唐!”
  深色的竹简被摔于桌上,又碰落到地面,王蒨与二姐相视一眼,王翊怪道:“谁又惹你了,发这么大的火气。”
  王楚碧来回走动,怒色难消,咬牙道:“下月的拜天祭典,袁太常上书询问,父王不仅不操心,还反问能否将祭典的银钱用于修缮青州行宫。”
  拜天祭典是十分庄重的大礼,地位之高在百姓心中不亚于元日新节,历来都是大肆操办,以增国土士气。袁太常听完光孝帝的问话,气得脸都白了,连连后退两步,提醒陛下慎言。
  此事自然不能容忍,老太傅连连上谏,一番口舌讨伐,光孝帝这才住了口。
  然而他既动了这个心思,又岂会轻易言弃,一下朝又叫了太常府上的人去问,这一问,把袁太常气得掷书而出,说是人走到半路,已气得昏厥。
  王蒨知晓父王荒唐,没想到已至如此地步,捂着嘴道:“将袁太常气病了?他老人家无碍?”
  王楚碧摇头,咒道:“天杀的狗官!不知做什么样子,卧榻不起?这会儿太学之人听说他为政急倒,晓得了父王的行径,一个个自发跪在宫门口。我前脚出宫,宫门内跪着子监,宫门外还跪着太学学士数百人,硬是要挤破宣午门,真是……真是……”
  她说到此处,也不知该怨谁了,往椅上一坐:“可恨父王也是糊涂。”
  王翊笑了声:“父王是什么人,咱俩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么?他修缮青州行宫,又是为了哪个娘娘?”
  “记不得了,”王楚碧拧着眉,“他总有那么多乐子要寻。”
  三姐妹无言沉默,这个暴虐荒唐的男人是她们的父亲,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同样感到面上无光,只能愤恨不平。
  午膳自然是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人草草用完,王翊回了府,王蒨随同王楚碧再度进宫拜见。
  马车一路疾驰入城门,王蒨坐在厢内,途径城门时,竟一路无声,她忍不住掀起帷幔朝外看去,宫门口跪拜着一大群学士儒生,神情肃穆,见了公主的马车,也不曾有几人动容。
  宫门内同样跪着一批臣子,王蒨只粗略看了一眼,便与长姐进了后宫。
  光孝帝可不管外头如何风言风语,这会儿他顾着与美人寻欢,前些时日有人送来了一个外邦胡姬,浅发碧眼,迷得他神魂颠倒,早已不知朝政为何物。
  听到内宦福胜的通报,光孝帝还不耐地摆手:“叫晋宁先回去吧。”
  福胜又报了声:“华陵公主也来了。”
  光孝帝想到乖顺的三女儿,又想起如今她背后的李氏,登时放下怀里的胡姬,擦着冷汗道:“朕这就过去。”
  欺软怕硬惯了,皇帝对于弱者可以做到随性而杀,对于晋宁和有了靠山的三女儿,却没有那么大的脾性了,仿佛万事好商量。
  待他整理好衣襟回了正殿,王蒨桌前的茶盏都已又添了几回。
  二人行过礼,王楚碧按捺着怒火,规劝道:“父王,袁太常病倒了。”
  光孝帝是很昏庸无道,可也没傻到那般田地,语态焦急:“晋宁,朕的好女儿,你有话就直说吧!”
  王楚碧遂直言道:“修缮青州的行宫实在多此一举,父王甚少动身去外,何必浪费那些银两?”
  “无稽之谈,”皇帝仰卧在塌上,胸有成竹道,“阿翊刚打了胜仗,缴获了那样多的宝物,国库充盈,你们都多虑了。”
  王蒨听得心头发笑,国库充盈或许暂且不假,只是按照父王这般闲来无事便宴聚烧金的作风,也不知二姐那些宝物能撑几时。
  王楚碧委婉劝解:“父王,儿臣知晓您平日在宫中劳累不堪,可战事并非每每都有所收成,国库开销甚大。此事之重也并非在拜天大典,而是袁太常病倒,太常素日里德高望重,太学学子们如今哀怨四起。”
  皇帝可不想管:“怨就怨吧,朕才是国土之尊,大不了杀几个出身低的,杀鸡儆猴。”
  他如此残暴,就连王蒨也六神无主地看了他一眼:“父王!”
  光孝帝差些忘了这个三女儿还在,她一向胆小,光孝帝念在她出嫁有功,起身笑了笑:“阿蒨怕什么,既然身在皇家,想动谁就动谁。”
  他想起那个尊贵的驸马,不放心道:“你与驸马如何?他何时归呀?”
  外人不曾猜测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合,因驸马临走前留了不少仆人婢子在公主府上,更是拜访了族中长辈将三公主托付,如此谨慎,哪来不合的道理。
  王蒨不想提李意行,敷衍了一句:“处理完临阳的事务罢……父王日后可要谨言慎行,不可随意动杀心。”
  光孝帝看不上这般的懦弱之仁,也不想与她争论,只是颔首。
  一旁的王楚碧忽而跪拜于地:“父王,儿臣斗胆请您下旨。”
  光孝帝十分警惕地看着她:“你又想做什么?”
  王楚碧小声道:“父王不是想修缮行宫吗?儿臣恳请您下旨,让太常府上的人与儿臣一同操办祭天大典,个中细枝末节,儿臣便可为父王分忧了。”
  王蒨睁大眼,看向来高傲的长姐如此卑颜,心头大受震撼,情不自禁红着眼,膝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一跪,把光孝帝给吓得不轻,他连忙让二人站起来,仔细想了想晋宁的主意:“晋宁替朕监看拜天祭典的操持,哈哈……好!有这样的女儿,朕深感欣慰。”
  他当即命人下旨,至于那喜悦究竟几分为钱财几分为长女,就不得而知了。
  长公主的马车再度从宫门而出,这一回宫门内外的太学学士们已放松了神情,王蒨往外看了片刻,很快又收回眼,她想起方才长姐的卑微与屈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从小到大,王楚碧都是这洛阳子弟中最骄傲的那个,王蒨从未见她那样小心翼翼地与旁人说话。
  那个人还是她们不成正统的父王。
  王楚碧端坐于马车内,淡道:“让三妹见笑了。”
  王蒨没说话,她伸手握住长姐的手背拍了拍,王楚碧惊疑地看着她,二人谁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红了眼。
  旨意下来了,王楚碧却不能直直上太常寺,她先要动身去袁太常府上代父请罪。
  二人一同回府备了礼,匆匆赶着往袁太常的府邸上去,马车行至大门,遇到了另两个年轻郎君从府中走出,王蒨看着有几分面熟,王楚碧上前喊了声:“姜律学。”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穿官服,面容刚正,见了王楚碧与王蒨,连忙行礼道:“小臣姜河禄见过两位公主。”
  站在他身后的男子呆滞半晌,既不行礼也不出声,王蒨这才感到奇怪,看了一眼。
  那人穿着深色素袍,衣襟空荡却整洁。他看起来与王蒨年岁相仿,肤色白皙,五官温秀,尤其一双眼生得含情脉脉,与王蒨对视后才恍然回神:“小人周陵见过晋宁公主,见过华陵公主。”
  姜河禄替他解释道:“二位公主,周陵是小臣的学生,初见贵人,难免显得粗笨。”
  周陵似有些羞愧地红了脸,王蒨与王楚碧却不是在意这些小节的人,随意打了照面,便往里走。
  门外的姜河禄纳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你方才是怎么了?”
  周陵也像大梦初醒一般,恍然回神:“……两位公主太美了。”
  “哦,原是为此,”姜律学笑了一声,又立马变了脸,严厉地敲打他的额头,“这会儿是你勤奋用功的时候,公主美不美,与咱们无关,那都不是你我二人能攀上的。”
  周陵被老师戳破了那点小心思,尴尬地别过眼:“学生明白,只是、只是华陵公主与传闻中好像不一样。”
  那眉目淡然温婉的华服女子,真是传说中怯懦怕事的草包三公主吗?
  姜河禄砸了咂嘴,负手往前走:“女子成了婚,总会跟以往有些不同嘛。”
  身后的周陵喃喃道:“成婚了啊……”
  他连忙把那一点点古怪的想法扔出脑海,天家的公主,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应当勤勉读书才对,周陵摇了摇头,快步跟上姜律学的脚步。
  第37章 书信 不要让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能……
  洛阳城的民居所种植了一大排玉兰花树,盛夏之时,花瓣飘零。
  若有俊俏郎君带着一身玉兰花从城门口纵马而出,女郎们便知他平日是住在哪个方位了,一时之间城中又流行起了以玉兰为妆扮。
  王蒨从外头归家,也沾了身玉兰,好在此花味香质白,她并不讨厌,也顺应着风气慢悠悠进府。
  几只狸奴迫不及待地趴在她裙边,王蒨一个个哄完,在书房中坐下,外头又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李意行留在府中的几个下人,其中一位浓眉大眼,鼻孔稍稍往外翻,看起来十分老实憨厚,名叫照风。这会儿他正跪在外头探头通报:“夫人,世子有信送来了。”
  王蒨无奈地接过信。
  照风一脸兴奋地在外等候,他听说世子与公主之间闹了些不愉快,这会儿世子在回临阳的路上还记挂着公主,送了信来,公主必然要回信,一来二去若是二人重修于好,他照风应当也有一份功劳。
  房内的王蒨蜷缩在美人榻上,展开信件细看。她本以为李意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没想到整整两页读完,也不知他究竟想说什么。
  李意行写得一手好字,这事儿王蒨前世就晓得。如今看来字迹舒展秀丽而又不失锋芒,无怪在两朝都颇具名望,只是这么好的字,通篇都在描写李意行于归程路上看到的一棵古树,洋洋洒洒写了几张薄纸,虽形意优美,却实在看得人一头雾水。
  直至翻阅到最后,李意行才写道:相隔遥路,心念于卿卿。思及阿蒨,有百感而不能言于口,只能望夫人安康如意,不要忘了子柏。
  王蒨对着信件出神,看了一眼还等在外头的照风,有些为难地提起笔。
  这要她说什么是好?王蒨左思右想,只写了四个字。
  甚好勿念。
  随后她又怕叫让人看出她的敷衍,拿空白的信纸塞满封中,这才递给照风。
  也不知李意行是什么时候给她写的书信,从路程来看,恐怕出行的第二日就写了,还附了那么多毫无意义的废话,王蒨轻声叹息,将信件收入了匣中。
  然而,那些书信很快又源源不断地送入府中。
  李意行几乎将一路的见闻都与她说了,小到他难得开口用了些新荔,不知为何却觉着很难吃;又或者路上遇见了流落于外的难民,因其中一人夸他的簪子好看,李意行赏了那人百两黄金。
  王蒨猜他戴的簪子是当初打磨成对的那一支,她已然还给了他。
  信中记录的多为这样无足挂齿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经历,然后就是看了牙酸的话,王蒨起初还会认真看,生怕错漏了什么要紧之事,随后只是粗略地扫几眼,就回一封甚好勿念。
  次数多了,她连看也不仔细看,抽出一个下午的空闲专门写了数十封“甚好勿念”,随后与厚厚的白纸一同放入封纸中,伪造出一封厚实的信件,只要照风将信送来,她就还一份回去。
  至于那些让人难分真假的甜言蜜语,王蒨就更不会仔细看了。
  长姐上回去太常府中替父请罪,得了袁太常的谅解,近来除了随朝,就一直在太常寺共议祭典之事。王蒨与二姐便成日待在一块儿,照例进宫请安也是与二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