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祝涟真点头道谢,轻轻推门进去了。
  谈情果然闭眼躺在床上,胸口倒扣着剧本。房间干净整洁,一台转叶扇摆在桌上,直吹床铺。祝涟真看他漆黑的发丝被风微微拂起又落下,觉得这样容易头疼,便悄悄过去关了风扇。
  没风吹又会闷热,这屋没窗帘,只供白天歇息。祝涟真见桌上有本不薄不厚的杂志,摊开当扇子,慢慢往谈情脸上扇。
  他手臂机械化地摆动,抬头望向窗外,隐约闻见一茬香椿味,不知是本来生长的还是剧组移植的。祝涟真记得自己小时候没见过香椿,来北方后也讨厌这个味道,但第一次愿意尝就是因为谈情做了香椿炒蛋,不配饭也能一直吃下去。
  “凉。”谈情说。
  祝涟真一激灵,怔怔看去。谈情仍闭着眼,对他说:“别扇了。”
  “……没扇。”祝涟真收手矢口否认,“我这是给你量子波动记台词呢。”
  谈情笑出声,睁开眼偏过脸,“来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我就是来打个卡,又不是特意看望你。”祝涟真潇洒地丢开杂志,“连队长跟koty都来过了,我如果不探班,粉丝要么怀疑我们关系不和,要么觉得我们有事得避嫌,所以我这不就来了。”
  谈情看了一下床头的手机,“那我们要合影发微博吗?”
  “不用,你后期采访的时候随口提一句就行。”祝涟真道,“最近裴姐让咱俩少互动。”
  谈情疑惑地皱眉,“为什么?”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还能为什么?你上回故意买我同款床单枕套摆拍,害她们以为你住我家,裴姐给几个粉头塞钱帮忙澄清都没成功,粉丝现在天天吵架挂长微博争论我们到底同没同居,这不是有病?”
  谈情眉头皱得更深了,坐起来问:“她们怎么会有这种误会?我没有摆拍。”
  祝涟真懒得说,直接给他看两张照片对比,“连灯的位置都一样,你还狡辩?”
  谈情沉默地观察完,低声说:“我买的时候不知道,只觉得设计很好看,没想到是同款。让你误会了……不好意思。”
  祝涟真眯着眼看他,“我误会什么?”
  “以为我照着你房间布置……其实真没有这回事,小祝。”谈情面露歉意,“最近我也没看网上的消息,不知道粉丝反应这么大。”
  不仅不承认摆拍的把戏,现在还满脸无辜地反咬一口他自作多情。
  祝涟真冷眼扫过去,讥笑道:“那你这条微博文案什么意思呢?”
  谈情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地回忆:“好像是那天你跟我说‘噩梦对太阳讲出来就能消解’,所以我想用这句话跟粉丝互动。”
  “哦,现学现卖。”祝涟真就这样看着他装腔作势,挑了下眉,“但被你说出来,听着就不怎么值钱。”
  “我该去化妆了。”谈情确认一眼时间,下床喷保湿喷雾醒盹儿,整个人更清爽。祝涟真坐在原处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瞪他,“要拍多久啊。”
  “不知道,也许一条过,也许要拍到晚上吧。”谈情抽出纸巾擦脸,“比较麻烦。”
  “这都估计不出来?那看来还是对自己演技没把握呗。”祝涟真故意轻蔑一笑,“拍什么,打戏还是哭戏?”
  “床戏。”谈情回头轻笑,“要来看吗?”
  第33章 短信
  “不看, 我怕脏了我的眼。”祝涟真拒绝得干脆。
  谈情顺着他的意思说:“也好,你在旁边盯着,我容易紧张。”
  祝涟真缄默, 谈情又问:“你要待在这里吗?那我就不锁门了。”
  “嗯。”祝涟真低头摆弄游戏机, 听他脚步走远,外面夹杂着化妆师讲话的声音。确定楼道彻底寂静无人, 祝涟真放下手里的东西, 站起身扫视这间略微简陋的休息室。
  饮水机旁的餐桌上摆满了剧组提供的零食, 每样都没有开封过的痕迹, 角落纸篓空空如也,地板也是干净得一尘不染。仿佛是谈情提前知道他要来,所以认真收拾了一番。
  祝涟真忽然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房间整体很空,没有再继续观察的必要。祝涟真重回椅子上待着, 强迫症发作想给手机充满电,低头却看到床头柜上已经躺了一台手机。
  谈情没把电话拿走。它的屏幕亮着,没有任何消息通知,没连接电源,但却一直保持醒屏状态。
  祝涟真边玩游戏边掐算时间, 谈情的手机就这样常亮了足足五分钟。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把手机的休眠设定取消吧。
  祝涟真禁不住好奇心, 探头一瞧, 手机屏保又是一只毛茸茸的耳郭狐,懒洋洋地耷拉着耳朵趴床上。他手指一扫,锁屏就自动解开了——没密码。
  祝涟真屏息凝神,隐约觉得此时情况似曾相识,好像自己玩过的某些rpg类游戏,主角身处反派待过的屋子里,到处乱翻瞎点就能搜集到一些线索道具。
  不过到了谈情这种程度应该称不上是“线索”了, 这他妈简直是生怕他发现不了似的,明晃晃摆了个任务感叹号。
  祝涟真克制住所有想法,不去理会。
  然而谈情的手机极其智能,没被理睬就主动响起短信提示音,吸引祝涟真注意。
  这年头熟人之间基本都靠微信联系,能发短信来的不是余额提醒就是垃圾广告,那么看一眼倒是无妨,算不上侵犯隐私。
  祝涟真眼皮抬起,盯着那块方方正正的短信弹窗。几秒后,他蓦地惊起——
  【伯母】拍戏肯定日夜颠倒的哦,来得及好好吃饭?哎,真可怜喏。我都不知道祝涟真会做这么多菜了,谢谢你不嫌他笨肯教他。
  意外看到自己被提及,祝涟真不假思索地点开电话簿查看这位备注为“伯母”的人身份。一串归属地在上海的熟悉号码跃入眼中,他诧怪地愣住,半晌没动弹。
  是那次在昆明的医院里……祝涟真想起来了。自己当时借用谈情的手机给妈妈打过电话,但之后并没有想过需要删除通话记录。
  结果竟然被谈情趁虚而入,背着他跟他亲妈联系上了?
  祝涟真怕谈情瞎说自己的闲话,赶紧打开这俩人的短信列表。第一条历史记录果然是跟他上次住院的事有关,谈情主动给妈妈发消息,说:“阿姨您好,我是祝涟真的队友谈请,他现在已经身体康复出院了,但身上没带手机,我帮他说一声,免得您担心。”
  妈妈很喜欢这种谦逊有礼的孩子,每个长辈都是如此,“谈情你好呀,阿姨知道你,辛苦你照顾祝涟真,他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哦。”
  谈情又说:“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的。”
  之后两人隔三岔五就通过短信唠家常,妈妈总通过谈情打听自己亲儿子的近况,而谈情不仅一五一十地汇报,还旁敲侧击地从她那里套出了不少祝涟真的童年轶事——连“小学阶段揣着三万块压岁钱妄图离家出走,最后被小区保安提着衣领扭送上楼”的黑历史也一清二楚。
  祝涟真翻短信记录翻得火冒三丈,幸亏这俩人没互加微信,不然以亲妈那股爱炫耀的劲儿,自己当年穿开裆裤的照片都得被谈情看去。
  他拿起手机下楼,打算好好盘问一下谈情。
  拍戏的具体场地一问便知,祝涟真默默过去没吭声,待在闲杂人等该待的位置。透过人群间的缝隙,他看见谈情独自躺在床上。
  周围能打扰的也就化妆师,祝涟真悄悄问了下这场戏的内容,对方答:“他被女主的丈夫捉奸后打了一顿,没钱去医院,所以现在半死不活地躺床上修养呢。”
  祝涟真又问:“那女主呢?”
  化妆师:“还没进组。”
  “哦。”祝涟真远远地冲谈情翻了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还好意思讲“床戏”这种一语双关的冷笑话。看了一会儿,祝涟真又叫住化妆师:“那男女主有床戏吗?”
  “有,剧本上写了的。”
  “哦。”祝涟真不再问了,低头看手机,等着现在的拍摄结束。
  天色接近傍晚,导演终于叫停。祝涟真原本的怒气被饥饿感抵消大半,抬起头时,视野被俯身靠近的谈情占据全部。他妆容透出病态的苍白,下嘴唇中间裂开一道浅沟,可是笑起来时,这些伤势就没法再以假乱真。
  谈情说:“小祝,我带你去吃东西。”
  祝涟真掏出手机递过去,“你电话。”
  “我忘带出来了?”谈情将它收好。
  难道不是故意放在那里让我看的吗?祝涟真默不作声,站起来跟上他。
  这边全是废弃居民楼,片场常驻的小吃摊贩都是剧组包月雇的,手艺人干活儿麻利,主要帮大家解馋。谈情拿了片卸妆湿巾擦脸,停在烤苹果的摊位前,要了一份给祝涟真,“上面这层焦糖很好吃,平常外卖点不到的。”
  祝涟真说:“我怎么感觉你这个角色一点魅力都没有。”
  谈情低头看他。
  “不帅,穷,还是个吃软饭的。”祝涟真补充,“你接他图什么?就图那点‘床戏’?”
  “我想磨练一下复杂情绪的演技。”谈情说,“这部戏里所有悲伤都不能用哭来表现,导演说一滴眼泪也不能掉。愤怒也是,不可以故意提高音量、瞪眼睛、摔东西……所以很考验我的想象力。”
  “这样。”祝涟真其实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口一提。
  一份烤苹果新鲜出炉,焦红色的褶皱表皮只锁住了少量水分,边缘向里侧打卷儿,挖空的中心填满了黑糯米。祝涟真闻见了浓郁的糖香,双颊迫不及待地鼓起来,快速吹散热气。
  谈情仍低头凝视他,声音有点高兴:“小祝,你看咱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下课后出校吃夜宵的普通大学生?”
  “啊?”祝涟真环顾四周,每个路边摊上方都挂着不刺眼的灯泡,温暖明亮,为片场平添一份无足轻重的生活气息。
  “你见过哪个学生出来吃饭还得被一群助理盯着的?”祝涟真睨了一眼他身后的工作人员们,“再说了,你年纪已经超过毕业大学生了吧。”
  “也是。”谈情嘴角弯了弯,“我打比方一直都不恰当。”
  祝涟真咬掉几口果肉,焦糖渣融化在舌尖,他正咂摸这个味道,听见谈情漫不经心地问:“以后还会来探班吗?”
  嘴里的苹果忽然就索然无味了,祝涟真沉声答:“你当我这么闲啊。”
  “不过还好我今天来了。”祝涟真又说,“我再晚几天,指不定你又偷偷跟我妈说三道四什么呢。”
  谈情神色微变,敛眉轻声道:“我只是偶尔想起来问候阿姨,从没说过你的不是。”
  “‘阿姨’?”祝涟真哼笑,“你不是给她备注‘伯母’吗?”
  这俩称呼,哪是同一级别的情感密度?
  “因为是小祝的妈妈,所以我下意识觉得亲切一点。”谈情说,“不好意思,你介意的话,我这就改备注。”
  祝涟真说:“别改了,直接把她删了吧。”
  谈情没动作。
  祝涟真:“趁我不注意跟我家长联系上,你想干嘛呀?凭咱俩的关系……你这样不合适吧。”
  谈情目光垂下去,“因为你上次说阿姨总担心我们吵架,所以我就以为她比较认可我。”
  他短暂地与祝涟真对视,又很快移开视线,道歉:“对不起,是我得意忘形了。”
  祝涟真哑然。
  谈情向他保证:“以后不会再打扰阿姨了,你放心。”
  这种理由很容易使祝涟真动摇,倒不是就此相信了谈情,只不过对方姿态放得太低,祝涟真沟通起来会不自在。
  “不是,我的意思只是说你做法奇怪,跟我妈什么态度没关系。”祝涟真解释,“这就跟我瞒着你偷偷跟你妹联系一样,你知道了肯定觉得我有病吧。”
  “不会。”谈情摇头,“我会为你们关系好感到开心。”
  祝涟真:“……那你确实有点毛病哈。”
  谈情拿出手机低头操作几下,然后向祝涟真展示屏幕,“已经删完了。”
  “就算你这边删了,我妈不还是照样能联系你?”祝涟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