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后我嫁给了泥腿子 第333节
  雪片和夕阳缠绕着沈珠曦高举来的金色凤牌,为她严肃的面庞镀上一圈金边,威严不可直视。
  原想动的士兵不知不觉停下来,为难地互相看着色。
  寂静之中,沈珠曦正气凛然的声音次响。
  “一年前,傅玄邈为铲除唯一能和他分庭抗争的镇川节度使李洽,竟不惜炸毁商江堰,导致四州被淹,数十万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得不沦为流民和盗匪。”
  “数月前,傅玄邈为进一步大权握,先以莫须有的罪名扣押先皇钦点的宰相,狱中动用私刑,以族人性命挟,逼迫宰相狱中自尽身亡。”
  “即便如此,他仍嫌不够——”
  沈珠曦怒视着对面依旧笔直的身躯,怒声道:
  “趁着先皇外出寿州行围的机,傅玄邈竟光化日之下毒害先皇,并将其栽赃到前来营救我的青凤军身上!至此,仅傅玄邈一人,上就沾有我大燕两位帝王的鲜血!”
  “傅玄邈,你草菅人命,谋朝篡位,大逆不道,十恶不赦——”沈珠曦怒喝道,“究竟有何颜面,立于地之间?”
  众目睽睽下,傅玄邈缓缓开口。
  “如果我当真如你所言,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他神色平静,中不见一丝波澜,“我又怎么给你口若悬河的机,让你罗织每一个罪名?”
  “你已经丧心病狂,即便我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你也不感到羞愧和自责,相反,你还利用你的冷漠无情来伪装无辜——这才你最令人害怕的地方——”沈珠曦说,“你犯下的罪孽,你看来都理所应当的,你不但不为此羞愧,还想方设法来为自己的无耻和自私开脱——”
  她停下来,哀伤而愤怒的目光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傅玄邈。
  “……或许你杀人的时候,”沈珠曦一字一顿道,“从不觉得,自己杀的人。”
  “我放任公主我面前罗织罪名,不过因为公主所说,都不攻自破的拙劣指责。”傅玄邈说,“公主即便贵为金枝玉叶,也该明白口说无凭的道理,寿州围猎时你便没能拿出证据,今时今日,难道公主又想蹈覆辙吗?”
  “你若心里没鬼,便请出先皇灵柩,开棺看看先皇究竟死于刺杀,还毒杀!”
  百官目光投向傅玄邈。
  “先皇已经入土为安,帝陵封闭后岂有开的道理?”傅玄邈说,“公主若当真顾念一丝兄妹情谊,便不该将兄长牵扯进来,让他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你一没有罪有应得——”沈珠曦打断他的话,“包括我阿兄和父皇内的无数英灵,就一日不得到安宁!”
  “……既然如此,便请公主告诉我,”傅玄邈说,“按公主所言,一切的开端八年前,八年前的我年仅十三岁,和白贵妃无冤无仇,为何非她失宠禁足不可?”
  “因为只有她失宠禁足,你才能想方设法控制我的人生。”
  “公主说笑,”傅玄邈说,“我为何控制你的人生?即便如公主所言,我为何不等公主及笄后下降傅府为所欲为,而大费周章谋划贵妃失宠?公主这些指责,对一个仅有舞夕之年的少年来说,否太过火?”
  “因为你恨她。”
  一个清冷微弱的声音忽然响来。
  身着寻常妇人襦裙,头上仅有一根木簪的方氏缓缓来,围绕通阁前的百官和侍卫不由自主如潮水般退开,睁睁地看着方氏和他们擦身而过。
  傅玄邈面色大变,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氏的睛。
  台下百官议纷纷,沈珠曦也满腹震惊地看着目视前方,仿佛并无疾困扰的方氏。
  “因为你恨她的生母。”方氏说。
  她一步一步上通阁的台阶,那张低眉敛目近四十年的面庞,首次众人之中抬来。
  她目不斜视着帝王容颜,说:
  “……因为你恨我,也恨你自己……出生宰相之家,真正的生父却个卑贱的马夫。”
  方氏的话语像一声晴霹雳,劈开通阁前的死寂,也劈开傅玄邈脸上的故作平静。
  他站风雪中,脸上血色褪尽,大袖呼呼作响,仿佛下一刻就随风而去。
  第296章 “……这一局,你赢……
  “……母亲。”
  傅玄邈嘴唇翕动,吐出低若蚊吟的声音。
  似自言自语,又似微弱的祈求。
  方氏恍若未闻,穿过傅玄邈的侧,径直走到通天阁巍峨的大门前,她的视线,从翻飞的檐角,一直到降下漫天雪花的苍穹。
  一缕若隐若现的夕阳,透过破碎的云层,映照着纷飞的雪片。
  投在方氏悲怮决绝的面孔上。
  她背对众人,双膝弯曲,在通天阁前缓缓跪了下来。面朝那束半空之中的斜阳,颤声道:
  “今日……我将在百官见证下,向上苍请罪。”
  “母亲……”
  傅玄邈眸色深沉,抬脚向方氏走去。
  方氏像是听见了他的脚步,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了纤瘦的脖边。
  “……”
  傅玄邈一滞,不停下了脚步。
  方氏似乎不关心旁人,她背对百官,背对自己的亲生儿,亲手将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婆娑的泪眼只望着空中苍茫茫的雪花。
  “我之罪,便是知自己只是夫君所爱替后,没有当断则断,决绝离开。”
  “我之罪,便是选择忍气吞声,却不能真的忍气吞声,为了报复夫君的绝情,委从小一起长大的方府下人,乃至后来珠胎暗结……”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响亮的倒抽冷气声,方氏丝毫不受影响,带着颤音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之罪,便是偷梁换柱,让一个车夫之成为了宰相之……我之罪……便是贪恋一时的团圆,没有及早和离后离开傅府……”
  “我之罪……便是没有尽早告诉这个孩……他不孤单……即使我们没有办法带他离开,我和他的亲生父亲,也爱他胜过生命……”
  方氏几乎无法完完整的一句,豆大的泪珠不断从那双满是痛苦和悲怮的眼眸中溢出。
  “我最大的罪……”
  她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转望着不远处的傅玄邈。
  “便是没能阻拦他犯下亲手弑父的滔天大错……”
  方氏音刚落,通天阁外就像是煮沸了的开水,立马沸腾起来。
  谋朝篡位四个字可以引发在场一半官吏的反感,弑亲禽兽四个字,又可以引发剩下一半官吏的反感。无论放到哪个朝代去,这两个词是最令人唾弃厌恶的恶行,而以一己之力汇聚两种极端恶行的傅玄邈,已经让人无法再以“人”的标准去衡量了。
  不知何时,傅玄邈上已没有了那股风淡云轻的伪装,他孑立在冰冷的风雪中一动不动,脸色比飘零的雪花还要苍白。
  “今日,我欲向上苍请罪,因为我既做不到心如止水地着夫君爱慕他人,又做不到为所爱之人离经叛道地抗争过哪怕一次——我更没做好一个母亲!我生下了他,却没有将他带上正确的道路……我眼睁睁地着他越走越远,手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却只能束手无策……”
  “我之犯下的罪孽,有一半过错在我,我已苟活了太久,时至今日,愿在上苍和诸位大人面前,为枉死在我儿手中的无辜之人赎罪——”
  方氏脸上闪过决绝之色。
  “母亲!”傅玄邈忽然厉喝出声。
  时迟那时快,沈珠曦还没来及反应,方氏手中的匕首已经掉转过头,毫不犹豫地插入了自己的体。
  刀刃刺入体的时候受到阻碍,只没入了刀尖,但下一刻,方氏再次用力,闪着寒光的刀完全没入她的体。
  方氏面色苦痛,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刺目的血红却从刀柄下涌了出来。
  没入体的尖刀像是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方氏望着几步外的傅玄邈,体慢慢滑了下去。
  直到倒在地上,血泊渐渐从下洇开,她也还在目不转睛地着傅玄邈。毫无疑问,这个曾经近乎全盲的妇人,正清晰地注视着就在几步外的儿。
  悲伤的,痛苦的,爱恨交加的泪水,正源源不断地从那双饱经命运折磨的双眼里流淌而出。
  那双清明的,在泪水洗涤下不再黯淡的眼睛。
  那双已经知晓真相,愤怒和震惊燃烧过后,只剩一个母亲悲切和无可奈何爱的眼睛。
  傅玄邈呆呆地着那双眼睛。
  “陛下!”
  “陛下!”
  燕回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模模糊糊地传来。
  傅玄邈抬头向台阶下慌乱的人群,跟着他们的视线,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城门方向。
  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正从那里传来。
  方氏下的血泊也在跟着颤动,泛开微弱的涟漪。
  沈珠曦手中,握着一只已经空了的箭筒。
  烟花转瞬即逝,只剩燃烧过后的灰烬,混杂着雪花洒落下来,覆盖在每个人的头顶。
  ……
  “建州偷出来的老火枪就跟那西域娘们的屁股一样,够劲儿!”
  武英节度使淳于安望着在碎石木块下逃命的金华守军感叹道。
  在他边,一银甲的李鹜骑在马上,头盔上已落满一层雪花,虽然几日没有修剪过胡须,下巴上浮着一层青色,但他双眼依然炯炯有,充满朝阳之气。
  李鹜扯了扯缰绳,让蠢蠢欲动的骏马安分下来。
  “跟你的人一声,千万别沾上黑火药的火,这东西用水是浇不灭的。”
  “早就交代了,还用着你?”淳于安抚着脸上的络腮胡,爽朗大笑道,“过了今日,恐怕咱们又会成为对手。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谁先攻入北春园谁就算赢,输的那个从今以后就以赢的那人马首是瞻——李鸭儿,你敢是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就等着给老当小弟吧!”
  一声嘶鸣,李鹜下的骏马已经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青凤军在他后万箭齐发,箭雨掩护着飞驰的李鹜,一齐射向城门上拉弓搭箭的守军。
  与此同时,骑在象背上的冬靡霁横空出世,成年大象的脚步声震天响地,甚至盖过了还在爆炸的城门声响,象蹄所到之处,联军无不赶紧避让。
  冬靡霁用两根手指吹响哨声,喊着旁人听不懂的土,指挥着大象冲撞向摇摇欲坠的金华城门。
  青凤军的箭雨接连落在城楼上,有守军躲在箭垛后勉强还击,零零散散落在大象上的箭矢也只是像射中了石头,软绵绵地落了下去。
  死守城门的守卫在庞然大物的威胁下慌张逃窜,大喊大叫。
  沉重的一声巨响过后,只剩三分之一的城门终于完全倒塌了下去。
  青凤军中立时响起昂扬的战鼓,蓄势待发的步兵握着手中刀剑大吼着冲向城门。