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这话不像撇清关系,反而更像是女人羞怯的承认,大家心知肚明,笑容越发暧昧。
  长眉微蹙,宁则远是个有风度的人,从不在人面前驳女士的面子,何况他们真的是朋友,再解释一句,更像画蛇添足……他索性不做声,只是静静望着窗外。
  窗外映出很浅的影子,视线巡睃过去,一眼认出那人冒出的发间。他们带着珍珠,和其他有孩子的家庭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绝,挺热闹的……宁则远又移开视线。
  秦嫣和人聊完天,这才状似无意地说:“阿则,旭东的孩子挺喜欢你的,你们见过?”
  “嗯。”
  宁则远淡淡答了一声,其他的再不肯多说。
  帽檐下的阴影像是雾,落在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秦嫣看不透,也走不进,却更不愿旁人再靠近。
  ☆、第四八章
  一行人出发的早,走高速两个多小时就到了三溪山。今天是周末,过来度假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热闹又拥挤。
  下了车,浓浓的暑气并着人潮的喧嚣扑面而来,宁则远微微皱眉。因为帽子压得低,他脸上的表情掩饰的极好,此时此刻没什么人发现。也因为这顶帽子的关系,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往一处飘去。
  那边聚着几个带孩子的家庭,小孩子追逐打闹,大人们似乎在商量去哪儿玩。林烟今天戴了顶阔檐帽,所以在人群中挺扎眼的,他一眼就能看到她。
  这会儿,林烟站在佟旭东身边,安静地听他们讨论,看上去就是个贤惠又温柔的妻子。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心尖掠过一种痛苦的战栗,宁则远撇开视线,眸色沉沉地望着远处山峦。
  有人在介绍玩的项目,漂流,缆车,烧烤,喝茶听曲,拜佛,最后又指着不远处说有露天泳池。这正和带孩子那几家的心意,他们一拍即合,当即准备去游泳。
  热闹的讨论声传过来,宁则远又控制不住地望过去。他只能看到那人的纤瘦的侧影。她应该是在笑,因为他恍惚听到林烟说了一句“好啊”,很甜,像是山里的甘泉。
  “阿则,我们去漂流吧?”秦嫣和几个同事约好下车就去湍急的河道找刺激。
  宁则远性子冷,从不爱凑这些热闹,今天来这里已经是勉为其难又迫不得已了。察觉到旁边那人热情期盼的目光,乌黑的眉毛稍稍隆起,他说:“你们去吧。”
  这便是拒绝了……秦嫣心里自然失望,她继续说:“难得出来,一起去吧?”话里多了些哀求的意思,也不想在人群失了面子。
  “我不爱这些,你知道的。”
  宁则远不喜欢解释,多说这一句,已经是他的极限,但口吻不算很好,甚至有些不耐烦。
  秦嫣一愣,直直与他对视。可他的眼睛藏在帽子的阴影里,只有落下来的视线微沉,还很冷。顿了顿,她说:“那我也不去了,山里景色不错,我们去坐缆车吧?我还想去山顶的庙里拜一拜……”
  “不用。”
  宁则远回绝了她,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回真的是在众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秦嫣尴尬愣住,呆呆望着他,眼底有些委屈。
  宁则远蹙眉,自持的绅士风度又一点点回来。他努力平静地解释:“我想一个人走走,你跟他们去吧。”
  这真的是他的极限了……
  秦嫣了解这个人,她现在纵然有再多不满,可也不会多说什么了。扫了眼往露天泳池去的林烟和佟旭东,她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宁则远视线也落在越走越远的那个纤瘦身影上,与众人分开之际,他往另一边去……说过不再打扰林烟生活,说到就要做到啊。
  ——
  露天泳池在低低的山涧里单独砌出来的,两岸是挺拔的山,底下是清澈的水,实在别有格调,大家一看就喜欢上了。
  林烟不爱沾水,她帮珍珠换上小花裙子泳衣,又抱到池边。
  佟旭东已经在里面游了个来回,见她们母女倆远远走来,连忙爬上岸。他这会儿只穿了条泳裤,挂着水珠的男性身体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散发着很强的荷尔蒙气息。有人吹口哨,佟旭东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转过去唬了一眼,再回过来的脸上莫名有点红。
  林烟倒是淡然一笑。将珍珠给佟旭东,再三叮嘱不能带孩子去深水的地方,佟旭东又不停保证,她这才放心离开。
  不是她想啰嗦,实在是佟旭东因为变故一夕之间成熟起来,但骨子里还是个爱玩的大男孩。如果不是要单独去庙里进香,林烟今天非得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个。
  去山顶可以做缆车,也可以沿着山道上去。今天天热,林烟偏偏去爬山。
  蜿蜒的山道上人不多,零星会遇到几个,一时间安宁的宛如置身世外桃源。山里绿树成荫,挡去足够多的暑气,林烟走得不算快,可一连爬了几百阶台阶之后,她便累得喘气。大滴大滴的汗沿着脸滑下来,林烟直接拿阔檐帽当扇子扇,又叹自己活受罪。
  可是,不受点罪,她怎么能安心呢?
  林烟默然。
  半山腰上有个休息平台,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那边休息。林烟口干舌燥,热得要命,急匆匆去那个便利店买水。
  她一进去,迎面正好走出来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渔夫帽檐压过眼睛,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穿得斯斯文文,手里正拧着一瓶水,不是宁则远,还能是谁?林烟不由滞住。
  她这会儿狼狈的要命,手里拿着帽子呼哧呼哧扇风,脸上挂着汗,额发濡湿了黏在前面,活脱脱一个倒霉蛋,再想到珍珠耳畔的那对发卡,先前那种尴尬又一点点从心尖窜出来,她热的发红的脸上不禁更加红了。
  宁则远也是猝不及防,他问:“你怎么来了?”
  大概因为太过突然,他都忘了称呼林小姐,只是一个“你”字,没有那种需要刻意对林烟保持的疏离,还微微带了些亲昵。
  这种细微变化当然逃不过女人敏感的心,林烟微微一怔,说:“我渴。”
  这段对话挺蠢的,林烟更加尴尬,她指着冰柜说:“我来买瓶水。”
  下一刻,宁则远不由分说将手中拧开的水递给她,又回过身再去买一趟。
  这么热的天,他递过来的水一点都不冰,握在手里甚至有丝丝热意,像个烫手山芋。林烟是真不想再和宁则远有什么牵扯,两个人说的很清楚了,可现在拿人手短,她不好意思直接走掉,于是只能尴尬地杵在那边。
  这人买的永远是最贵的牌子,连水也不例外。林烟喝了一口,淡淡的,有蜂蜜的甜味。
  这大概是他的习惯,这辈子都改不了……林烟静静思忖,有些往事忽然又窜出来,在心尖掠过,是种浅浅的疼。
  她正发着呆,宁则远回过身走过来,手里拎了好几瓶水。林烟连忙掩去异样,向他道谢。宁则远摇头,又递给她一瓶冰水,这才说:“林小姐,客气。”
  只这一句话,那种疏离又回来了,回到两个人中间,那是一段很深很深的隔阂,跨不过去……
  林烟愣了愣,她很想道一声上次忘记说的“没关系”。
  停顿片刻,宁则远低低垂眸,郑重其事地解释:“林小姐,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佟先生和秦嫣是工作关系,也不知道你回来,今天又打扰你了。”生怕她生气。
  那样的小心翼翼,完全不是他……
  林烟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难受,她握着那瓶水,望着隐隐绰绰的树影,有些无力。
  那人接着彬彬有礼地说:“上面有点远,林小姐你休息会儿,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
  唇角抿起,是个浅浅又淡漠的笑,格外的远,格外的淡。
  他绅士起来,永远这么有风度,斯文又儒雅——只有林烟知道,他混蛋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林烟轻轻“嗯”了一声。男人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点点传来,传到她耳中,像是一首凌乱的曲子。林烟蹙眉,抬眼望过去。
  绿树环绕之中,那道笔挺又修长的身影时隐时现,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最是孤寂。
  静静地收回视线,林烟望着底下的山涧终于失了神。
  ——
  古刹里拜佛的人很多,香气缭绕,颇有点仙境的感觉。
  宝相庄严的殿里,有无聊参观的游客,有碎碎祈祷的香客。这样的喧哗之中,林烟心底却格外平静,她仰面静静和佛祖对视。这座殿里供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凝视着菩萨安详的眼,她似乎能听到隐隐约约和尚功课念经的声音,林烟缓缓跪在蒲团上。
  双手合十,闭上眼,眼底一片漆黑,漆黑之中有个人笑盈盈走过来……林烟想哭了,浓浓的哀伤一瞬间弥漫开来,阖着的眼底覆着一片水泽,宛如猜不透的海。
  认真磕了头,再睁眼时,那片哀伤还来不及褪下。
  宁则远恰好在后面,瞧得清清楚楚,这时不免好奇。更让他吃惊的是,林烟居然去算命!
  她什么时候迷信这些?
  宁则远疑惑不已。等林烟离开,他这才现身走过去,问先前那位小姐算的是什么。算命的明显为难,可也逃不开钱的吸引力。把几张大钞收好,他悄悄地说:“那位小姐算的是亲戚朋友的运势。”
  亲戚朋友?
  宁则远蹙眉,问他是怎么回答的。
  算命的伸出四个手指,一字一顿道:“噩运连连!”
  其实这是他们一贯的敛财手段,谁知道那位小姐听到这四个字丢下钱就不高兴走了,也不问他化解的法子。
  谁听了会高兴?
  宁则远不悦地瞪过去,视线凌厉。算命的连忙捂住钱包,一脸贪财样。宁则远叹了一声,又缓缓跟过去。林烟已经走到远处,他只能看到个纤瘦背影,步履沉重,闷闷不乐。
  他忽然想,自己要不要主动去开解几句?
  ☆、第3章 .18|
  要不要去开解她呢?
  对着心事重重的林烟,宁则远是挣扎的,可挣扎过后,只剩嘴角微垂的无奈。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关心与安慰,哪怕是一句话,哪怕只露出一个怜惜的表情,对林烟而言,都是一种多余的负担。她亲口说过不希望他再去打扰,那他只能站在她划出的距离外,保持该有的风度,如不小心打扰,也需要努力解释——不管林烟信不信,那天他说出口的道歉、他希望她由衷幸福的那些话,绝没有一点掺假,那都是他的真心。
  人来人往中,宁则远往人多的地方避了一避。
  远处,林烟接起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可她脸上却在笑着,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意,从不会对他绽露——她对着他,一贯都是干瘪敷衍的假笑,恨不得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他会嫉妒,也会发狂,可终究无能为力。
  宁则远不得不承认,他在林烟面前,输的一败涂地。哪怕现在放手了,他还是在肖想这个女人,无时无刻!这种肖想在他心底积淀发酵了四年,堆积成厚厚的悸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悸动,如今就算远远看着,也能体会到彻头彻尾的心灰意冷。
  天气很热,他的心很凉。
  那个撩拨他心弦的人挂下电话,扶着围栏默默发呆,然后,往旁边池子里投了枚硬币,格外郑重其事。
  那枚硬币在水中落下一道道涟漪,宛如他的心。
  林烟离开之后,宁则远没有再跟上去,他耻于这样的自己。
  池子里有许多硬币,在水下闪着光。这种行为大多带有祈福的意思,却不知哪一枚是林烟丢的。
  就像她人一样,一旦落在茫茫人海里,他便再也找不回她……
  宁则远从山上下来,一行人已经在准备烧烤午餐。烧烤架一字排开,摆在淙淙山涧旁,依山傍水再惬意不过。男女老少齐上阵,一时间热闹欢笑不断,越发衬得他像个孤魂野鬼。
  旁边递过来一罐啤酒,带着友善之意,正是佟旭东。宁则远眯了眯眼,第一次仔细打量林烟嫁的这个男人——佟旭东的面相很年轻,应该比他年轻好几岁,这会儿穿了宽松的汗衫和短裤,身上汗渍渍的,却跃动着朝气,看上去极好相处,和他一丝不苟、冷漠疏离的做派完全不同。
  难怪林烟选他……宁则远默了默,接过啤酒斯文道谢。
  “阿则,你最近身体不好!”秦嫣正在旁桌帮忙,这会儿走不开,于是飘过来一句。
  这话亲昵又关切,隐隐透着股恩爱劲,很令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